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新世紀“農民工”題材小說中的女性形象

摘 要：在新世紀“農民工”題材小說中，呈現出作家對女性形象塑造的三種傾向。出于人道主義立場和對現代性批判的價值訴求，作家們塑造這三類女性形象時，往往以“苦難”敘事或“身體”敘事作為前提，突顯城鄉二元對立的文化場對人物命運的牽制，導致這些女性形象缺乏人性深度。與此同時，被“言說”的女性以“他者”的身份淪為作家們現代性批判的武器。

關鍵詞：女性形象；苦難敘事；現代性批判

作者簡介：湯克兵（1983－），男，湖北監利人， 重慶財經職業學院教師，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文學與傳媒。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4-0225-02

一、“農民工”題材小說中三種女性形象

（一）靠出賣身體在城市生活的農村女性

城市象征著文明發達的美好生活，吸納所有人停留；同時它的復雜與冷漠又拒絕了所有的“城市的他者” [1]。在這個曖昧的、所指不明的場所里，從農村來到城市的女性因受教育程度有限且無一技之長，在城市燈紅酒綠的誘惑下，他們靠出賣身體、出賣感情，以“性”作為自身資源來換取城市人在物質上的那種優越感。

《發廊》中的小姐們、《泥鰍》中的寇蘭、《鄉下姑娘李美鳳》中的崔喜、《米粒兒的城市》中的鄉下姑娘米粒兒、《幸福的火車》中的兩姐妹、《明惠的圣誕》中的明惠（圓圓）、《傻女香香》中的香香等，這些從農村來到城市的女性在進入城市、熟悉了一系列的潛規則后，都“覺醒”似地融入城市，想成為城市人。懷著這樣的“夢想”，她們或嫁到城里或成為有錢人、有權人的情婦，如《米粒兒的城市》的米粒兒。善良淳樸的鄉下姑娘米粒兒來到城市打工，先給人當保姆，接著去了發廊，之后成了銀行行長的情婦；《傻女香香》中的香香是在城市里拾破爛的鄉下姑娘，雖然身份低下，但她年輕漂亮。為了擁有城市戶口，住上三室兩廳，她把目標鎖定在城市男人劉德民身上。劉德民盡管喪偶、年老體衰，比香香大二十四歲，但他是住著三室兩廳的某報社編輯，論身份比香香優越得多，他正好也打著香香的主意。于是，兩個人明里暗里便做起了這種利益交換。

來到城市的農村女性，另外還有一類是“發廊女”。比如巴橋的《姐姐》、《阿瑤》、吳玄的《發廊》等，這些作品表現了風塵女子的內心世界：無奈、屈辱、生存的艱辛、希望的微妙，以及不切實際的幻想在遭遇現實的冷酷無情之后的幻滅，等等。在農民工小說中，這一類形象的女性出現頻率較高，同時也比較普遍。

（二）保留了鄉下人的質樸善良本性，溫情生活著的婦女

涉及這類形象特征的小說比較少，比較典型的有遲子建的《踏著月光的行板》中的林秀珊、徐巖的《酒館》中的吳嫂等。《踏著月光的行板》中妻子林秀珊平日里辛辛苦苦賺錢，日常生活中一分錢要掰成兩瓣花，卻舍得掏出幾十塊錢給丈夫買一個口琴。這對在城市里追求美好生活的夫妻，雖然會在談到一條寵物狗時，自卑得淚流滿面，卻也會在口琴和絲巾這樣象征著城市的物件中感到欣喜和激動。他們在痛苦的縫隙里依然會感到幸福。《酒館》中，因礦難而失去丈夫的寡婦吳嫂和以大河為代表的礦工們彼此之間的關懷和道義，讓人在絕望中還給人一種“人性”和“神性”的希望。《工地上的女人》中的“姑娘”和楊改花最終所表現出的善良天性也讓人嘆為觀止。《大嫂謠》中的大嫂，她面對種種不幸遭際所表現出的不向命運屈服的精神和人性中最具閃光點的善良，讓人感動。

（三）通過自身拼搏在城市里獲得成功的女性

涉及這類形象特征的小說，主要是被稱為“打工小說”的一些作品。作品中的女性大多是年輕的打工妹，她們有夢想。雖然也想成為城市人，但沒有突破道德底線，出賣自己的肉體。然而，她們是以犧牲自己的感情來奮斗的，如《花瓣糖果流浪年》中的韓月晴。《花瓣糖果流浪年》描述了女主人公流浪異鄉的打工生活以及她與幾個男性之間的感情糾葛。雖然韓月晴最終獲得了成功，但是底層女性追求成功過程中的漂泊艱辛與情感痛苦卻深深地烙印在心頭。

二、濫情的苦難敘事

作家們在塑造上述這些女性時，是懷著同情與理解之心去結構小說的。這種貌似主動放棄道德啟蒙，以“平等”視角的人道關懷精神，的確能引發讀者的關注和同情。然而當“關注”成為一種寫作時尚，作家們毫無節制的苦難敘事或身體敘事導致了小說品味陷入另一種困境，正如曠新年所說：“‘底層’問題很容易產生兩種傾向：一種是道德化的傾向，也就是你所說的‘底層秀’。正如你所說的，如果所謂‘關注底層’變味成主流意識形態、精英文化和大眾媒體為自己臉上涂抹的道德脂粉和肆意揮灑廉價同情心的佐料，還不如讓底層問題仍舊回到那個被遺忘和拋棄的歷史角落。另一種傾向就是審美化。‘苦難’和‘底層’獲得了某種具有普泛性的所謂純文學品格，被抽象化或‘內心化’”。[2]

最有說服力的是那些靠出賣身體在城市生活的農村女性。這些女性在作家的描繪里，大多輕松地超越其道德底線，直奔各種悲苦的賣身現場。吳玄的《發廊》中，出賣肉體的鄉村姑娘不僅沒有被村人唾罵，居然還得到村人的集體認可，出賣身體被塑造成一種積極向上的價值取向。《泥鰍》中的寇蘭到城里去找工作當服務員，在幾次被騙受欺后，最后也居然走上賣淫這條路。《明惠的圣誕》中，當客人第一次把手伸向明惠的乳房時，作家筆下的明惠的內心反應是：“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一個汽車司機，心無旁騖地行走在前面道路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只管認真地駕駛”。像這樣的敘事邏輯在許多小說中隨處可見。作家們如此關注底層，如此關注那些“受難”的女性，我們不禁懷疑作家們的寫作立場與意圖。不管是因主觀有意為之，還是因客觀上對人物內心的把握不足造成了這樣的效果，我們不禁質疑：是為這些沉默的大多數“代言”，還是積極“宣傳”這種毫無道德底線的苦情故事？“人物要克服的并不只是外在生活的重壓，更艱難的還是道德觀和價值觀的嬗變，這是一種巨大的心理掙扎和對抗。只有寫出了這種掙扎、撕裂和劇痛，小說在展示苦難的層面上才具備一種精神上的說服力”[3]

大多數人在惡劣的環境下為了生存或者追求更好的生活，可能會做出一些有違道德底線的事情來，但是人在嬗變前的良心會經歷一個痛苦煎熬的過程，正如蘇聯的著名導演塔可夫斯基曾經說過：“人類天賦的良心使他在行為與道德規范相抵觸時飽嘗煎熬，這么說來，良心本身就包含了悲劇成分。”[4] 而我們看到作家筆下的那些底層女性們，不管是靠自己奮斗獲得成功的韓月晴，還是與丈夫過著艱苦卻溫情生活的林秀珊，以及那些流落街頭成為夜鶯、成為城市人情婦的寇蘭、香香，城市所帶給她們的“苦難”是唯一烙在她們身上的印跡，而在困頓生活面前她們本應有的絕望與希望、靈魂與肉體的矛盾心態與內心掙扎，本該有的身份焦慮，卻因作家的苦難敘述而一筆帶過。這樣虛構人物，不用說是否典型，就連真實與否也值得懷疑。

三、淪為現代性批判的武器

眾觀作家們所塑造的三類女性形象，這些形象不僅類型單一，缺乏深度，而且筆者發現，她們被作家集中統籌在這樣一個大理念之下：作家們在染指農民工的生存境遇時，都把城鄉二元對立的文化場對人物命運的牽制作為寫人背景和前提。因此，我們看到這些女性只是作家們文化指涉的女性，只是作家筆下反抗現代性的“批判武器”，這些底層的女性仍然是主體嚴重缺席的“他者”。

現代化進程中，城市作為主體來建構，而作為在經濟、文化有著巨大差異的農村在“現代性”建構中逐漸被邊緣化、客體化，生存環境的惡化以及對“現代性的想象”使得農民離開鄉村家園走進城市，卻因身份不被接受而處于城鄉之間的徘徊之路。在這樣的認知前提下，城與鄉形成二元對立的關系。也許這種對立關系似乎更有助于作家們處理當下復雜的城鄉圖景。于是我們看到，當下的城市被刻畫成反人性的，是物質現代性對個體身心的摧殘。進城務工的女性在城市里的苦難生活也因此成為控訴城市最有力的血淚“罪證”。作家們在描繪這些人物時，把道德批判指向帶給她們傷害的城市。“城市”作為一種工業文明的象征，與象征“農村”的女性們形成一種對抗和不可調和的緊張關系。《城市里的一棵莊稼》是這樣描述崔喜的遭遇的：“趕緊從這座城市消失。其中一個漢子沖他惡狠狠地說，不然，打斷你的腿！”《幸福的火車》中，飽受折磨的姐妹之一巧玲說：“不回來了，我們不屬于這個傷心的城市。”城市只是客棧，農村才是家，這種精神指向，可以說是作家們對城市控訴的最好參照。通過“鄉村人”與“城市”的對抗敘事，似乎成了現代性批判的慣用“武器”。李敬澤說：“現在寫農村、農民或民工的小說那么多，我認為絕大部分作者都嚴重低估了這個時代鄉土經驗的復雜性。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什么純粹的鄉土了，一個農民或民工的經驗也是混雜的、未經命名的，可是作家對此看不到、很隔膜，很少有人能夠進入對象的內部。”[5]

在對現代性反思潮流暗涌中，當下的城鄉已不能簡簡單單的仍停留在二元對立的價值和觀念的判斷上，而對文學場中的農民工同樣也不能僅僅用苦難和毀滅的抽象思維去定義。而執著于女性在城市里的“身體受難”，以便對城市墮落性質的批評最終完成知識分子的現代性焦慮指涉，也并非底層敘事的人道主義關懷初衷。城市的不道德與罪惡，農村才是精神家園，這種簡單而極端的反撥，不是拉近城鄉的距離，反而是擴大了城鄉的隔閡。

參考文獻：

[1]、 孟繁華.傳媒與文化領導權——當代中國的文化生產與文化認同[M].山東教育出版社，2003: 76

[2]、 劉繼明，曠新年.新左翼文學與當下思想境況[N].黃河文學，2007(3):45

[3]、 洪治綱.底層寫作與苦難焦慮癥[J]. 文藝爭鳴，2007(10):32

[4]、 塔可夫斯基.陳麗貴、李泳泉譯. 雕刻時光[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223

[5]、 李敬澤，洪治綱，朱小如.艱難的城市表達——“城市敘事”三人談[N].文匯報，2005-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