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夢驚醒后的想像

親愛的過去：

您好！按約來信，給你講一講我看到的2020年的美國。

2020年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年份，但是它的面貌卻呈現了深層的歷史邏輯，以至于沒有辦法不從兩百年前說起，讓這個久遠的過去暗示不遠的將來。

1821年密蘇里正式立州，成為美國聯邦中的第二十四個州，這只是美國自建國之后50年來不斷擴張領土、擴大世界影響的第一步。其間，印第安領地陸續被蠶食，土著人民的抵抗屢屢遭到血腥的鎮壓，美國擴張的陣勢與歐洲強國在世界版圖上不斷加緊的殖民步伐十分相仿。終于在幾年以后，以總統門羅的一紙宣言為標志，美國的本土擴張正式走上了國際舞臺。門羅指出，歐洲老牌的帝國主義不可以再繼續瓜分占領南北美洲的領地，否則一律以侵略行為加以對待。北美由此把對于拉丁美洲的占有欲訴諸外交語言，冠冕堂皇地提了出來。這一宣言奠定了美國的外交政策。上至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情局協助逮捕并處決游擊隊領袖切·格瓦拉，下到時下與委內瑞拉左傾政府的對峙，都與1823年的《門羅宣言》有直接的關系。

距離2020年有百年之遙的上世紀二十年代，常被人稱為“喧囂的二零年代”。美國社會蒸蒸日上、氣勢奪人，充分體現了其新興世界強國的地位。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受益于這一輪的經濟起飛，非裔美國人以及農民就不在其列。商業和貿易進而成為奠定美國身份的主體行為，總統加爾文·庫力治曾作如此名斷：“美國的國事就是生意（The business in America is business）。”信貸業務已經全然走入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華爾街上過分借助信貸從事股票交易，產生了不少投機及造假案件，以至于這個年代的最后一年 —1929年股票市場大幅度崩盤，直接造就了大蕭條的三十年代。

2020年的美國雖然不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重演，卻同樣是一個從重大的經濟危機勉強恢復出來的美國。然而這時的美國，已走過了從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延續下來的巔峰階段，如夢方醒，無可避免地要正視近百年來一意追求經濟發展、全球擴張的后遺癥。

所謂美國人，到了2020年，百分之三十已在五十五歲以上。人口的老齡化意味著政府對于老人的照顧責任尤其重大。美國政府的扶老項目近半個世紀以來，向來是通過社會安全基金以及老人醫療保險兩項政策來實施的。前者為老人按月派發補貼金，后者使得老人醫療衛生的費用得到減少。兩個公益項目都要靠稅收維持。也就是說，老人的福利實際上是用他們年富力強時的辛勤工作換來的。但是隨著人口的老齡化加劇，以及壽命的普遍增長，這兩個扶老的項目無法維持。社會安保，老人醫療保險在2016年、2017年分別出現赤字。

這兩個項目若要維持下去，只能要么增加稅收、要么減少福利的金額，無論怎樣的選擇都會帶來政治上的爭議。老人們覺得自己有權享用全額福利，因為是“我們辛辛苦苦掙來的”，因而反對削減；工齡人士不愿為了維持扶老項目而提高稅收，因為“稅已經夠高了！”因此，如果你覺得2012年美國大選已經呈現了明顯分化和對立傾向的話，2020年的選舉有過之而無不及。

2020年醫療衛生成為最熱門的行當，帶來豐富的就業機會。無論是醫生、護士、生化工作者、物理療專家或者是家庭護理人士，都只會供不應求。同時，從現在到2020年有大批人口退休，造成三千四百萬的職業空檔。這個數字當然只是一個預期，很可能實際退休人數要少得多，因為老人福利項目的虧空，加上經濟多年的不景氣，會使很多人不得不出于經濟考慮繼續工作。

2020年美國百分之十八的人口是西班牙裔美國人，少數族裔占人口的百分之四十；2050年美國的少數族裔將不再為少數，而將在數目上超過白人。這就意味著雙語人士，尤其是會講西班牙語的人，會在就業上占據極大優勢。不過2020年的工作方式也會發生很多改變，越來越多的人成為半職人士或者自由職業者。這個傾向在近十年里已經出現，2008經濟危機后尤為流行。從雇主的角度來說，這是好事，因為他們不用再為雇員繳納醫療保險、社會生活保險、退休金等等。他們可以把全職工作人員壓到最低，全職人員的工作環境也隨之改變，其工作穩定系數也會大為降低。雇主會不斷地尋找機會把工作輸出國外，或者用年輕的薪水低的員工取代年紀大的工資高的員工。

2020年是一個通貨膨脹加劇的年份，這是二十一世紀頭十二年的中東戰事以及為了緩解2008年經濟危機所帶來種種開銷的后遺癥。2020年人民幣對美元的比價為5∶1。1985年美國聯合西歐國家在紐約廣場酒店強迫日本升值日元的一幕必將重演。

2020年美國移民人口繼續增長。2012年的總統選舉已經展現了少數族裔在政治上的決策力量，民主黨因為贏得了少數族裔，特別是西班牙裔選民的選票而得以獲勝，共和黨恰恰是因為失去了這些人的支持而失敗，共和黨因此而進行改革。2020年，共和黨在少數族裔選民中得到更多的支持。這一點不足為怪，因為實際上，很多西班牙族裔的美國人具有保守傾向，比較能認同共和黨的某些核心價值。

2020年有更多的種族主義、反移民、新納粹組織出現，它們的成員主要由白人的工人階級組成，因為這個階層的經濟狀況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就不斷衰退。這個階層的某些人因為不滿他們的社會地位不斷邊緣化而訴諸暴力來發泄不滿，這代表了一個對于不斷多元化的美國的極端反應，然而主流社會中也會有一個保守主義的意識形態的回潮。所有這些傾向必將使得美國的政壇更為分化，東西兩岸、東北地區的很多部分呈現相對開明與進步的傾向，南方以及中部地區則會更為保守。

隨著大學學費的不斷增長，學生和家長越來越期待大學教育帶來具體的回報，因此美國的高等教育越發背離其二十世紀初期立下的博雅教育的模式。這個模式，由美國哲學家、教育家杜威和威廉·杰姆斯創立，提倡的不只是廣博的知識，更是具有批判意識的思維方式。有人說美國歷史上的進步思潮都來源于這樣的博雅教育的模式。2020年以批評精神為主導的博雅教育被以職業訓練為主的教育模式所取代，對于傳統模式的進一步顛覆無疑更源自網絡教學的進一步流行。全職教授越來越少，以兼職老師以及研究生為主導的網絡教學給美國大學帶來了無盡的財富。“職業思想家”的減少伴隨著美國大學海外分校的增加。這些海外分校，以其提供職業教育為目標的電腦網絡，覆蓋了全球的高等教育市場，使其越來越走向以賺錢為主要目的的商業模式。

2020年的社交生活多在網上進行。這時百分之八十的美國人都在“臉書”或其他什么社交媒體上注冊。“臉書”的日益流行使得思想變成了一小部分人的專利，大部分人都把臉貼在電腦屏幕上，忙著追趕精英人發明的所謂“時尚”。社交媒介并不會使我們的社會更為開放，而只會使我們更加孤獨。我們就像是社會學家雷斯曼所描述的“孤獨的人群”，擁有著最先進的資訊及其最孤獨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