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巴爾虎

王冬海

駿馬雜志社編輯。畢業于首都經濟貿易大學，1998年起從事文學雜志的編輯出版工作。文學創作以散文為主，有作品發表于《文匯報》《呼倫貝爾日報》《中國航空》等報刊。

在內蒙古呼倫貝爾市的西部，有一片水草肥美的草原——巴爾虎草原，蒙古族、鄂溫克族等北方少數民族便世代生活在這片草原的深處。時間的腳步似乎放慢了其固有的速度，草原還是那片草原，藍天還是那片藍天，千百年前和千百年后似乎沒有什么變化，只有那些散落于草原間的歷史遺跡可以約略告訴我們這里曾發生過什么。如想了解那些已被荒草湮沒的久遠的歷史和傳說，我們需要在草原上找一個向陽的山坡躺下來，懷著深深的敬意閉目傾聽。

巴爾虎草原的名稱來自歷史悠久的巴爾虎蒙古族部落，作為蒙古人的一支，這個部落在南北朝及唐代曾被稱為“撥也稽”、“撥野古”等，在《蒙古秘史》和《元史》中被稱為“巴爾虎”或“巴爾虎斤”。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時，巴爾虎部落仍在“巴兒忽真河”一帶過著半游牧半狩獵的生活。草原上的蒙古牧民稱他們為“槐因亦爾堅”，意即“林中百姓”。巴爾虎蒙古人世代在這里游牧射獵，這片草原也由此得名。

從地理位置來看，這片草原位于大興安嶺西部，邊緣為丘陵地帶，西與蒙古高原相接，中部大部分地區為平原。獨特的自然條件和豐沛的降水使得這片草原盛產優質牧草，草原上蜿蜒流淌的莫爾格勒河、海拉爾河、伊敏河、額爾古納河、烏爾遜河、根河、特尼河等河流以及達賚湖、貝爾湖等水面廣闊的湖泊，為游牧民族提供了賴以生存的水源，他們視這里為理想的生息繁衍的地方。于是這里在歷史上便一度喧鬧起來，成為各個部族競相爭奪的首選目標。

最早是哪個民族來到這片草原居住已經很難考證，匈奴人似乎是最早的有據可查的“原住民”，早在戰國時期他們便在這片草原上游牧。后來東胡人在這里燃起篝火烤煮射獵而來的食物，突厥人在河邊搭過帳篷，而后是來自大興安嶺森林的鮮卑人在這里放牧戰馬，然后從這里走向中原建立自己的王朝。自唐朝起這片草原被劃為室韋，烏素固部人和移塞沒部人在這里屯墾戍邊。其后在此興起的遼國為抵御蒙古、敵烈等其他部族的侵襲，沿著草原的邊緣自東向西南修建了一條千余華里的長城，可這長城和后來女真人修筑的邊墻一樣都沒有抵擋住蒙古騎兵的沖擊，覬覦這片草原已久的成吉思汗率部眾歷盡艱險突破了這兩道人工筑起的壁壘，進入了他們夢想已久的呼倫貝爾草原。作為呼倫貝爾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巴爾虎草原便成為蒙古人積蓄力量的強有力的支撐點，在此厲兵秣馬的蒙古人由此開始了他們征服世界的夢想。在烏爾遜河下游的山崗上，至今仍巍然矗立著一尊神秘的石柱，當地人稱之為“成吉思汗拴馬樁”。我們很容易理解為什么當地人會這樣稱呼這尊石柱，像其他民族一樣，蒙古族牧民喜歡用各種方式贊頌本民族的英雄，希望自己腳下的草原同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有著密切的聯系。

讓我們走進這片草原，一起去看看這個英雄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如果說線條明快、令人心胸開闊的鄂溫克草原更具陽剛之氣，就像一個體格健壯的小伙子，那線條柔和、婀娜多姿的巴爾虎草原則是一位體態豐腴的姑娘，溫柔且沉靜。草原上彎曲的河流如一條條閃亮的帶子，輕盈地纏繞在姑娘的腰間，將這位姑娘打扮得充滿生命的活力。一旦走近她，你會發覺你的腳會不由自主地想停在這里，你被她的廣闊所吸引，再也不愿離開她。那連綿起伏的滿眼綠色似乎可以包容一切，每一個想接近她的人這時都會忘記自己的年齡，像剛學會走路的小馬駒子一樣在草原上撒歡兒瘋跑，一會兒在地上打個滾兒，一會兒跑到河邊洗把臉，心中所有的憂愁與煩惱便都拋在了九霄云外，人的心靈也隨之澄明和開闊起來。在這個綠色主宰著大地藍色主宰著天空的世界，你的鼻子也突然變得靈敏起來，你會聞到一陣陣草的清香，你會忍不住扯兩根草放在手里揉搓，發現滿手都是像酥油一樣潤滑的綠色的汁液。你的耳朵可以清楚地聽到遠處百靈鳥的動人歌唱，當你正在側耳諦聽的時候，一曲悠遠的巴爾虎長調又會舒緩地從遠方隨風飄過來，同風一道在你的耳邊打轉兒，那源自心底的詠嘆也許根本就沒有歌詞，而只是一句簡單的“啊——嗬——咿——啊——”這悠揚的歌謠在風中忽隱忽現牽動著你的思緒，你會不自覺地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慢慢地你會看見一群羊如白云般飄過那道高崗，那深沉舒緩的吟唱沿著山坡就跟在羊群的后面，然后你會看見那牧羊的歌者正悠閑地騎在馬上，他在高崗處臨風而立，一襲長袍被風舞成一團深藍。

來到草原，誰能不注意那些星星般散布在草原上的蒙古包呢？它潔白的顏色是那樣醒目，使得草原的綠色更加鮮活；它的造型是那樣具有生命的張力，覺得它可以抵御一切的狂風暴雨、嚴寒冰凍。于是我們可以想象，以蒙古包為家的牧人會是什么樣的性格。他們粗獷豪放，他們奔放熱烈，他們外表剛毅，他們內心深沉，他們是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他們的性格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草原性格的外在表現。草原塑造人靈魂的力量，在漫長的歲月中恒久地發揮著作用，使得每一個走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這種力量的存在，并潛移默化地受到它的影響。人因草原而變得更加包容與心胸開闊，草原因有人的存在而有了更加鮮明的個性。

當遠處山頂上的敖包走進視野時，我們就真的到了草原深處。也許敖包所在的山頂并不是草原上最高的地方，但當地的牧民都覺得來到這里自己的心靈離天最近。草原上的牧人逐水草而居，他們希望能夠得到上天的保佑，敖包便是人與上天進行溝通的一個源自古老習俗的媒介。蒙古族的敖包主要由石頭堆成，上插柳條和天馬旗。每年五至七月野花開滿草原的時候，敖包附近的人們都會穿著節日的盛裝到敖包祭拜自己的祖先和天神。他們早早地騎著馬從附近趕來，等紅日從地平線跳出來時，人們紛紛涌上敖包獻上哈達以及奶酒等酒食，然后默默祈禱，繞著敖包走三圈，最后在敖包前跪拜或是行禮，向天神祈福，希望草原上能夠風調雨順，老人和孩子們身體健康。晨光染紅了每一個祭拜者虔誠的臉龐，在香氣的氤氳中，每個人都得到了他們想從這里得到的祝福。他們每年都會騎馬或者趕車來到這里，不管這里距離自己放牧的地方有多遠。他們還會帶上幾塊草原上不易撿拾到的石頭放在敖包上，隨著敖包越來越高大，這個敖包也就越來越有靈氣，保佑著懷著美好愿望的善良的人們。

草原并沒有讓人們失望，它總在人們最需要它的時候庇護著牧人，讓他們的生活更加殷實和富裕。牧人也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著草原，他們會自覺地將草場上的鼠洞填平，在搬遷營地的時候總是要將居住的那個地方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放牧牛羊時他們總是勤換草場，使得草場能夠得到充分的休息。這種包含著極強的環保意識的生活習慣一代代地從祖輩那里傳承下來，深深地融入到他們的血液中，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長滿野草的草原賜予的，他們沒有理由不珍惜它。生活在這里的各族兒女像生命力旺盛的野草一樣，正以不屈的精神在建設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家園。草原上的野草年年都是新綠，年年都是春風吹又生，所以草原看起來永遠帶著蓬勃的朝氣。于是，這昔日的邊塞苦寒之地，便成了很多人做夢都想去看看的地方。

當我們離開這片草原再回到城市時，想看看天空就只能仰頭了，而我們曾經是那樣安然地坐在山坡上，平視著遙遠的地平線。

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