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華《鄉村三部曲》漫議

記錄荊楚鄉村風俗的意味

——讀田永華的《鄉村三部曲》

■ 樊 星

田永華的《鄉村三部曲》（《春風漫卷》、《跨越千年》、《寥廓楚天》）出版了，可喜可賀。作為一位有過長期在基層工作經歷的業余作家，以小說的形式記錄下自己的所見所聞、生活體驗，無疑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對于作者自己，是人生的回顧與思考；對于自己生活過的那一方水土也是一種感恩的回報。

關于三十五年來中國農村發生的巨變，已經有許多作家寫出了優秀的作品。田永華沒有因此而止步。在我看來，雖然這“三部曲”在總體結構上還有些顯得不夠渾然一體，主要情節也缺少應有的緊湊感，但作家還是努力寫出了鄉村生活的真切感。例如農村改革之初，縣委書記別志旺、公社黨委書記褚紅衛就“懷疑中央又出了問題”，而在上級施加了“不換思想就換人”的壓力以后，別志旺那句“紅衛，也許這次我們真的錯了。是該換換腦筋啦！”就相當準確寫出了改革之初不少思想跟不上的干部的復雜心態：他們懷疑改革、反對改革，未必出于勢不兩立的敵意，而只是長期受極左思潮影響、思想僵化的結果。而當他們在上級的壓力下開始自我懷疑時，作家很有分寸、也耐人尋味地寫出了那個年代某些干部思想轉變的微妙感。這樣的轉變是身不由己的，也是充滿了困惑與勉強的。作家如能在這樣地方多花些筆墨，是可能寫出更出彩的篇章的。因為寫農村改革題材的小說中，刻畫家族權力斗爭的作品已有不少（如張煒的《古船》、賈平凹的《浮躁》等），但寫農村基層干部的迷惘與勉強轉變的作品似乎還不多見。此外，鎮長張青云從老百姓作對到后來因為老百姓救了他的妻子而自省“不知道究竟是他們的錯還是自己的錯”，而雙淚長流，也寫得很有波瀾。

田永華的“三部曲”中最令我感興趣的，是那些對于荊楚鄉村風俗的介紹與描繪。這些描繪為小說營造了相當清新的地域文化氛圍。在小說中記錄下地域文化氛圍。在小說中記錄下地域文化的風情，一向是許多作家的追求。從老舍、沈從文、蕭紅到汪曾祺、賈平凹、遲子建……都是這方面的好手。而《鄉村三部曲》中對于荊楚鄉村風俗的描繪也生動還原了江漢平原上的生活氣息——從漁鼓說唱、荊南民歌的浪漫到賽龍舟的熱烈，從辦喜事中女方選婆家對于住房“亮脊”的講究以及“填庚”、“報期”、“過禮”、“小客”、“陪郎”、“陪娘”、“發親”、“送親”、“鬧房”的一系列程式到辦喪事中“開煙火”的種種名堂，還有那引起體現了民風的俗話（如“討米無人笑，餓死不為盜”、“早睡早起，剩谷余米，遲睡遲起，拖棍討米”……），都體現了作者對鄉村的熟悉、對民情的留心。談及荊楚民風，常聽到的說法是“蠻”（所謂“南蠻”）、“狂”（所謂“楚狂”），而上面這些關于民俗的描寫則提示了荊楚民風的另一面——認真、講“禮性”、講自尊，而這與北方民俗顯然有相通之處。無論這一面是源于北方禮教的影響，還是出自荊楚人的“原創”，都足以表明荊楚民風的豐富與特別：浪漫也嚴謹、熱烈又正直。而關于“鬧房”的惡作劇“是在封建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基礎上去掉男女羞怯面孔的演練機會”的解釋也可謂別具一格（學界一般認為，那是舊時代的陋俗，體現了病態的性心理）。

作為一名業余作者，能夠寫出近六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已屬不易。下一步如何超越自我，是擺在作者面前的挑戰。衷心期待他寫出更好的作品來！

來自田野的愛與思

——讀田永華長篇小說《春風漫卷》

■ 江 岳

改革開放的三十五年，中國農村發生了滄桑之變。飲水思源，可以說今天的一切變化的源頭就來自三十五年前田野上農民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春雷。長篇小說《春風漫卷》生動再現了那一幕沉甸甸的歷史活劇，在紀念改革開放三十五周年的日子里，讓我們重新回味和反思曾經的艱難與歡欣，這自然就有了特別的意義。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農業大國，幾千年的農耕文明的積淀，形成了中國獨特的民性與國情，這是中國的社會改革者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首先要面對的重大課題。二十世紀上半葉，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選擇了發動和依靠農民，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取得了武裝革命的勝利。下半葉，以鄧小平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仍然選擇了發動和依靠農民，將改革由農村推向城市，取得了現代化建設的初步勝利。處于這一宏大的社會歷史背景下的中國現當代文學，自然而又必然地以筆為犁，深耕在中國農村廣袤的原野，并且獲得了十分顯赫的鄉土文學成果。五四以來的大作家魯迅、沈從文、茅盾等都得助于對農民的熟知，新時期知青作家群的崛起也是以鄉土與城市的匯流和沖突為基點。“農民”始終是一部影響中國歷史進程的大書。

文學是人學。而中國的人學從某種意義上說離不開農民學。我以為，讀懂了“農民”這部大書才能破譯中國的國民性。盡管現在已在談論“后現代”了，但無法改變我們正處在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型的“前現代”的事實，我們的官員，知識分子、工人、小市民乃至個體企業家身上，都有農民的原始的烙印。一個中國作家如果缺乏對農民的了解，那就意味著某種先天的不足，那是不會走得高并走得遠的。

我對農民的了解不夠，因此很樂意通過關注當下“三農”題材的作品得到補充。于是，我耐心地仔細地讀完了田永華的這部寫農民寫農村的長篇小說。

作者長期擔任農村基層干部，對農村和農民有著較深的了解和深厚的感情。在他的字里行間流露出對被侮辱被損害的底層農民的摯愛。小說開端，他著力描寫了故土的貧瘠和鄉親的善良，以及由此而來的坎坷和苦難。“春風漫卷”的前奏是“蕭瑟秋風”。春滿與金鳳患難中的真情，看似那樣堅不可摧，但后來還是被貧窮和邪惡粉碎了。春滿的含冤入獄與愛妻金鳳的忍辱赴死，是底層農民的善良、正直、美好被肆意踐踏的悲劇。這一悲劇的發生不是在當年流行的“憶苦思甜”會上所控訴的舊社會，而是在新社會極左政治橫行的紅色年代，這就不能不引起人們對當時農村現實狀況及歷史走向的質疑與反思。

人們常說：“三分天災，七分人禍”，這道出了悲劇的根源正是來自人為的極左政策之禍。我曾在知青歲月中，親眼目睹了農民的個體利益得不到尊重時，生產積極性的極度喪失。上工時磨洋工，馬馬虎虎；下工時，奔自留地，精耕細作。以至每個農民的自留地收成都遠遠高于公社地。生產積極性的低下導致了經濟的貧窮，經濟的貧窮又使得農民毫無人的尊嚴可言。在此基礎上就自然產生了像黃秋水那樣的讓人敢怒不敢言的政治毒瘤。粗看起來，以上都是作者為寫改革高潮到來所作的藝術上的文字鋪墊，但仔細思考，這何嘗不是合情合理的歷史選擇必然性的生動實證呢？

在第五章，作者筆鋒一轉：“春滿帶回的關于安徽實行大包干的消息，鼓舞著金銀灘的每一個人”。于是，改革的隆隆春雷由遠而近的來了。通過年輕的大學生，農村基層干部辜有為這一條線索，引出了鄉村政治生活中一個個鮮活的人物，由公社書記，縣委書記，直到地委書記。圍繞著金銀灘的秘密推行包產到戶聯產承包責任制，展開了一場殊死的政治較量。

我比較喜歡13章的一段文字：“晚飯以后，在漸漸淡下去的晚霞中，辜有為和高晗向月牙河畔并肩漫步走去，當他們來到月牙河大堤上，放眼望去，滾滾的月牙河水正滾滾不息地向東流去。大堤里面，炊煙在村莊的上空淡淡地飄逝。在田間勞作一天的人們已經歸家，正在晚餐或者洗浴。靜謐的村莊里，偶爾傳出一兩聲母牛‘眸、眸’叫喚牛犢的聲音和狗吠聲。隨著夜幕降臨，不知是誰家第一個拉燃了電燈，霎時間，整個村莊燃起了一片燈火。望著這如詩如畫的田園風光，高晗關切地問了辜有為的工作情況，聽了辜有為的回答，高晗有些驚訝地說：‘原來斗爭還這樣激烈呀！’”現在看來，螳臂擋車的改革反對派頗有些滑稽可笑了，但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到當時的斗爭的嚴峻與血腥。在美麗的田園風光背后，隱藏著罪惡。春滿的被打和被抓記錄下一段歷史的真實：任何深刻的社會變革必然伴隨著歷史的陣痛。這是永遠不應該忘懷的。

這部小說作為作者的“鄉村三部曲”之一，只是個序曲。在之二、之三中，作者還會寫些什么呢？我不得而知。但應當看到，歷史的進程早已對聯產承包責任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有條件的地方可以發展多種形式的適度規模經營。探索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形式，發展農民專業合作組織，支持農業產業化經營和龍頭企業發展。”新農村建設之路尚在探索之中，這就給了文學自由想象的空間，用不著去簡單圖解政策了。有思想的作家完全可以提供別樣的“文學探索版”的新農村模式。從這個高度出發，對于現代化來說，僅僅看到農民是動力是不夠的，還應注意到不相適應的局限，如小生產的狹隘性，保守性等，并不因其“善良”而免去了與現代化的不相容性。在愛與同情之外，還應有冷靜的解剖與批判的審視，這是一種更為深沉的愛。

我們期待著明天的田野上會更加曲折動人的故事和深遠的立意，期待著會有新一代有知識有文化的農村新人刷新中國文學畫廊的鄉土記憶。

為農民而歌的《鄉村三部曲》

■ 黃運全

田永華傾心創作的鄉村三部曲，包括第一部《春風漫卷》、第二部《跨越千年》、第三部《寥廓楚天》，剛剛正式出版，與讀者見面。這既是田永華的個人創作成果，又是湖北文學的新收獲。

中國是一個擁有廣大鄉村和九億農民的農業大國，五千年農耕文明綿延不絕。當今時代，熱情為農民而歌，仍是文學的一份歷史責任。田永華鄉村三部曲的問世，正是這種責任使然。田永華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十八歲開始就長期擔任農村基層干部。豐富的生活積累加上深厚的情感積淀，在創作沖動的驅使下，轉化為耗時三年的農村題材長篇小說創作，終于成就了鄉村三部曲。作品的字里行間，敘述的是農業、農村、農民故事，流露的是作者的情懷和責任。他在《后記》中這樣表白：“在寫作鄉村三部曲的日子里，我有時會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閉上眼睛，就會又重新回到當年農村工作的歲月中去。”面對農民父老鄉親們，“我唯有拿起筆把他們寫出來，才覺得心里痛快一些。”牽掛、擔當之情，溢于言表。

田永華雖是一個根在農村、身在基層的寫作者，然而他的視野是開闊的。鄉村三部曲選擇我國改革開放三十年這個歷史空間作為敘事背景，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即“大包干”、農村稅費改革、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三個重大標志性事件切入，全景式地藝術再現農村改革發展波瀾壯闊的偉大進程以及這一歷史進程中廣大農民的生存狀況和農村面貌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此形成的鄉村三部曲，其社會意義也就顯而易見了。

我們注意到，新時期以來農村題材作品雖然不在少數，但較多是對農村改革初始階段的回顧和描寫，取材農村稅費改革和新農村建設的尚不多見，而把三者有機聯系起來加以整體反映的又會有多少呢？田永華的鄉村三部曲，在這方面作出了探索和突破。用三部曲的形式，表現農村改革三十五年，著重圍繞三大歷史性事件，并注意了既往、當下、未來三者之間內在的邏輯聯系，足見作者的獨特用心。因此，人們在對鄉村三部曲進行文學欣賞的同時，還可以從中獲得史料性的信息，繼而生發出對未來農民形象和未來農村景象的展望。俄國著名作家高爾基說：文學到底“是時代的生活和情緒的歷史”。同是俄國的作家謝德林說：文學應當“創造未來的人物的形象”。閱讀田永華的鄉村三部曲，我們是不是也會產生這樣的感覺或猜想？

田永華鄉村三部曲在創作風格上有自己的定位。那就是在作品的情節、場景、人物、語言中，深度注入鄉村情結和基于農民大眾的人文關照。作者沒有停留于重大歷史背景下的宏大敘事，而是將筆墨揮灑到農村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群體身上，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去演繹他們的悲歡離合，抒發他們的離愁別緒，表達他們的所思所想，讓他們真實、可信、鮮活地走到讀者面前。所有這些，給人留下鮮明的印象。

田永華是湖北松滋人，在故鄉的土壤上默默筆耕，同時又靜靜汲取這片大地的營養。因為松滋是一個文化底蘊匪淺、文學氛圍甚濃的地方。僅僅一個縣城，作者隊伍不小，文學活動活躍，創作成果頗豐，身處這樣的文化環境和文學氛圍，對于一個有志于文學的人來說，應該是可以有所作為的。于是乎，田永華義無反顧地扎根于此、跋涉于此、奉獻于此。

一次作品研討會，是一個創作過程的結束。往往又意味著一個新的創作過程的開始。相信田永華一定會借此機會，廣納眾家之言，洞悉自身作品的得失成敗，以不斷提升自己的創作水準，寫出新作佳作。

一個曾經的村支書

對當下農村的書寫

——讀田永華的長篇小說《寥廓楚天》

■ 李魯平

當下農村的實質性變化是什么？這是很多作家并未深入思考的一個問題，當然在小說敘事中也涉及的不多，更缺少關于當下鄉村社會的大氣磅礴的文本。與三十五年前中國鄉村的變革相比，當下的鄉村社會正在經歷的變革，是一場更加深刻的變化，亦即農村的城市化。這是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至為重要的一個階段。幾億農民不僅要與傳統的生產方式告別，也需要與傳統的生活方式、傳統的鄉村社會告別，一句話，與傳統的“農民”的身份和內涵告別。這一歷史性的進程對如此眾多的農民產生的影響毫無疑問是震撼性的、顛覆性的、革命性的。因此，也是廣大農民人生和命運的一次洗禮。正在中國鄉村大地上進行的這場恢宏的現代化實踐，為當下的文學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和敘述的空間。理所當然，鄉村的城市化進程也為鄉土文學的繁榮創造了史無前例的機遇。

田永華的鄉村三部曲《春風漫卷》、《跨越千年》、《寥廓楚天》試圖勾勒中國農村三十五年的改革壯舉，作者從我國農民在三十五年的改革中的創業與情感、迷茫與覺悟、理想與奮斗等側面著手，力圖描繪出一幅鄉村歷史畫卷。其中，第三部《寥廓楚天》正是對當下的農村城市化過程的書寫。

《寥廓楚天》以大學村官雅蘭回到家鄉金銀灘，推行土地流轉、引進紡織企業、開展鄉村旅游為主線，敘述了當下農村正在發生的變化。充滿改變鄉村面貌理想的雅蘭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尋找把金銀灘引向現代化之路、撬動金銀灘發展的杠桿，而且更困難的是要改變傳統的農民的思想觀念，比如老一代農民春滿的謹慎、春生的迷茫、祁老三的保守與自私、陶寶貝的狡猾與貪婪，等等。改變這些并不比引進資金和企業簡單。當然，雅蘭也要面對她的同齡人之間的矛盾、誤解以及情感糾葛，比如雅蘭與揚揚的青梅竹馬、雅蘭與金昌盛的愛情、揚揚與余倩的愛情，等等，這些愛恨情仇總是貫穿著一代人的成長和成熟。在《寥廓楚天》中，我們看到雅蘭不僅僅是一個有著寬廣視野的大學生村官，也同樣有著處理各種矛盾問題的經驗和能力。她不僅說服祁老三等把土地拿出來流轉，引進寰宇集團在金銀灘辦起了紡織廠，也成功地在金銀灘建立起優質棉種植基地，既解決了紡織廠的原料不足，也解決了農民的就業出路；她巧妙地改變了父親的觀念，接收外地人在金銀灘的企業中任職，大膽放手讓余倩開發蓮花湖的旅游。從而使得金銀灘村本質上從一個種植農業的鄉村，變成了一個企業集團。在此過程中，農民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都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作品勾畫了以雅蘭為代表的新一代青年農民與時代、與世界一同進步和成熟的人生歷程。展現了一群積極向上、熱情開拓、敢于承擔的當下青年形象。應該說，作者的這一探索和努力是非常可貴的。

作者田永華曾經長期在農村基層工作，經歷了從計劃經濟時代到市場經濟時代的農村發展，在十八年的農村工作中，他擔任過記工員、村支書、鄉鎮書記。對農村，田永華不僅有濃厚的生活的積累，也有割舍不掉的濃厚情感。因此，《寥廓楚天》不僅是作者想要傾訴的常年積壓于心的對農村情感，也同時是作者對農村、農民未來生活和命運的一種憧憬。他希望他熟悉的農村、他生長的農村、他苦難的鄉村和鄉親，能夠如同金銀灘那樣富裕起來、發展起來；他也渴望他記憶中的鄉村、現實中的鄉村，能夠涌現出雅蘭那樣既美麗、又有知識、既有能力、又有膽量的帶頭人。雅蘭在金銀灘的改革實踐是一種對農村的書寫，《寥廓楚天》是一個過去的村支書，是一個叫田永華的村支書的夢。幾十年前，青年村書田永華要改變農村的理想，由幾十年后的青年村支書雅蘭實現了。這樣，《寥廓楚天》對于田永華、對田永華的鄉村就有更別致的意義了。

責任編輯/廖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