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沙里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從微觀細節(jié)去觀察宏觀事物的冰山一角,總是充滿了神奇的魔力,這個“蝴蝶效應”能調動人無窮的好奇,一些隱藏在下面的細枝末節(jié),總能牽動事物核心,若隱若現(xiàn),表象往往是“顧左右而言他”,只要稍微留心。就能洞悉一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一葉落知天下秋,能“知秋”的這個人一定是個有心人,而“葉”可能就一葉茶。茶,在中國文化里是淡雅、脫俗、歸真的代言之物,既是老百姓喜愛的消閑飲品也是文人墨客的靈感來源。
一個美麗的山村里,有著傳統(tǒng)的日本宅子,青山綿延,碧水環(huán)繞,藍天下,綠油油的田野,婀娜的櫻花樹,空氣中彌散著清新的山野氣息。春野一家人和睦相處,生活自足,自由勞作,安然悠閑地過著不緊不慢的日子。陽光明媚的夏日時光,父親常常席地而坐跟兒子下圍棋,時而嚴肅地板著臉,時而悄悄自得自樂;賢惠能干的母親忙里忙外,也忍不住在丈夫身邊看看父子倆對奕情況;爺爺喜歡自娛自樂也不知道沉醉在什么里,練習著即將失傳的歌舞技。
一開篇,影片《茶之味》就向觀眾展示了一幅幅水墨畫,澹泊詩意,仿佛一杯沉靜的茶悄悄舒展。與自然環(huán)境、生活場景的“靜”相對比的是,一系列若隱若現(xiàn)的“動”,像剛剛注入杯中的滾水,驚動了原有平衡:正在進入青春期的兒子身體和思想一起發(fā)育,對戀愛有了懵懂憧憬;而女兒則處于兒童啟蒙期,總覺得自己是童話里的龐然大物,能力無窮;母親膩味了家庭主婦的生活,想繼續(xù)自己的漫畫師生活;爺爺?shù)钠庥行┕帧K羞@些,因為來自城市的油滑散漫的叔叔到來波動起來。
精巧流暢的故事真摯生動的感情簡約的配樂,茶一樣清新純凈,安靜寧和,親切自然,詼諧輕快,洗滌浮躁的心靈,讓人過目難忘。實際上劇本本身和茶沒有太多的關系,只是情緒有著茶的味道,天然,醇厚,淺淺自若,娓娓道來,就像喝茶的過程,水溫帶來的波動,最后還是被親情、被茶香所中和,圍桌而坐大家其樂融融,日子依然不徐不疾。逝世的爺爺留下的小畫冊,是另外一種“合影留念”方式,把一家人幸福的長長短短記錄下來。在尊崇儒家文化的日本,日常生活中,茶像是一劑黏合劑,在現(xiàn)代家庭里依然起到了潤滑和稀釋的作用。
2004年是小津安二郎誕辰100周年紀念,東京安靜的榻榻米上溫煦的日子,輕言細語的尋常生活,即使還存在也是恍若隔世。雖然堅守傳統(tǒng)的人還在惦念大師1952年《茶泡飯之味》里當喜歡摩登妻子和崇尚簡單傳統(tǒng)的丈夫出現(xiàn)情感糾葛,不能生活在一起,最終還是丈夫取得勝利,儒家文化里的“粗茶淡飯”中和了婚姻生活的節(jié)外生枝。再稍微回憶一下,會發(fā)現(xiàn)日本“純愛”電影里的茶道情節(jié),偶像明星松島菜菜子主演的《紅茶情緣》里,男主角在失去妻子后的默默懷念,面對心儀的女子含蓄的樣子,女主角的翩翩衣袂,輕盈爽朗的笑聲,戀愛和生活一樣不徐不疾。盡管能猜到結局,我還是會被深深吸引,甘愿被這“茶道”浸潤。
可是,今天看來,在全球化的鐵蹄下,這些東西多么顯得一廂情愿和不切實際,1950年代已經成為記憶,用“茶道”來平和現(xiàn)代社會欲望多么像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夢囈。鏡頭內外人生如茶溫涼自知,大師小津終生未婚難道是一個預言?提前預告?zhèn)鹘y(tǒng)文化在商業(yè)社會里的失語?幾年前的《紅茶情緣》也沒多少知道。大師電影里濃濃的鄉(xiāng)土情節(jié),懷舊的影子還在拉長人們的悠長記憶,所以電影仍然在幫人們造夢、圓夢。2004年臺灣的侯孝賢導演和日本合作拍了一部《咖啡時光》向大師致敬,石井克人導演的這一部《茶之味》也有類似的意思,雖然沒有正面言明。巧的是這兩部片子都是由我非常喜歡的“方法派”演員淺野忠信主演。
古人語:“累日不食猶得。不得一日無茶也”,又說曾告誡:一杯為品;二杯即為解渴蠢物;三杯便是飲牛伺馬之流了。由此觀之,喝茶需要的情境、心境和茶本身相得益彰,講究點到為止,自然和諧,拍這樣的電影,導演和演員也需要“入境”。日本茶道,一直可追溯到1200年前的奈良時代,時值得盛唐時期,由中國高僧鑒真和尚及日本的留學僧最澄法師領路,茶道很快在日本的上層社會流傳。它源于中國,卻將日常生活行為與宗教、哲學、倫理和美學熔為一爐,成為一門綜合性的文化藝術活動。
而所謂茶道,就是有關沏茶飲茶的禮儀,有一整套形式,用以修心養(yǎng)性,增進友誼和學習禮法。“和,敬,清,寂”是茶道的宗旨。電影通過故事把“虛”的茶道,捕捉成了“實”的光影。人人都說電影是兒童的夢想,成年人眼中的的神話,看得見,摸不著,同樣,茶道也是看得見,摸不著。導演用秒鐘24格速度奔跑的美麗膠片,耐心細致地制造了大熒幕上的另外一種怡然自若的“茶道”,水一樣潤澤清澈,定格了在“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流失的時間。
如同電影名為《茶之味》卻和茶的聯(lián)系不大,拍廣告片出身的年輕導演石井克人,和生于上世紀70年代,90年代后被稱為日本電影救世主、“日本的布拉德·彼特”的淺野忠信,兩人并非傳統(tǒng)青年,實際上他們都更擅長拍攝和表演現(xiàn)代邊沿題材、卡通題材,黑色陰冷,早幾年就以《殺手阿一》《鯊皮男與蜜桃女》等片揚名立萬。所以,某種意義上看,“茶”在這里成了部分年輕人期待傳統(tǒng)文化回歸,渴望脫離浮躁的城市生活,憧憬田園親情的立體符號,算是傳統(tǒng)的鄉(xiāng)愁的另外延伸,并非無力回天的寥落,而是在啟迪人們活得簡單自由些。
演了很多灰色角色的淺野忠信,這回土里土氣地鉆進以茶為比喻的鄉(xiāng)村題材里,一定感悟到一些什么,不然眼神里不會有這個明亮,笑容也不會這么調皮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