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法視域下的公司法人社會責任

公司法人制度是商品經濟的社會化和市場化發(fā)展到繁榮階段的必然產物和偉大創(chuàng)新。公司以其明晰的財產權和獨立的、平等的“人格”成為集合社會資源、繁榮商品經濟的最優(yōu)主體。公司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理論由萌芽至逐漸成熟的過程即是公司制度受公司與利益相關者的博弈影響而不斷發(fā)展的突出體現(xiàn)。

公司社會責任的理論淵源與立法實踐

·公司社會責任的理論歷程

在公司法人制度初步確立的一段較長時期內，自由市場理論主導著公司法人社會責任的利益趨向。亞當·斯密的古典經濟學理論認為，由于自由市場的內部協(xié)調性，一個社會通過市場能夠最好地確定其需要，如果企業(yè)盡可能高效率地使用資源以提供社會需要的產品和服務，并以消費者愿意支付的價格銷售它們，企業(yè)就盡到了自己的社會責任。尤其在工業(yè)革命之后，社會生產力實現(xiàn)了極大飛躍，而企業(yè)間也圍繞利潤展開了攸關生死的市場競爭，此時的公司對其承擔的社會責任是持消極態(tài)度的，許多公司無暇亦無力關注社會責任，甚至對與企業(yè)有密切關系的供應商和員工等極盡盤剝，以求在社會競爭中獲勝并得以發(fā)展。直到十九世紀后期公司法理論逐步受到重視，勞動者權益保護和反壟斷等社會運動的開展，公司社會責任的理論構建才逐漸步入正軌。但是自始至終，關于公司社會責任理論中關于公司盈利與慈善的協(xié)調、社會責任具體內容等方面的理論爭議于經濟學、社會學、法學等多門學科中方興未艾。

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在《紐約時報》刊登題為《商業(yè)的社會責任是增加利潤》的文章，指出“極少趨勢，比公司主管人員除了為股東盡量賺錢之外應承擔社會責任，更能徹底破壞自由社會本身的基礎”，“企業(yè)的一項、也是唯一的社會責任是在比賽規(guī)則范圍內增加利潤。”而社會經濟學派認為：“利潤最大化是企業(yè)的第二目標，企業(yè)的第一目標是保證自己的生存。為了實現(xiàn)這一點，他們必須承擔社會義務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成本。他們必須以不污染、不歧視、不從事欺騙性的廣告宣傳等方式來保護社會福利，他們必須融入自己所在的社區(qū)及資助慈善組織，從而在改善社會中扮演積極的角色。”

·中國公司社會責任立法優(yōu)劣觀

我國新《公司法》第5條第1款規(guī)定：“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guī)，遵守社會公德、商業(yè)道德，誠實守信，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的監(jiān)督，承擔社會責任。”這是我國借鑒各國先進法制經驗，對公司社會責任做出的原則性規(guī)定，說明各界已經清醒認識到規(guī)范公司社會責任問題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就詳細的責任承擔與明晰界限方面，法律并沒有做出規(guī)定。

我國法學界運用內涵式與外延式相結合的法律概念界定方法，將“公司社會責任”之內涵界定為：在公司制度以及社會環(huán)境的當代演進中所產生的，社會對公司所期望，以及公司為了自身利益在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同時主動維護非股東利益相關者權益的內在要求。在外延上包括：（l）公司對其職工負有責任；（2）公司對其債權人負有責任；（3）公司對其產品或服務的消費者負有責任；（4）公司對其所在社區(qū)及社區(qū)居民負有責任；（5）公司對社會公益活動負有責任。

公司對其職工負有的責任在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如《勞動合同法》《社會保險法》《工傷保險條例》等法律文件中已有較為完善的規(guī)定，也即是勞動法上的公司責任；公司對債權人所負的責任更是一個債法上已經明晰的概念，適用包括《合同法》在內的多項民事法律的相關規(guī)定；公司因產品或服務而對消費者負有的責任，是《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與《產品質量法》等法律法規(guī)的調整范圍。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國學界對公司社會責任的概念界定過于寬泛和籠統(tǒng)，使得其責任形式的實現(xiàn)變得缺乏可操作性。

商法視域下的公司法人社會責任契約理論

·公司內部責任契約

所謂內部責任契約，即是公司法人與公司股東和經營者所訂立的公司營利契約，在其中，以股東和經營者皆可接受的條件約定以公司法人名義承擔社會責任的邊界問題。公司契約是公司設立之依據(jù)，公司對股東據(jù)此而有著相當于受托人的責任，以保證股東和經營者權益的最優(yōu)實現(xiàn)。無論公司的本質如何，公司本身是作為追求經濟目標的理性工具出現(xiàn)的，它是股東利益和意志的集合體，如果要求管理人對股東之外的其他人負責，那么，所有者控制公司、管理人應對所有者承擔受托人義務的公司法規(guī)則就會被削弱乃至顛覆，在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名義下，各種各樣的利益群落都會向公司提出財產要求，作為市場經濟基礎財產私有就會被動搖，結果將導致類似一場經濟內戰(zhàn)的社會財富再分配。公司支付額外的財力與物力來履行環(huán)境保護、勞動者權益保護、公益事業(yè)建設等方面的社會責任與義務形式上是對公司營利本性的違背。由公司承擔上文所列所有社會責任與公司營利性是相互沖突的。

調查顯示，股票市場只在一定程度上愿意對企業(yè)具有社會責任的行為提供報酬。而根據(jù)學者對我國股市的調查研究結果表明，從當期來看，上市公司承擔社會責任會降低公司的價值。正如波斯納所認為的那樣，在競爭市場中，長期為了利潤之外的任何其他目標而經營將導致企業(yè)萎縮，甚至非常有可能破產，公司社會責任的成本會在很大程度上以提高產品價格的形式由消費者來承擔。基于公司營利的本質出發(fā)，強制要求公司承擔大額度的社會責任是不現(xiàn)實的，更好的辦法是明晰公司社會責任的范疇，杜絕大而空的口號羅列，并以相關社會利益回報引導公司自覺履行社會責任。

·公司與社會利益相關者的責任契約

此種責任契約形式可以定義為公司 “外部性責任”。外部性是指一個人的行為對旁觀者福利產生的無補償?shù)挠绊憽Ｈ绻麑ε杂^者的影響是不利的，就稱為負外部性；如果這種影響是有利的，就稱為正外部性。例如，當一家化工廠向河流中傾倒廢物時，就對每天靠在河中捕魚為生的漁民產生了負外部性。化工廠向河中傾倒的廢物越多，河中的魚就會越少。然而化工廠在做決策時并沒有力來補動償它使?jié)O民付出的額外成本。當一個房主重新油漆他的房子并種植一個惹人喜愛的花園時，就產生了正的外部性：所有鄰居都因這一活動而受益，而房主重新油漆和美化的決定可能并不會把這些受益考慮在內。社會為了獲取最大的經濟效果，應該鼓勵那些能夠帶來正外部性的活動，限制那些可能帶來負外部性的活動。但只要存在外部性，資源配置就不是有效的，市場機制即難以發(fā)揮作用。因為外部性的存在，使社會利益和私人利益產生了不一致。企業(yè)追求利潤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但由于外部性與信息不對稱問題的存在，企業(yè)行為常常會自覺不自覺地超出自身應有的邊界，對社會、員工等利益相關者產生可能是不利的影響。為了社會的繁榮和和諧，我們有理由將社會責任加諸公司日常運營之上，并使企業(yè)的外部影響內部化。在負外部性的情況下，生產者給社會帶來損害，但他們自己卻不一定為此支付足夠抵償這種損害的成本。雖然事后的外在的法律規(guī)制、懲罰可以使公司對社會的負的外部性內化，但是公司給社會造成的環(huán)境、健康、安全等問題畢竟無法彌補，而且這也影響社會財富的最大化目標。所以對公司違反社會義務的行為的事前預防尤其重要，一方面公司違反社會義務的成本構成了對公司的威懾；另一方面由于法律規(guī)定不周延不妥當?shù)臅r候，當公司違反社會義務的違法成本小于違法行為帶來的收益時，公司社會責任的理念和制度可以給公司侵害社會利益的行為帶來一定約束，給公司遵守社會義務、維護社會利益帶來一定的激勵。

我國公司社會責任法律適用問題研究

新《公司法》第5條第1款雖明確規(guī)定了公司應承擔社會責任，可是公司社會責任在公司法上的地位和性質，以及公司社會責任的規(guī)定對于公司法司法實踐的影響和意義，仍然值得我們研究和探討。

立法者把公司“承擔社會責任”和公司“誠實守信”同放在新《公司法》總則中。根據(jù)《公司法》第5條的規(guī)定，從文義上可作以下理解：一方面，該款中遵守社會公德、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監(jiān)督、履行社會責任的文字才是關于公司社會責任的規(guī)定。 另一方面，則可以理解為，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guī)，遵守社會公德、商業(yè)道德，誠實守信，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的監(jiān)督和承擔承擔社會責任一樣是并列的規(guī)定在此款中，并非對社會責任內容的列舉。在此，文義解釋是產生了多種含義，下面我們再用體系解釋的方法。

根據(jù)公司法的體系，公司法把承擔社會責任和遵守法律、行政法規(guī)，遵守社會公德、商業(yè)道德，誠實守信等法律原則共同規(guī)定在總則中。誠信原則雖以社會倫理觀念為基礎，惟其并非“道德”，而是將道德法律技術化，蓋道德是“自律的”，而誠信原則則具“他律”之性質。和誠實信用原則一樣，公司社會責任是社會對公司的道德訴求在法律上的體現(xiàn)，是道德準則的法律化。我國《公司法》是把公司社會責任和誠實信用原則并列規(guī)定的。根據(jù)上文文義解釋和體系解釋之后，我們可以得出，公司社會責任應為公司法原則。國家把對社會對公司的道德要求作為一種寬泛的原則規(guī)定寫入公司法，表明了國家的價值導向。

由上可以看出公司社會責任應是一個“義務群”。只是這個“義務群”之義務，并非具體法律義務，而是根據(jù)公司社會責任原則而產生的抽象之義務。公司社會責任上升到公司法原則后，雖然只是宣示性、倡導性的條文，并沒有對公司產生具體的義務關系，但其仍然已有道德義務上升為為法律義務。因為法律原則雖然是制定具體法律規(guī)范的依據(jù)，但它通常并不直接表現(xiàn)為具體的法律條文或法律規(guī)范，因此通常并不直接作為適用法律的依據(jù)。所以在民事活動中，民事主體首先應以法律的具體規(guī)定作為其行為的準則。但法律原則作為法律具體規(guī)定的來源和根據(jù)，對具體法律規(guī)定有指導作用。因此在具體規(guī)范缺乏、不清晰或自相矛盾時，法律原則可以直接作為行為準則。法律原則還對審判實踐具有指導作用，它不僅是法官解釋具體法律規(guī)范的依據(jù)，而且是補充法律漏洞的基礎，具有授權法官進行創(chuàng)造性司法活動的功能。

法院在司法實踐中援引公司社會責任原則時也應該慎重，精確，而不可使其泛化。否則會賦予公司經營管理層以太大的裁量權，傷害投資人的投資熱情，和市場經濟的基礎。首先公司的社會責任應是公司的對外責任，公司對職工的責任不屬于公司社會責任的范圍。其次，法院在解釋適用此原則時應堅持狹義的公司社會責任的概念，經過慎重的利益評判和價值衡量之后，豐富公司社會責任的實踐和理論。

（作者單位：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