基本案情
2007年5月份,犯罪嫌疑人李某因其出售的牛肉被查扣而對華星食品公司(下稱華星公司)心存不忿,其后,李多次要求華星公司賠償,均未果。 2011年11月18日7時許,李某去到華星公司購買牛肉后,借口稱牛肉系注水肉且價格偏高,遂在華星公司鬧事。期間,李某將華星公司的辦公室玻璃門砸壞,并持磚頭砸壞華星公司停車場內五輛小汽車的前擋風玻璃。隨后,李某被華星公司的保安抓獲。經查,上述玻璃門的維修費用為200元,被砸壞的五輛汽車擋風玻璃維修費用合計4300元。
分歧意見
對于本案犯罪嫌疑人李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種犯罪存在如下兩大爭議:
第一種意見認為:李某的行為應定性為故意毀壞財物,因未達5000元追訴標準,故應作治安處罰處理。理由為李某出于報復的主觀心理針對特定的對象,即華星公司的財物進行毀壞,侵犯的是華星公司的財產權,并沒有擾亂社會管理秩序以及威脅到公共安全,而本案中,李某故意毀壞財物的數額為4500元,沒有達到故意毀壞財物罪5000元的追訴標準,故李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李某的行為應構成尋釁滋事罪。理由是李某的心態是明顯的借題發揮,小題大做,其是持惹是生非、發泄等主觀心態,不僅針對華星公司的辦公場地還針對華星公司開放的停車場任意的車輛進行損毀,故其行為應定性為尋釁滋事,且其損毀財物的數額為4500元,已經達到尋釁滋事罪2000元的追訴標準,故應以尋釁滋事罪追究李某的刑事責任。
案例評析
筆者認為,應以尋釁滋事罪追究李某的刑事責任,理由如下:我們不能過分簡單的以損毀財物的數額,即追訴標準不同來區分故意毀壞財物罪和財物損毀型尋釁滋事罪。二者的區別主要體現在:
第一,從主觀故意的前提看,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故意”一般是事出有因,其主觀故意的內容是非法損毀公私財物,行為人追求的是使公私財物的貶損,這種貶損既包括價值貶損,也包括物質貶損;而尋釁滋事罪中損毀他人財物則屬于事出無因,主觀上通常是蔑視法律、耍威風、逞強斗狠、欺弱稱霸、惹是生非的心理,其不僅僅追求的使公私財物的價值貶損,是一個復雜的心理特征,不能單一評價,但是主觀方面僅僅是參考區分兩罪的一個方面,并不必然區分兩罪,此外,這里所指的“因”應該是客觀實際存在的,而不是行為人主觀臆造的。
第二,從損毀財物對象是否特定來看,故意毀壞財物罪侵犯的對象是特定的,即具有針對性,其侵害的是單一法益,即公私財產權益;而尋釁滋事罪作為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的一個多發罪名,其侵犯對象具有一定的隨意性,亦即不具有針對性,該罪侵害的法益屬于復雜法益,既包括公私財產權益,還包括公司企業的正常運作、社會安寧穩定、公共管理秩序等等。
第三,從行為后果的側重點來看,故意毀壞財物罪側重于分析財物損壞程度,以財物價值作為侵犯財產型犯罪后果是否嚴重的判斷標準,只有單一的評價標準;而尋釁滋事罪則更側重于該行為是否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綜合分析其損毀公私財物所帶來的影響及損壞財物的價值,是一個綜合判斷的過程。
具體到本案,我們可以看到:
首先,從主觀方面看,李某砸爛華星公司的玻璃和停車場的車屬于事出無“因”。本案中,雖然李某供述稱其與華星公司素有矛盾,引發其砸車的直接原因是案發當天被華星公司的工作人員強逼其買注水牛肉,但證據證實案發當天在華星公司的員工在賣牛肉過程中沒有和李某發生爭執,故李某供述其因被逼買牛肉不服氣而砸華星公司玻璃和車的辯解屬于自己編造出來的理由,并非客觀實際存在的。
其次,從損毀財物的對象看,李某損毀的財物不具有特定性,即不具有針對性,本案中,李某損毀的財物不僅僅是針對華星公司的玻璃,連華星公司開放停車場的五輛汽車(并非華星公司的財物)的擋風玻璃都砸壞,從常情常理出發,一般人均能認識到停在單位開放停車場的車輛未必就屬于該單位的財物,如果李某要針對華星公司的財物進行破壞的話,其針對的應該是華星公司的辦公設備,屠宰設施,肉產品等等,而不是砸完華星公司的辦公設備后見到開放停車場有車便砸,可見其砸車具有相當的隨意性。
最后,從行為后果來看,李某的砸華星公司辦公設備和砸車行為侵害的是復雜法益。本案中,李某砸壞了華星公司辦公室的玻璃,砸爛停車場五名被害人汽車的擋風玻璃,其行為不僅僅損毀了公私財物,而且影響華星公司的正常運作,擾亂社會管理秩序,致使很多顧客因故而不敢前往華星公司買賣交易,需要強調的是,我們不能僅從案發時間是早上7時許就推定李某的行為不具有擾亂公共秩序的性質,很多尋釁滋事的案件都是晚上作案的,故作案時間不具有參考性。
綜上所述,李某無端砸爛華星公司的玻璃和五名被害人停放在停車場的車輛,不僅擾亂了社會管理秩序和妨害華星公司的經營秩序,還致使公私財物損失達4500元,情節惡劣,應以尋釁滋事罪追究刑事責任。
兩點延伸
·尋釁滋事罪區別于相關罪名的關鍵是否為“流氓動機或尋求精神刺激”
學界和實務界有很多觀點認為尋釁滋事罪最關鍵是看行為人主觀方面是否具有發泄不良情緒、耍威風、取樂等流氓動機和以惹是生非、為非作歹來尋求精神刺激,填補精神上的空虛,筆者認為此觀點不可取,因為流氓動機和尋求精神刺激是一種沒有具體意義的心理狀態,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很難客觀量化和把握,在司法實踐中,任何一種犯罪行為均可評價為流氓動機和尋求精神刺激,但是,不管行為人是否具有流氓動機和尋求精神刺激的尋釁滋事行為均會嚴重侵犯尋釁滋事罪所保護的法益,換言之,流氓動機和尋求精神刺激是一種“主觀的超過要素”,這種要素不是故意本身的內容,而是故意之外的一種主觀內容,我們在認定尋釁滋事罪時,只需要認定行為人的主觀方面是故意即可,質言之,不要求流氓動機和尋求精神刺激,并不等于不要求有犯罪故意,不會因此而導致客觀歸罪。事實上,由于尋釁滋事罪是從流氓罪演變而來的,所以,不管是理論界還是實務界人們均習慣性的將流氓罪的犯罪動機生搬硬套到尋釁滋事罪上來,要知道,“流氓動機”是特殊時代背景下的詞語,而尋釁滋事罪作為新修訂的罪名,本罪行為方式和法益的變更,帶來了構成要件詮釋內容的更新,具有新的語境,只有在犯罪主觀要件方面去“流氓”化才能更好的適用尋釁滋事罪。
·司法實踐中,應如何處理故意毀壞財物罪和財物損毀型尋釁滋事罪的競合
筆者認為,就具體的案件而言,厘清故意損壞財物罪和財物毀損型尋釁滋事罪的關系不應過分的將二者對立起來,而是應當正視在具體案件中,因為行為人的犯罪行為使得兩個罪名之間建立的聯系。任意損毀公私財物的行為,既可能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也可能構成尋釁滋事罪,只不過是以公私財產權益和社會管理秩序(此時還侵犯了公私財產權益)兩個不同的法益視角來評價行為人的故意損毀財物行為,這兩個罪名之間原本不存在關系,但是,如果行為人的一個行為同時觸犯了這兩個罪名所保護的不同的法益,以破壞社會公共秩序或侵犯公私財產權益來評價,均無法單獨地、完全地評判犯罪者的行為,在這種情形下,構成想象競合犯。從某種意義上說,想象競合犯不需要確實地探知行為人犯罪時支配其行為的主觀故意的內容符合上述兩種罪名中所規定的故意內容的哪一種,所以刻意地區別二者主觀故意上的差異是沒有必要的,不能認為任意損毀公私財物就不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因為該罪并不以不是任意損毀為前提;也不能認為任意損毀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已達故意毀壞財物罪的5000元追訴標準)就不構成尋釁滋事罪,因為既然任意損毀公私財物數額較小的(已達尋釁滋事罪的追訴標準2000元)的可能構成尋釁滋事罪,那么任意損毀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超過5000元)的就更能構成尋釁滋事罪,所以,當任意損毀公私財物的行為,同時觸犯上述兩罪時,需要做的不是找出兩者的區別,而是以想象競合犯從一重罪論處來處理,而當損毀公私財物的數額較小時(沒有達到5000元)則應從主觀故意前提、損毀對象、行為后果等方面來綜合分析是否構成尋釁滋事罪,畢竟尋釁滋事罪是一個兜底性的罪名,具有補充性質,在司法實踐中理應有存在的價值。
(作者單位:廣東省東莞市第二市區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