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廣
蒙古族,1976年生,黑龍江人。《駿馬》文學期刊主編。系內蒙古作家協會理事、評論家協會會員,呼倫貝爾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文學評論和散文曾獲呼倫貝爾市文學創作政府獎(駿馬獎)、內蒙古自治區文學創作最高獎“索龍嘎獎”等。
一
三九天,讓這里不再相信太陽。
幾乎是中國的最北方,整個大興安嶺西部的呼倫貝爾草原都將面臨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一次又一次的侵襲。冬季,從晚上四點多到早晨的七點多都是黑夜。這里近乎極地。
雪漫天飄著,漫地落下,沒有邊際的白,很少見到鳥跡。風像個流浪人,在草原上游蕩。所有的生靈都在與天氣搏斗,一些孱弱的將失掉生命。如果發生了白災,牧場上的牛羊,將一個個倒下,或者也有站在深雪里,站著望著遠方的,四肢如鐵,身下的雪擎托著胸腹。一些老人在嚴寒中被接走了,永遠不再回來。他們變成一縷青煙,消失在風里雪里。于是我們心里很冷,那冷透過肉和血脈直逼骨胳的深部。
這個時候,草原上若還有蒙古包,一定還燃著牛糞。草經過牲畜的咀嚼,摻拌過唾液胃酸后消化過的草,排出后借著陽光和風晾曬后就成了燃料。除了動物的糞便,動物的皮毛也在為人們抵擋著嚴寒,那是經過搟壓錘打后的牲畜的毛發,做成密度很高的氈子。氈子圍在蒙古包的周圍,火燃在蒙古包的中間。也許有未滿月的孩子躺在東邊的床上,打著小呼嚕。母親洗過孩子的尿布,搭在哈那上,像一面面垂下的旗。她穿著氈疙瘩,白色的頭巾和身上的衣服表明她是巴爾虎人。孩子的父親在外面放牧,臨走時揣上了瓶酒和一大塊牛肉干。她似乎聽見了馬蹄聲響,彎腰推門,沒有。是啊,狗都沒聲呢。狗靠著孩子的一邊,避著風,還和孩子一起打著呼嚕呢。蒙古包透過來一些寒氣。她用爐鉤挑開爐圈,火一下子照紅了主人的臉,溫暖撲面而來。她加了糞,火星濺滿了爐膛,光瞬間暗了下去。
三九天,呼倫貝爾的草集體冬眠。
而敖包是有溫度的。那溫度來自草原人們的祝福。
那些敖包前的祈禱、跪拜,以及如草原女人牙齒潔白的奶子,男人喝的讓臉膛發紅的烈酒,孩子們喜歡的糕點、糖果,還有擺在供桌上的牛頭羊頭祭品,祭祀后割下祭物的鋒利刀刃及人們幸福的牙齒、舌頭和胃腸,這一切都在完成一種祝福的儀式。
一炷炷會說話的香,與神靈交談。那聲音輕飄飄地,散著敖包的上方,人們的頭頂,飛在神靈居住的空中。神靈坐著。人們跪著。呼嘞,呼嘞!一個老人在前面喊著,一群人在老人后面喊著。老人的手一揚,手中的紙符飛向空中;又一揚,一匹匹長著翅膀的馬飛到空中。每張紙符上都畫著飛馬以及一些族人和神靈才知道的文字。于是,空中的馬變得多了,旋而飛落草尖之上,落到敖包之上,落到獻給長生天的祭品之上。
香煙裊裊,奶酒飄灑,祝福在人們的心間彌漫。人們莊重虔誠,拿著白色的哈達,拿著藍色的哈達,登上敖包,把插在敖包上面的粗壯如樹的柳樹條打扮得亮麗起來。柳樹枝向上生長,在敖包的石頭上生長,直指藍天。有風吹過,哈達如袖自在飄揚。人們在周圍尋找拾撿著石頭,擺放在敖包上,撂放下祝福。聽說,每一個蒙古人經過這里,都一定要加塊石頭的,最虔誠的人甚至從很遠的地方懷揣著石頭上路。億萬年的石頭,被草原的牧人喚醒過來,成為膜拜的對象。敖包就這樣強壯起來,草原的一切就這樣神秘豐滿起來。
雪與火,酒與歌,這里是遼闊的巴爾虎草原。
二
正值三九最冷的一天,巴爾虎草原起了白煙。風呼嘯著吹響國道的電線,凌厲地吹過插立在草殼中的蒿草,雪粒瘋一樣地在路上盤桓飛旋,黑蟒一樣的路瞬間變得變成得迷茫莫測。如果此時上路,如墜云霧,生命將受到威脅。還是小心的好,即使是草原上經常趕路的老手,沒有要緊的事也不敢貿然上路。
這時候竟然還有人在風天雪地中活動。我就是在朋友的再三約請下趕來的。我們到達時車已經很難找到泊位,因為可停車的除了路邊,以及被推土機推平的停車場,車輛下路就等于拋錨。維持秩序的人員攔住了上山的車,我的朋友搖下車窗,用蒙語打著招呼。我的朋友是巴爾虎蒙古族,在陳巴爾虎草原上,有時一兩句蒙語比什么都好使,何況他們又都認識,哪能不開綠燈。越野車一踩油門朝山上沖去,車輪卷得后面一片雪霧。山上車多,蒙古包多,到處插著彩旗,漂亮的蒙古袍滿山都是。有人音響里大聲喊著維持秩序啦,清理場地啦,演出的人集合啦,一會兒說著蒙語,一會兒說著漢語,一會兒又放起了蒙語長調民歌,真是熱火朝天。陳巴爾虎冬季那達慕的會場就在這里啦。
那達慕,蒙語,游戲之意。冬季那達慕——冬天的游戲,只有這里的人才能有這種創意。雪原之外的天地,假始沒有現代的通訊手段,怎么知道這里竟是這樣一番歡騰?
這是一處高地的西南坡,下面是開闊的莫爾格勒河谷。幾十年前,老舍筆下的一篇短文成就了這條河的“天下第一曲水”的美譽。這句話也成為這條河的美麗珠冠,波光耀眼。據我所知,這條河從發源到匯入海拉爾河直線距離不過三百公里,根本算不上一條大河,可它的全長竟是它的五倍,可見這條河的回環纏綿。現在,這條河早已冰封,又有大雪厚厚地蓋上。只是隱約可見稍高的岸崖處露出些黑色,讓熟悉這里的人們知道它的位置。當然除非你刻意去留意,否則根本顧及不到這些。
寶力道領著我找他們蘇木的蒙古包,一會兒鉆進一個包問問,一會兒見到熟人打過招呼后問:“知道我們蘇木的包嗎?”我們順著指點的大致位置找,東跑一趟沒有,西跑一趟沒有。一轉身的工夫,我們走散了。那么多蒙古包誰知道他鉆到哪兒去了。
我只好外面流浪,渾身都凍透了,天冷得讓人無心看那達慕。誰想卻忘記了照顧耳朵,仿佛“滋”的一聲,那沒有脂肪的脆骨就像被小伏電壓的閃電擊中,先是感到裂了一道縫隙,然后伴隨著的是一聲介于金屬與非金屬之間的細響,通過耳廓進入了耳道,里面那層薄薄的耳膜像是一個透過X光的顯影片,骨肉的疼痛引得全身一次輕微卻深刻的震顫。嘴角不自覺咧開,發出一聲“噫”的響聲,吸進的卻是滿口冰牙冷氣,寒徹喉管。這種感覺,外人是很難感受到的,況且相對于這么宏大壯闊的場面,這種毫末之事簡直就不值一提。可是血肉之軀,處處連心,趕緊捂住僵硬的兩扇小肉,不敢輕動,生怕用力揉搓,兩件擺設像脆紙一樣碎裂開來。手套顯然已無用處,十指的溫度很難盡快傳到臉側,于是甩掉累贅,掌心緊扣住兩片肉,兩掌用力,中空外嚴,生怕一絲寒氣進來,這時感到全身的血液熱力往上涌來,溫熱將凍肉一點點融化。寒氣逼人,同樣缺少脂肪的手背手指,很快也將失去熱度,在手即將僵麻之前,手心那兩片凍肉還沒有緩開。趕緊手心手背緊搓一陣,然手再捂上去。如此幾次,耳朵算是終于得救啦。但要命的是,耳朵竟然發了燒,且高燒不退,那也沒辦法,只能再癢上一周,耳廓外皮變黑,像蛇蛻一般由它脫落,生出粉嫩的皮來再說了。
在外面吃了虧,趕緊找個地方暖和。打開最近的包門,里面的熱度和外面寒氣交匯成白霧,在白霧中頭剛探進包去,右腳還沒跨進去,發現包里都立著人,個個都高大,個個都穿得厚實極了,美麗極了,只有自己彎著腰要鉆進來,尷尬在一處。還是進來吧,畢竟還得暖和一下要緊。沒有一個人認識,也沒有人招呼你,只好站在一邊暗暗分享包里火爐的好處。冬天火親啊!何況這凍死人的大雪原!
暖和過來,給寶力道打電話,不接,再打,還不接。上哪找去啊,都是人。又呆了一會兒,干等也不是辦法,還是碰碰運氣吧。
巧的是,剛出包一會兒,碰到了我們一塊玩的朋友阿穆爾,他穿著皮大氅,戴著紅纓帽,第一句話:“知道你來啦,你咋穿得這么少,還不戴厚帽子!寶力道呢?”
“不知道啊,我們走散啦,接不通電話。”
“噢,你冷嗎,進包暖和暖和。一會兒活動就開始啦。”
“不冷,還是找找他吧。”
我們正說著,一匹漂亮的黑白花馬從三十米遠的地方沖過來,繞過一個蒙古包,打馬就過來啦。一瞧,這不是寶力道嗎?他咋換上了蒙古袍啦?真威風、漂亮!
“剛到我們包換衣服,把你丟了。找了馬騎了,找你。我問了,還得等一會兒開始,上我們包吧。”寶力道辦事干凈利索,跟著他你就放心吧。我們都知道他這個人。
隨著他左走右拐,他拉開包門進去了。包里同樣很多人,見寶力道來了,都自覺讓出一條道,讓他進去,他坐在西側簡易的沙發上,跟里面一位說了幾句蒙語,也沒有客氣地讓我們坐下。就見一個小伙子捧著一套蒙古袍遞給他,他右手接過,左手抬手在嘴邊吸了一口煙。不知他啥時把煙點上的。
“弟,過來。穿上。”
我驚訝了。
“弟,過來,穿上。”
他沖我笑了一下。很熟悉很溫暖很神秘很會意的那種笑。
“知道你穿的少,給你準備的。”
這種情意真是無價的。我心里和身上一樣暖融融的。他咋想到的呢?
套上那羊羔皮的藍色團花袍子,系好頸處和肩腋下的銀扣,纏扎上金黃色的長綢腰帶,一頂狐皮帽又遞到了我的手上。
三
我不嗜酒,那天卻醉成了一攤爛泥。
還是那天的那達慕,穿好衣服,我們就出了門,直奔會場。會場外圍,停滿了各種車輛,人們還在朝著會場聚集。很多大彩球飄在空中,來回擺動,彩旗隨風獵獵。大大的黑音箱架在兩層樓的高處,音箱里傳來渾厚的蒙語歌。會場四周摩肩接踵,拼砌成了一堵彩色的墻。稍遠處的方型草捆子上站滿了人。
回過頭,會場北側不知何時已聚集了馬隊,儼然已列好陣勢,雄氣逼人。前排八匹清一色的黃色馬,那是《蒙古秘史》中說到的成吉思汗曾丟失的“八駿”,八駿上面端坐八名騎手,個個是壯碩的蒙古男兒,像是成吉思汗麾下的四杰、四狗八員大將。他們的前面正中一名騎手,右手高擎白色蘇魯錠,傳說中它是成吉思汗的武器,現在已是保佑草原的神器。馬鼻孔和唇處掛著冰霜,長長的眼睫毛掛上雪凌,周身長毛已掛著分布不均的白色,那是馬身體發出的熱氣冷凝而成的。馬足有五六百匹馬,有白、紅、黑各色馬匹。馬上人多執旗,旗分紅、黃、藍、綠等色,馬、山羊、綿羊、牛、駱駝草原五畜襯印其上。騎手們左手挽韁,右手執旗,站于冰雪之中。久立不動,有的馬耐不住,馬頭隨韁上昂,四蹄隨即后退,馬尻已挨上了后面的馬頭,一匹馬動,引得幾匹馬都有些躁動。整個馬隊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
這邊那些姑娘穿著艷麗的蒙古袍,戴著各種毛皮帽子,捂著口罩,只露出美麗的眼睛。一些像是要表演的姑娘小伙子這一堆那一伙,看樣子離她們表演的時候也不會太長啦。有兩個姑娘笑著從蒙古包鉆出來,手里端著長方型果盤,里面有各種羊油炸的紅黃點心果子;幾個在蒙古包包門旁邊的姑娘互相幫著整理背著的牛糞簍,手里都拿著糞叉子,看樣子是表演拾糞的生活場景;有的男子右臂擎著一整套相當講究的馬鞍具,暗紅色的鞍子上周邊的亮銀釘和垂下的黃銅馬蹬在陽光下格外耀眼;還有的穿著灰色皮大氅的,手里拿著長長套馬桿的,矗在雪地上,桿頭的牛皮繩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橢圓,逆光看去,像套住了太陽。
我和朋友們穿梭著四處照相,一會兒工夫,相機快門反應遲頓起來,手也凍得僵硬起來,心里正想著暖和一會兒。這時,會場北口,馬隊前方一個騎著駱駝的壯碩男人,打了一個唿哨,手一揮,馬隊就奔襲過來。眨眼之間,雪霧蒸騰,人歡馬嘶。沖在最前面的是手執蘇魯錠的騎手,后面八駿馬緊隨不舍。后面的騎手一個個身體前傾,一手揮鞭縱馬,一手執旗吶喊,發起了沖鋒。嗚……嗷……嗚……旗如山高,馬隊若大潮撲天卷地而來,不可阻擋。馬鼻噴著霧氣,馬身散著熱氣,數不清的馬蹄上下翻飛,將雪沖得素花飛濺,白浪卷涌。雪道兩邊的人們若潰堤之壩,惟恐避讓不及,沖撞了自己,急向后退卻,會場北面一下子被沖出一個大口子,馬隊一陣風殺進場內,又從對面的出口殺將出去。接著馬拉雪橇,駱駝拉雪橇隊伍急馳而來,馭手坐在前面緊抖韁嚼,馬則鬃頸上揚,前蹄奮力趵起,后蹄尥著蹶子往前摟,雪橇上坐著三兩個衣著華貴蒙古袍的女人和孩子,雖前面馬兒狂奔,雪舟涌浪,卻面色從容,神情如常。稍稍一會兒,接著先頭馬隊又沖將過來,其勢不減當初。
相機終于罷了工,朋友們不得不鉆進包。包里只剩一個看包燒火煮茶的巴爾虎中年女人,一碗碗熱奶茶端上來,雙手遞在我們手里,讓人有一種家的感覺。暖和了一會兒,包外突然熱鬧起來,包門開了,進來十來個穿著蒙古袍,外套馬皮坎肩的巴爾虎漢子,帶來一陣涼氣。
寶力道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然后回過頭來對我說:“剛才馬隊里就有他們,咱們蘇木的。”
啊,我不禁張著嘴看著他們。個個顴骨凍得通紅,帽子四周已是一圈白霜,有面色白晰年齡不過二十歲的小伙子,也有五十歲上下帶著深皺紋、面色黑紅的老牧人,身材高矮胖瘦不同,但一身裝束讓人看上去個個高大威猛,讓人心生敬畏。大家隨意地坐下,互相都帶著激動的笑意,用蒙語交流著什么。包里奶香騰騰,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寶力道將我和兩個朋友介紹給兩個略年長的騎手。他們都站起身躬著腰非常禮貌地問候,然后坐下。這可是一個了解他們的好機會,我剛要和他們談談,寶力道看看表說,“差不多啦,祭火儀式快開始了。我們出去看看。”他就是那種心里有數的人,那就聽他的安排吧。
會場人更多了,根本擠不進去。我們繞過圍欄,在草捆子上找個高點站住,嗬,這個地方好,居高臨下,會場外圍成了一個彩色花環。火已經在會場中心燒起來了,會場中心舞者手拉著手圍著火堆載歌載舞,在雪白的大氈子上做著各種陣形的變化,像是羊毛氈上刺繡,各種漂亮圖案讓人眼花繚亂。
音樂一變,隱隱傳來馬嘶聲,一個男聲用蒙語述說著什么,噫……噫,啊啊啊……傳來渾厚的男中音,讓人心頭一震。
會場北面開了口子,有幾十匹馬踏蹄簇擁而進。最為醒目的是一位身穿白大氅,戴白色羊皮帽,穿白色厚山羊皮馬甲的蒙古漢子。他左手執著馬鞭和韁繩,右手拿著麥克,胯下是一匹棕紅馬,額頭亮著一點白星,四蹄叩雪如煙,從容而來。馬隊緊擁著他,每個人都像出征的猛將,而那漢子無疑是他們心中無可替代的英雄。每個人身上都有一聲令下,隨時闖入萬軍叢中斬旗而歸的氣慨。音樂極有氣勢,歌聲來自胸腹深部的氣息飽滿而有力。沒錯,那聲音正是來自那個漢子:
我是 火撐中
熊熊燃燒的烈焰
感慨愛作詩
內心激蕩驕傲的蒙古漢子
我是 吸引了美麗喀爾喀女子的眼球
捕獲了她們芳心
喜歡遣興陶情
感傷懷舊的蒙古漢子
我是 依戀人間而吹起的
一股強勁的暴風雪
哼歌寬心
勇往直前的蒙古漢子
我是 寬厚坦誠人脈甚廣
樂于助人無私奉獻愛心
將熱心腸以及全部自我
獻給他人的蒙古漢子
歌聲越來越開闊,豪氣沖天,氣勢磅礴,在千里雪原傳開去。莫爾格勒河上的冰仿佛嘭然裂開發出奔流的聲響,千里雪原突現萬馬千軍,而那遠山的雪線邊際,天光發出耀眼的銀色,似乎每一個雪粒都為之心顫。
那人左手執鞭,直指蒼穹,那達慕上的人們仿佛受到了某種魔力,目光都看著那根魔力棒。群山像是將士的帳幕,山下是渴飲的甘泉,馬鞭每揮起一次,人們就不由自主地“啊”地一聲呼應起來。那歌聲實在是太激蕩人心了!
我是 在野外風中受洗禮的
向陽的孤樹葉子
珍愛自己的故土
永保家園的蒙古漢子
我是 自小聞著裊裊炊煙
飲著潔白的乳汁成長
信仰長生天向太陽禱告的
身上印記蒙古斑的蒙古漢子
我是 過著愜意的生活
承蒙了祖先庇佑的蒙古漢子
腰帶系著袍子鼻煙壺行禮問候的
行天馬運的蒙古漢子
我是 疾風中馳騁
時刻為蒙古驕傲的
馬背民族的后代
揮動套馬桿的蒙古漢子
我是 疾風中馳騁
時刻為蒙古驕傲的
堅毅地為蒙古而奮斗的
肩負祖先使命的蒙古漢子
這絕不是一個人的歌,那歌聲里有蒙古人心中的日月水火,有蒙古人精神里奔騰不息的榮光。歌聲每個重音都像是出征將士開戰的鼓點,像是一次奮起抗爭的揭竿而起,又像是一次群體性引領的精神召喚,一次草原昔日榮光的回歸。火越燒越旺,人們的心和目光都聚到了那指揮者的身上,歌聲越來越高亢,聽者的血液似乎要沸騰起來,在周身沖擊翻滾,會場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出征的將士,即刻金戈鐵馬追隨他而去。馬隊圍火而行,時而躍馬,時而躊躇,時而停駐。會場越聚越小,火越燒越旺,激昂恢弘的歌聲在這雪原上空回蕩不絕,將那達慕的氣氛達到了高潮。誰能想到這寂靜的千里大雪原,竟有如此撼動心魄的歌聲?
蒙古包里早已端上熱騰騰的手把肉,每個人的杯子里都倒滿了烈酒。我們割下一大塊肥嫩的手把肉,碰響酒杯,一飲而盡!我醉了,我卻不后悔。
長調歌會
在草原上,我曾無數次聽到那種歌聲,而每一次都能將我打動。那歌聲和旋律一次次在我的白晝和黑夜里流淌,像一次次眷戀的呼喚,深情的流淚和一次次潔凈的沐浴。我悄悄地享受了這種幸運和幸福,它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將我吸引。一個最深處的音符告訴我,這里——我可能終生都很難離開。
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我剛起床,電話就響了。是我的朋友阿穆爾。他問我是否有時間參加一個活動。他說有一個長調的比賽,在哪里哪里。“你來吧,沒事的話。”我答應了。正好是周末,妻子說你帶上我們一起去吧,我猶豫了。畢竟,我不知道什么人參加,是什么樣的場合,是不是適合帶上家屬。在單位上班還是要注意這些的。
“你就帶我們去吧,如果不行,我們就走。讓孩子聽聽吧。”她很懇切。孩子聽了,自己找出蒙古袍也踴躍著要去。
我只好領著她們到了那個賓館。周末的賓館很多燈沒有打開,大廳沒有一個人,顯得黑暗寂靜。我試探著找到樓上那間會議室,然后讓她們在外面等待,等我看看什么情況。從敞開的門向里望,會議室不是很寬敞,最多也就能坐四五十人的樣子。光線有些暗,幾個褚紅色的窗簾拉著,屋子里有大人也有小孩,三三兩兩的人在整理衣服,拿著小鏡,化著妝。像是為了騰地方,靠門口處的兩個角落還摞放著椅子,桌子上放著幾個小包裹,里面放著蒙古袍和一些裝飾。這樣看去,會議室有點像更衣室,不大且很凌亂。她們幾乎都在各忙各的,偶爾低聲簡短地交流。“是在這里開會嗎?”我問其中的一個女孩,她看了我兩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我寡淡地退到走廊,出去。
相鄰的房間不時有人出入,門開著,里面的情形和和會議室大致相仿。看樣子,這不是什么正規的比賽,而且,很明顯,我們來早啦。
她們老實地坐在外面,小聲地說著什么。
妻子說,沒事吧。我說,沒事,進來吧。她們略帶小心地進來了。
一會兒阿穆爾來了,我跟著他到了一個離會議室不遠的房間。在套間的客廳,他與幾位年長的女士見面問好,并把我介紹給她們。我們都禮貌地點頭,握手,彎腰說“賽音白諾”(您好),然后坐下。阿穆爾轉過頭對我說,她們都是從蒙古國來的音樂家。他們的服飾果然與巴爾虎蒙古袍不大一樣,裝飾性更強。其中一個雖是年愈半百,但臉似粉團,眼睛細長,十分富態。旁邊坐著的有些黑瘦,個子也小,衣服也沒有那個漂亮。這時陸續有人進來,大家起立,互相問好,握手,坐下。一會兒,屋子坐得滿滿的,有的椅子已經擺到了門口。我的朋友完成了見面談話,就領我來到會議室。妻子和女兒在里面坐著,我互相介紹了。朋友熱情地說,“她們也來呢。”說著話,他的妻子領著孩子也進來啦。她們嘮到一處。
坐在會議室里,他給我講了這次活動的事。原來,這些來自蒙古國的音樂家都是教長調的。這是兩國兩地的一個合作,為了傳承長調民歌藝術,專門從牧區找一些有這方面天賦的人,到呼倫貝爾高校培訓一段時間。原來這是一次長調民歌匯報比賽。
這時我注意到屋子里的人多了一些,有很多已經穿上了蒙古袍,迷人的粉色,像湖水一樣的藍色,還有隆重的紅色,都帶著各種圖案花紋,腰間系著黃綢、藍綢腰帶。女子們化了妝,戴了金銀手鐲,大圓耳環,珊瑚、瑪瑙鏈子的。讓人都花了眼。來到走廊里透口氣,卻不時有穿著華麗蒙古袍的娉婷女子從身旁走過,美麗得讓人不敢正目去瞧,心怦怦直跳。真是神奇的遭遇,看來我得感謝我的這位朋友啦。
過了好一會兒,出現了組織者的身影。兩個穿長袍的人搬進黑色的音箱,接著又有一個穿長袍的小伙子自己搬進另一個音箱。幾個人不緊不慢地連著線,找著麥克,連著調音器。看看表,已經超過預定時間快一個小時了。
阿穆爾說:“看,草地的人就是這樣,順其自然,照樣把事情做好。有些事情不用急,急也沒用,不像現在的人。”我非常贊同他的說法。草原人做事看似不緊不慢,卻處處流露出草原人對時間、對天地、對事物及人的一種觀念。追求生活的自然和真實,追求靈魂的安祥,也就沒有了急功近利的心態,也就不會為了結果而忽略過程。
這讓我想起前些年陪一位蒙古族民俗專家到巴爾虎草原參加活動的一幕幕。
早晨起來,沒有催你,大家不約而同地聚到樓下。出了門,和組織者一道去尋吃早餐的茶館。這家沒開,就轉到了后一條街的另一家,這家沒地方,于是就找到旁邊的一家。人坐不下,其余的人沒有一個急的。在外面看看青天,看看散云,不遠處飄來冒著熱氣的剛剛排出來的牛糞味,再抬眼看看近處的城鎮和不遠的草原,讓人感到這才是真正的人間。
人間煙火,屋里已是奶茶飄香,大家尋自己的位置,互相謙讓示意,客氣而不過分熱情。這讓一切都有序而不亂,每個人心里都像安了一桿秤,穩妥有度。右手從上面輕輕抓端起茶碗,茶色有些暗紅和奶白融在一處,那是磚茶和牛奶的本色。屋里已盈滿了香氣,除了茶香、奶香還有米香。米是炒米,稷子米。還有一種隱約的牛肉香,可能是實惠的店主人煮茶時,放了牛肉干。喝一口奶茶,感覺算是對了路。一碗奶茶進了腸胃,嘴唇紅潤起來,心里就有了說不出的自在。兩碗下去,額上就現了細密的汗,昨晚的一頓酣暢痛飲,終于讓茶將酒氣逼出了一些。三碗茶下去,包子就上來了,屋子里就更加熱氣騰騰。包子的香,是擋不住的羊肉香,燙面的小包子,像酒盅那么大,褶皺的薄皮近乎透明。先放在碟里,倒上些醋,慢慢咬上一口,粉白的羊肉團就從里面掙露出來,那湯汁就油汪汪地灑了一碟,香氣逼得人沒了退路,連吃上幾個解了饞,嘴唇便凝了薄薄的一層油脂。再吃上兩口蒙古酸咸菜解膩,口爽了,放下筷子,慢慢地喝喝茶。人們慢慢地說笑,聲音都不是太高,熱鬧而不吵鬧,每個人臉上都濕潤起來,洋溢著真真實實的舒坦勁兒。
茶又倒滿了,茶色漂亮,碗竟也漂亮。白瓷碗倒說不上細致,但藍色的哈那紋,還有圍在碗腹的褚紅色牛、馬、綿羊、山羊、駱駝五畜,讓再端起奶茶的手也分外地莊重。抬眼看店里正面中間,掛著大幅成吉思汗像,為皮質燙畫。另一面墻中央,掛著一幅燃得旺旺的火撐子氈質燙畫。這一人一火對蒙古人有著特殊的意義。再向走廊看去,分別掛著窩闊臺、拖雷等蒙古帝國王室畫像,也有者別、速別額臺、者勒蔑等大將功臣畫像。老板娘一看就是本土的巴爾虎人,招呼著人們,“哎,還來什么,好,就好了。”別看壯碩得像博克手的巴爾虎大漢,有時倒吃不了多少,只是一碗碗地喝茶。人們都擦著汗,昨晚的宿酒倒是給逼得干凈了,胃里暖暖的,周身熱熱的,像是蒸烤沐浴了一般,每個細胞又都重新恢復了活力。可這一個過程下來,就九點多啦,聽說還要坐挺遠的車。可人們依舊不慌不忙地擦了嘴巴,戴上帽子,邁出了門,上車。結果,活動依舊如此,留給我的卻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精彩。
“看看,這回快啦。”朋友輕輕碰了我一下。我回過神來,果然門外接二連三地進來人啦。一個比一個亮麗,有高高低低正值青春的少女,有面色黑紅的老牧人,有年不過十二三的小男孩,也有剛剛上一二年級的小姑娘,還有二十出頭的虎虎的小伙子。小伙子長得鼻直口方,細眼上挑,眼里有光,堅毅而聰慧。頭戴上了黃色紅毛狐貍皮帽子,后面垂著一尺多長的帽尾。身上穿著素色團花暗紋過膝長袍,棕色牛皮腰帶足有十公分寬,周遭鑲嵌著銀扣圖案,鋪滿烙壓的暗花,大大的銀腰帶扣牢牢在小腹處合住。袍腰處粗壯圓腆,腰帶右旁側墜著一把二三十公分的蒙古短刀,鑲銀樺木柄,刻花亮銀鞘,腰胯走路抬著,銀刀鏈隨著響動,好不英武!這些歌手亮了個相,就出去了。
評委們也依序落座,那個粉團臉蒙古國長調專家居中,左側為呼倫貝爾高校音樂系專家,右為瘦小蒙古國長調專家,然后其他。主持人是一個穿著藍袍戴著禮帽的瘦削中年男子,在一番協調之后,手拿著麥克,試了試聲音。我的對面,孩子們坐在那里,低聲地吃著玩著。兩個家屬看護著,不時對視,笑容可掬。屋子里人已滿滿的,互相商量著坐著。窗簾仍舊拉著,陽光從外面略略進來,屋子都帶著紅黃的顏色。再看看身后,坐不下,兩個墻角都站著好幾個亮麗的少女。
介紹了來賓之后,第一個歌手終于進來了。竟是一個小姑娘,不過八九歲,穿著粉色的蒙古袍,她媽媽領到位置后就唱起來啦。唱什么我聽不懂,只是孩子稚嫩美妙的童音,張開小口就讓人噤了聲。大人們都慈愛地看著孩子粉嫩的小臉,從那小小的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宛若天籟,自然無瑕。女兒和小弟弟都停下來,扭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小姐姐,嘴里的糖塊忘了咀嚼。很快,小姑娘唱完,向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想起似的回來端端地鞠了一躬。這個動作把大家都逗樂了。
接著是一位二十左右歲的姑娘走進來,衣著隆重,高高的帽子,顯得個子更加高挑。她像叫什么其其格,不用說,她唱的是《遼闊草原》,呼倫貝爾長調的代表作:
我們看到遼闊的草原,
卻看不到草原上的沼澤;
我看見了美麗的姑娘,
卻猜不透她的心思。
音色明亮,聲音高亢,只是高音處有些不穩。歌手唱完了,下邊的掌聲不是很熱烈,評委們低頭打分。
那個小伙子進來了,竟唱的是《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用蒙語唱的,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蒙語版。音樂起,小伙子就將背景音樂中長調唱了出來,接著“父親”兩個字唱出來就有一種淳厚親和的東西在里面,一聽就有專業訓練的底子。他一手撫在腰帶處,一手拿著麥克,很多時候都仰著頭,閉著眼,歌唱得深情,尤其是中間的“啊”和結尾處拖音處理,太有味了。原來他將背景長調和這首歌都融在了一起。
小伙子過后,一個小男孩走進來啦,樣子略有些靦腆,他身著天藍色蒙古袍,戴的是一頂三角深藍綢緞團花紅纓帽。孩子唱的是《夢中的額吉》,就是烏達木唱的那首。這讓人想起那個不幸的故事。歌聲唱完,鼻子有些酸酸的感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進來了,走路輕盈得像只小鹿,剛站住就唱起一個歡快的曲子。她很可能是“五彩呼倫貝爾”兒童合唱團的孩子。你看她跟著節奏輕晃著身體,袍裙隨著擺動,眼神和動作都能和臺下的人產生一種交流互動。人們都不自覺跟著節奏拍起手來,孩子們站在座位上也學著大人拍著手,氣氛頓時輕松愉快起來。
這時,進來兩個人,一個樸實的小伙子,略低著頭,樣子不過二十幾歲。另一位就是那個面色黎黑的牧民。主持人介紹完,阿穆爾對我說,“這是一對父子,兒子伴奏,父親唱。唱馬的歌。”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都是草地來的純牧民,巴爾虎。”
我注意到,他們父子都穿著一身寬大的藍青色蒙古袍,沒有花紋圖案,腰間扎的是深藍色綢帶,樸素極了。父子倆頭戴的都是牧民常戴的青灰色三角氈帽,樣子是經過風雨的,頂部已經有些灰白。果然,年輕人坐上旁邊椅子上,將大腿岔開,腳勾在一處。琴夾放在兩腿中間,右手扶琴,左手執弦弓,低著拉試了兩下音,就抬起頭向父親看了一眼。馬頭琴嘶呀一聲起來了,那個父親就唱了起來。
起調那串音就像一條草原的河,自然平緩,柔和寬厚。就像在自己的牧場里騎著自己的馬的牧人,那連貫的極富彈性的音符就像手中的韁繩。一抖韁繩,聲音就起來啦,輕輕一勒,聲音就低下去啦,隨形就勢,自然地轉彎隨意地流。可你卻發現,它流得多像中國的草書,看似隨意揮灑,卻是中鋒運筆,入木三分。那牧人,眼里哪有什么聽眾啊,哪里是站在舞臺上啊。時而目光遙遠看著遠方,時而瞇閉著眼睛享受,時而輕搖著頭陶醉地抒情,時而輕晃著身體忘我地描繪……草原的牧人是沉默的,然而他們一旦開口歌唱,卻是如此波瀾壯闊。
音樂就是他的馬兒啊,那節奏就像是自己的馬蹬,毋須驅使,馬兒就像知道他的心思指明的方向,急徐快慢張馳有度,馬就是人,人就是馬,人馬合一說的就是這樣子吧。這是一位經過風雨的牧人。他對音樂的理解,是自然的,生活的,豐富的,那歌早已化為草原的一部分。這哪里是歌啊,這不就是牧人的草原嗎?這才是歌啊,什么歌能唱到這樣?聲音爬到高處,真聲和假聲的互換極其自然,像是爬山,從前面左折右拐地上到高處,又后面下山了。走著走著又走回山前,再爬山一樣。高音在云天處盤旋如鵟,遲遲不降下來,鵟眼圓睜,凝神聚息,心無旁鶩地等候著俯沖那一刻。這已經是一個手段老辣的獵手了。
那喉嚨里帶著一種草味,奶味,茶味,牛糞味,醉酒味,人汗味,馬汗味,羊膻味……帶著自信,帶著艱辛,帶著寬廣,帶著人生。低聲處極低,氣息從胸腔里爬出在聲帶處低徊,幾乎已經沒有聲音,但你分別感受到那就是聲音。最后高音的地方也略有疵點,分了一個小岔,聲音撕裂了一下,卻讓人感到那種草原牧人心底的滄桑。
小伙子兩腿夾住琴箱,像是騎手,琴似馬背,弦似韁繩。這是牧人與馬與草原與父親在交談,談的是屬于他們的故事。草原的天氣,草原的草,草原上的河,草原上的畜群……
馬頭琴和長調的吟唱,喚起人心中的美好和信念。草原則是蒙古人精神的搖籃。馬頭琴在牧人的懷里,牧人就擁有了整個草原。
我仿佛看見那牧人默默地,彎著有些駝的腰背,跨進蒙古包,跨出蒙古包。撩起的袍子略彎曲的兩條腿,在地上卻一搖一擺的,像一條風中的船;在馬背上穩穩的,像離弦的箭。看到牧人的眼神,琴就聽到牧人在呼喚自己了。深刻在牧人臉上的皺紋,被酒染了些古舊的紅。琴聞到了一股酒氣,它知道,牧人想要說話了;而馬也是如此。我呆呆地看著這對父子,像是聽到了那心靈的歌:
你是我的腳步
是我涉水的舟
你用辛勞將我帶到遠方
你是我心中的太陽
你聰慧的眼神
看懂我的心事
你是我忠誠的朋友
我們永不離分
在草原的黎明或夜晚,馬頭琴和長調響起的時候,草尖都靜悄悄地濕潤。
長調的歌聲在琴弦上流淌,馬頭琴每一根細細的馬尾,也許是一條河流,一片遷徙過的牧場,一匹心愛的駿馬,一個卷著細毛的羔羊,一座敖包,一個失去的孩子,一個思念的戀人,馬頭琴,你究竟有多少話想要說呢?馬頭在聽著每一個細小的音階,每一縷細小的感情,每一匹馬的對話,每一個人的對話。它心里藏著多少牧人無盡的情意呀!
“看看,這才是唱歌,嘿……這琴拉得也好,嘿,這歌唱的……”阿穆爾是純粹的巴爾虎蒙古人,從小生活在牧區,看得出他深深地被感染了。人們早已聽得入了迷,直到父子將右手撫胸彎腰致意的時候,才醒悟過來,報以最熱烈的掌聲。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