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新京報》報道,前段時間,南京拉薩路小學的兩名校友分別實名發文,控訴小學期間曾遭遇暴力體罰、批斗、人格羞辱等粗暴教育,引發網友熱議。這兩名撰文者在20世紀90年代曾在該校就讀,其中一人考上清華大學、美國密歇根大學,另一人考上北京大學、劍橋大學,兩人被該小學認為是“杰出校友”。事發后,南京市教育局人士稱,十幾年前的事沒有討論的意義。兩校友稱,事發后遭到來自學校的壓力。
小學本不存在“升學率”壓力,早就有了“就近入學”的規定,但一些重點學校依然以各種特殊理由保留升學考試權,這就讓一些望子成龍的家長趨之如鶩。而社會和教育界的評價方式,也讓某些小學教學行為失范。兩名撰文者在該校畢業,考入重點中學,讀了北大清華,赴英美讀完碩士,按說一路順風,應當對母校感恩戴德。可她們說“回憶起當時學校之黑暗、教師之發指,幾乎落淚”“我從不掩飾對這所小學的厭惡”“覺得應當借兒童節的機會,反映所謂的小學名校的部分真相,保護家長,救救孩子”……兩人署的是實名,并表示對所寫內容負責。學生之于母校,如子女之于家庭,如不是怨憤所積,不至于這樣決絕。
她們這組文章詳細地敘述了昔日小學老師撕作業本、罰抄作業、寫檢討、暴力體罰、批斗會等一系列侮辱學生人格的行為:做錯題了,撕作業本,重寫;鋼筆字有涂改,被老師撕掉;含淚抄寫到晚上11點,眼淚弄濕了本子,皺了,也被老師撕掉罰重寫;課堂上交頭接耳,罰抄本課生詞100遍;某個詞默錯了,罰抄100遍;上課忘帶課本,罰抄50遍;課間操動作不標準,罰抄50遍……“批斗大會”寫得也很詳細:被批斗者背貼黑板,立正站好,否則前胸或后背就會挨一教鞭,沒有教鞭,就用手扇耳光……“我最恨的事是,老師批斗我的時候總喜歡用手指狠狠戳胸部,那時我剛剛開始青春期發育,因此每一次都痛得直掉眼淚,而且覺得特別羞恥”。
駭人聽聞的,是十歲出頭的孩子,已被鼓勵告密:“在所有的‘治理’手段中,檢舉揭發是我最為憎惡的”,教師讓小學生當眾揭發,課上誰交頭接耳了,誰傳小紙條了,誰偷看閑雜書籍了。主動舉報他人,就可以回家,被揭發的,挨罵。“我當時極端痛恨這種手段。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從未舉報過任何人……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相信‘文革’在中國有著深厚的土壤,并且從未真正遠離……”
——請讀者原諒我的摘引,因為兩位作者受了高等教育,有了留學經歷,她們對教育的認識已很有深度,我的議論是多余的。如此悲苦的童年,也是引發讀者熱議的原因。對這組文章的看法,眾說紛紜。有人認為,童年教育,不嚴厲不行,“不能輸在起跑線上”;也有人認為,無論如何,兩位作者畢竟通過這種教育方式進入名校,功成名就,不該以怨報德。而耐人尋味的是,作者之一目前正從事兒童教育研究。她認為,所謂嚴厲教育的惡劣之處恰恰是對兒童道德的摧毀,不尊重生命的“培養模式”,剝奪了學生的未來;即使在應試的環境下,也完全可以避免這種喪失人性的“教育”。另一位作者則認為,通向幸福有無數種岔道和無數種可能,不是只有讀名校這一條。在文中,她們也懷念和感激那些有著寬容慈悲之心并盡可能保護學生的老師們。
教育界也有人就此談感想:“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該小學已經不是當年那樣啦。”該校負責人回應媒體時則表示,文中許多被點名的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不可能再去打擾他們,或是做出處理。是的,十多年過去了,很多學校已經“洗白”了,可傷痕卻刻在孩子的心上。不知那些有虐童行為的教師有沒有想過,他們當年那些錯誤的言行,給成長中的兒童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那些陰影留在兒童的記憶中,所形成的恐懼與委屈將有可能一直跟隨他們走向遙遠的未來。
與青年教師交流時,常問起他們的童年記憶。我發現他們對小學教育的印象特別深,因為那是行為習慣的養成階段,播下什么樣的種子,就會萌出什么樣的芽。兒童看到善良和真誠,得到愛與美的熏陶,生命中最早的陽光,有可能一直照亮他的路。同樣,幼小心靈所遭受的任何凌辱,那塊陰影也難以驅散。我相信,兩位“杰出校友”對母校的批評,是出自善良的動機,出自對教育的期望。畢竟,每個人的童年只有一次。
(責編 歐金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