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智紅兄弟神交已久,欣喜于2010年夏在湖北丹江口舉行的全國第十屆散文詩筆會上相遇。十多年前,他在編輯《大理日報·永平版》副刊的時候,開設了“中國當代散文詩作家方陣”欄目,承蒙其厚愛,曾向我約稿。此后鴻雁往來頻仍,談詩論文,依微擬義,心有靈犀,已成莫逆。知道我要到丹江口開會,此前他就已將其大著在云南老家簽好大名,欲賜予我一讀。接過兄弟的書,愛不釋手,開卷有情,轉益多師,有利于豐富和完善我的內心。那些雄厚多維的力作佳篇,令我激情澎湃,痛快淋漓。一不小心就找到了男子漢粗糲而曠達的感覺,從骨子里突然沖出一股豪氣。發(fā)出原始的蠻力。
李智紅這部包蘊生命意味、浪漫氣息、自由野性、剽悍勁拔的散文詩集《云南高原的嗓門和手勢》,作為激揚、勃發(fā)、蒼莽、雄壯、剛強等審美與語體風格之一脈,既秉承了屈原、李白、蘇東坡、辛棄疾等豪放型詩詞或長短句的博大精深和自給自足的文學傳統(tǒng)。又能給我們融通——橫空出世沖破既有的抒情模式、慨當以慷攀登未知的精神高原——那一種向上僭越的藝術質素。一章章黃鐘大呂式的散文詩,讓我們感到血、肉、骨和精、氣、神的渾然一體,感到知、情、意和理、趣、美熔為一爐,感到廣度、深度、厚度集于一牘,穿透時空而精騖八極,移晷忘倦而心游萬仞,仰望天穹而抵達終極,俯視大地而參悟現(xiàn)實,放開大嗓門吼唱思想,揚起大手勢召引精魂。抒寫大詩歌詠誦靈性,無論是敲高原銅鼓,啟生命智悟,還是放情感風車,品鄉(xiāng)土味覺,都能做到,躍馬揚鬃,勢如破竹,縱橫捭闔,哲光閃爍,飄逸自如,感人肺腑。
李智紅的“高原”系列散文詩,帶上了濃郁的滇西文化色彩,體現(xiàn)了他對那片世代繁衍血脈、棲息生命的山川、自然、歷史、文化、民俗、風土、人情的考察。體現(xiàn)了他對作為家園、根脈和原鄉(xiāng)的“滇西品格”和云南高原縱深之處內質特色的體味。體現(xiàn)了他在浩蕩深廣的民族精神和神秘、奇麗、狂放、古樸和原生態(tài)文化特質方面的深刻思考。
“云南高原”作為西部地理的一處存在,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精神漫游所指稱的一個巨大的象征體。作為歷史綿延和文化拓展的一個藝術符碼。已然成為李智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的源泉,成為他反復吟詠的永恒的藝術母題,成為他的胸襟為之闊大、精神為之振奮、心緒為之充實、情感為之系縈的靈魂的居所。
基于此,智紅在《云南高原的嗓門和手勢》自序中說:“面對著眼前那一片渾厚無極的、雄山闊土的息壤:面對著被亙古的太陽燒烤得黑里透紅的高原群落:面對著那一片大起大落的泱泱江河與巍巍峰巒的云集與聚合:面對著那一只只豪邁地挺舉過頭頂,又深情地俯垂向大地的古樸的酒碗:面對著千百年來一直轟響在云南高原深處的雄渾而悲壯的銅鼓:面對著那匹銀子般在大高原的曠野與河谷間,自由如風地奔馳或者徜徉著的白馬:面對著廢關棄土之上,那一叢叢堅守著不朽的清虛之氣的高原劍蘭,我熱血沸騰,豪氣橫生。”
云南高原的詩性譜系與李智紅的精神氣質,在作品的情感底色上,都被賦予了內在而厚重的深度和力量感,賦予了一種飽和的、昂揚的、亢奮的、極致的情態(tài),于多元化生的語境規(guī)約中,獲得了崇高之美和“本真意義”上的凱旋。蒼涼雄渾的滇西。鋪展千里的高原,經由眾神的諭示,引發(fā)和點燃了他熾熱的詩情:“豪氣橫生的大山,放縱不羈的峽谷,桀驁不馴的江河……大手筆的勾勒,大氣魄的寫意,這就是滇西,一塊被肆虐的瘴癘與美麗的傳說反復敲打反復搓揉的祖土。/呵,滇西,當我們的祖先以燒陶、狩獵,以及開山鑿石的雙手,剝開你生命的胞衣,一團團等待燃燒的輝煌,便猶如隱忍千年的火山,噴薄而出”、“生命的博大和永恒,在這塊褐紅色的版圖上,熱辣辣、呼啦啦地展開”、“在滇西,鷹是一種境界,一種信念,一種靈魂的符號,一種生命的激昂”、“古老而又神秘的滇西。/容忍而又寬厚的滇西。/滇西,一種剛烈和血性的聚結。/滇西,一種深沉而又寂靜的燃燒”、“興奮的銅嗩吶吹奏著隱秘心事的滇西。/厚實的象腳鼓拍打著坦蕩胸襟的滇西”、“走進滇西,你就走進了人生一次神秘的沖動。/走進滇西,你就走進了生命一次酣暢淋漓的洗禮”、“在滇西,陽剛與陰柔既尖銳地對峙,又和諧的統(tǒng)一”、“豪氣,在深邃的山川里盡情地喧囂。/血性,在逶迤的峽谷中銳意地奔騰。/當我們注目著那浩然東去的泱泱大水,內心便充滿一種由衷的敬畏,淋漓的快意”、“滇西,是一部塵世間恢宏的大有。/滇西,是一份生命中純粹的真如”、“滇西,我發(fā)酵生命,栽種靈魂的紅色胞衣。/滇西,我分娩希望,收割輝煌的巨大骨盆。”(《滇西·滇西》),這篇由21節(jié)短章組成的散文詩,汪洋恣肆,激情四射,盡力展現(xiàn)著詩人博大精深的文化操守、藝術修為、高超才情和恢宏氣魄。通篇以飽滿的主觀情感的奔流作為抒情的節(jié)律與勢態(tài),全景式、全方位、全息化地對滇西的人文風貌與精神內核作形而上的歌詠,鋪陳排偶的句群,把我們帶入最大限度的快感,帶入那種對于滇西這片熱土無比陶醉的狀態(tài),詩里行間具有云蒸霞蔚、應接不暇、返樸歸真、排山倒海的氣勢,是席卷與突進在滇西大地上的一道罕見的文學狂飆,是承載著一位彝族歌者所特有的嗓門與手勢,對于生命野性和原欲之美的洞見燭照,一次縱歌振喉的詩化言說。只有那些端著粗陶海碗一醉方休。被無聲地沸騰著的高原酒灌溉過喉嚨的男人,才能唱出這樣敦厚、結實、強勁、揮灑著浩然之氣的滇西之歌。
“大高原的酒,是用蠻荒的傳說發(fā)酵過的野性狂飆:大高原的酒,是用剛烈的血氣勾兌過的隱隱雷霆。/大高原的酒,是液體的火,是流質的鋼,是十萬大山反復提煉過的豪邁,是千歲峽谷經久陶冶過的粗獷”(《大高原的酒》)、“銅鼓,凝固著歷史的大音稀聲。/銅鼓,蘊含著生命的呼嘯,大山的氣度,江河的沸騰……/擂鼓的人,裸露的脊梁上,有青銅之光在閃耀。/擂鼓的人,磊落的襟懷中,有大高原的精氣在洶涌”(《高原銅鼓》)、“素練奔騰,如靈蛇般逶迤過嵯峨的山川,仿佛縱情的狼毫,奔放于起伏跌宕的宣紙”、“雪的大氣磅礴,只有巍峨壯偉的群山能夠領會。/雪的深邃清遠,只有大智若愚的峽谷能夠度量”(《雪落高原》)、“一鞭怒水,挾裹著萬鈞雷霆,挾裹著曠世絕代的剛烈,橫空抽下。/抽下,在開天辟地的剎那之間。/巨石崩摧,絕壁爆裂,大峽谷在創(chuàng)世紀的陣痛中,轟然衍生”、“濤聲不滅,蕩氣回腸如神的戰(zhàn)鼓。/千古一絕唱,只在這浩浩江水的沖冠一怒。/萬歲一奇觀,只在這深不可測的幽壑絕谷。/壯天偉地,唯有這江流。/鬼斧神工,唯有這峽谷”(《怒江峽谷》)、“極盡蒼茫之勢,極盡艱險之態(tài),極盡博大之魂”、“那是一種錚錚風骨隨心所欲的嶄露,那是一種操守,一種境界,一種大無畏的凝聚和凸現(xiàn)。/那是一種精神,一種氣度,一種生命的超凡和靈魂的大智若愚”(《十萬大山》),李智紅在宏大的云南高原上,為我們書寫浪漫化的沖動,以他的思想、信仰和激情穿越歷史,穿越文化,穿越精神、心靈、感覺甚至夢幻的境界,詩人骨子里的浪漫主義情愫得以充分的釋放,無論是高原的酒、銅鼓、雪等事物的書寫,還是對于怒江峽谷和十萬大山等沉淀滄桑式的玄覽,都能將知識、理性、情感、智慧與審美妙合無垠,念天地之蒼茫,揚氣韻之生動,“渺小與偉大,瞬間與永恒,兩對矛盾交織于人的生命意識之中,造成永久的心靈激蕩。這便是深入詩美意蘊內核的宇宙意識。它在本質上是一種人生慨嘆。”(洪迪:《大詩歌理念和創(chuàng)造詩關學》第86頁,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8年1月版)。《醉在西雙版納》,由《濃醉葫蘆島》、《淡醉橄欖壩》、《魂醉傣家寨》等三章組成。踏上葫蘆島,詩人的靈魂便承受著一次綠色的捶打。身心也經歷了一場綠色的洗滌:橄欖壩這片沃土,豐肥得丟一顆石子就會發(fā)芽。插一根扁擔就會開花,那是一片多么令人心馳神往的地方啊,連豪氣干云的瀾滄江也在這里蜿蜒流連,步步回頭;走進傣家寨,就扣開了真善美的大門,它賦予我們以淡泊、徹悟和禪機,也賦予我們以五彩繽紛的民族風情。不論是自然景觀。還是人文景觀。在這里都讓人心曠神怡。《莊子·齊物論》有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天人合一也許是人們一種需要堅守的生存方式,作為生命的體驗,李智紅的散文詩。憑著直覺與滇西高原上的山川自然相親相愛,高原與詩互相滲透,互為內容,和諧相處。詩便在心物與情景之間降生了。所謂造化與心源相互融合,小我與大我完美統(tǒng)一。
作為散文詩人,李智紅非常注重生命意義的探求與追詢。注重滇西文化環(huán)境中特有的藝術氣質和精神上自給自足的生存狀態(tài)。透過“琴手”的生存史、心靈史、藝術史和精神史,挖掘出滇西文化的存在和個體的存在對于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和作用。琴手的使命就是用生命和靈魂完成一次悲壯而神圣的絕響,就是以自由的熱血澆灌自由的花朵,指引所有皈依希望與心靈的人找到詩意的故鄉(xiāng)。就是在意念與弦索之外,把生命跋涉成一道清涼的月光。“用生命的百折不撓鍥而不舍,菩提著大地上每一顆被孤獨反復拷打的心靈:用春意盎然靈動如蝶的柔指,彈撥著人世間每一闋被時光鞭撻流放的音符。/琴手,一個經典中長年流浪的孩子。/在高山之巔,在大河之源,你是注定要與我們相遇的,最偉大又最清貧的行者,一個高貴而樸素的精神之王”、“琴手的飄逸,發(fā)端于莽莽黃沙,形成于滄海橫流。/琴手的膽魄,流轉于千重艱險,馳騁于萬里孤程”(《琴手》),就是這位物質上清貧、精神上富有的藝術之王,在眾生的高處和生命的極地歌唱的王者。他的藝術存在的意義就在于,用一把古琴,為蒼生歌唱,為紅塵中堅守清潔精神的靈魂歌唱。為黑暗中反復閃現(xiàn)的星斗和玫瑰歌唱。于天地浩氣的抒發(fā)中期許,于萬縷清音的揮灑中流布,于天籟、地籟、人籟的共鳴中傾聽,生命的旋律和時代的強音。人與琴,琴與人已渾然一體。呈現(xiàn)出“一派靜遠和潤的氣度,一派道骨仙風的飄然”、“鏗然一指,心骨俱冷。/悠忽一撥,體氣欲仙。/一指一撥,是松之風亦是竹之雨。/一拔一指,是澗之滴亦是佛之禪。”(《聆聽古琴》),“清氣淋漓,翠葉扶疏的竹林中,一座小小的,小小的琴冢,始終在堅守著千年的清寂。/鼓琴人安在?知音安在?淚濕青衫的江州司馬安在?”、“我的靈魂與血肉,又一次縈繞起一種曠世的清遠與空靈。/美哉洋洋乎,志在高山。/美哉洋洋乎,志在流水”、“虛納靈韻,送皎月東升。/絕去塵囂,借清風入弦。/琴活著,是一種襟懷,一種氣度。/琴死去,是一種化境,一種禪機。”(《琴冢》),李智紅是個獨特的“古琴詩人”,他是真正聽得懂古琴的知音。古琴的樂調是我們靈魂的家園。它的清遠與空靈。它的襟懷與氣度。它的化境與禪機。總有一種聲音能打動你,陶情冶性,澡雪心靈,那些深刻的意義蘊含,那些美輪美奐的意境創(chuàng)設,那些激昂自足的旋律飄曳,那些生活的真諦的揭示,都能在感受與聆聽中獲得一種生命的啟悟,一種精神的表達。
高原人的愛情在李智紅的筆下同樣充滿活力。詩人極為重視內心的體驗和感受,詩化的生活世界,必須是一個詩化的內心世界。浪漫派詩哲諾瓦利斯提出“走向內心”,著名詩人里爾克提出扭身返回到“世界的內在空間”,里爾克寫道:“不管外部多么廣闊,所有恒星間的距離也無法與我們的內在的深層維度相比擬,這種深不可測甚至連宇宙的廣袤也難以與之匹敵。”(轉引自海德格爾:《詩人何為》,見《林中路》),詩哲提出的“世界性的定在”,是充滿靈性的內心世界,是充滿豐富的感受性的內在領域。“是一個充滿愛、充滿溫柔的情感、充滿理解的世界”、“偉大的愛以感情的溫暖把無限的力量引入自身,承受它,僅僅承受它。這種愛的奔涌使一個人處于最為內在的存在的顫動之中,然而又是像投石入海一樣委身于永恒的懷抱”(劉小楓:《詩化哲學》第210、205頁,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愛情的審美生成,愛的激情與渴求,愛的真諦與靈性。需要人們走向內心。去真誠地感受,去執(zhí)著地追求。李智紅散文詩對愛情題材亦進行了真情地演繹,依然顯示出高原的民族特色。那些相思的紅豆,飽滿的石榴。傣鄉(xiāng)的紅蜻蜓。月光下的鳳尾竹,凈玉般的細瓷,曇花的萼瓣,空谷幽蘭,被詩人注滿浩浩長風的天鵝,紅河谷的睢鳩,藍色勿忘我,那些穿紅筒裙的妹子,頭簪緬桂的女子,起伏成一抹流暢的春色的睡美人等等,無不打上云南高原文化與民俗風情的鮮明烙印。抒情主人公生命中一次次遭遇的激情。一次次熾烈而又持久的奔涌。一次次靈魂的捶打愛情的洗禮。一次次滲透骨骼的燒灼與疼痛,一次次心跳的絕響與徹底的轟鳴。一次次愛的潮漲潮落和情的起伏跌宕,都讓人熱血浩蕩,心花怒放,躁動不安,馳思騁想。“人世間最樸素的愛情,其實就是一顆紅豆與另一顆紅豆,永遠地廝守,直至被歲月風化成一枕清霜。”(《相思紅豆》)、“九百個妹妹,是誰,使你們比雪地中陷落的狐仙更加美麗?/九百只火紅的狐貍,九百個白色神話中幻變出來的,多情而又善良的妖精。/一次淺淺的回眸,比露水還要清冽的月光,就會箭鏃般擊落我的矜持,擊落我堅硬而壓滿子彈的槍支”、“九百個妹妹分別代表了九百次心跳。/九百個女神衍生出九百朵圣潔的蓮花。/被愛情終生驅使的相思鳥呵,請告訴我吧,你是如何在九百個妹妹的呵護之下,悄無聲息地銜走了我鋒利的寶劍和我眼神中無限溫暖的麥粒。”(《九百個妹妹擊鼓而歌》)、“激情如火山噴薄,奔涌于千秋峽谷,灼熱于萬壽江天”、“追趕幸福的獵手,隨便射出一束寂寞的玫瑰,某個陌生的城市,便會一夜間坍塌數(shù)間閨房。/但我的心扉,早已被你那一曲名為《小河淌水》的云南民謠,連根擷走”、“生命中白駒過隙的女子喲,我備受詩歌鼓舞的激情,正為你奔涌,為你浩蕩”(《LOVE散板》),作者在他的愛情散文詩篇里,用生命的激情去燃燒,用心靈的甘泉去澆灌,讓我們盡情享受愛的浪漫,愛的溫馨,愛的真情。這些充滿著人性和人情味的作品,在美的追求中實現(xiàn)藝術秩序的整合。抒情主人公作為一位愛情的尋夢者。由情感作為文字的驅力,宣泄著自己對于愛的渴求與詩的凝想。舒卷自如,敏銳精妙。讓我們看到一個詩人怎樣以獨特的詩心去開辟一條藝術的新途,把明朗與朦朧、質樸與典雅、豪放與柔弱、自由與嚴謹?shù)人囆g因素對立統(tǒng)一地融入詩中,寫出了“人的肉體和精神兩方面的本質力量”(馬克思:《經濟學一哲學手稿》)。古羅馬詩人奧維德在《愛經》中說,真正的愛情,就激情來說,是生命的一次震撼;就溫柔來說,是彼此的呵護與關愛;就時間來說,是焦慮的等待,熱切的期盼;就空間來說,有時大得可以容納整個世界,有時卻小得容不下半點猜疑。奧維德的愛情哲學,關乎人的內心生活。審美主體總是生活在不斷地體驗與感受之中。生活在自己與對象不斷發(fā)生的情感關系之中,心心相印,愛情雙方才能不斷涌起情感的波流。其豐富的心理過程才會灌注靈氣,勃發(fā)生機。對此,李智紅在寫他的散文詩觀時說:“散文詩作為一種最自由,也最能表達心靈感受的,鮮活而又精悍的文體,是我繁雜的寫作探索中一個最主要的形式。因為她靈動的語言,不僅是我建構生命與靈魂詠嘆的骨架,而且通過她那種永不匍匐的具象,還帶給了我許多有關生命、死亡、圖騰與愛情的解構和啟迪。”(李智紅:《生命之誦,靈魂之詠》,見《云南高原的嗓門和手勢》自序,云南民族出版社)。
李智紅熱愛高原,熱愛云南,熱愛故鄉(xiāng)。在我看來。如果沒有對于故鄉(xiāng)美的愛。個人便只是沒有精神的骨架。歸根返本,領悟到鄉(xiāng)土的本性,返回人詩意地棲居的處所,激發(fā)人們去溫愛。通過詩的傾訴去洞悉故鄉(xiāng)的真諦,是散文詩人的神圣使命。對于智紅來說。村莊是他生命的胞衣之地。村莊是他最初出發(fā)的人生驛站;與鄉(xiāng)村為伍,他的靈魂便有了依托;與鄉(xiāng)村為伍,他的生命便蔥蘢蓬勃。那茶鄉(xiāng)女子,那老屋頭的百年火塘,那一脈剪不斷眷戀的炊煙,那母親河的乳汁,那高原的圖騰,那傈僳山寨的蘆笙舞,那嗩吶悠遠的聲嗓,那彝山葉笛的裊裊余韻,那傣家潑水節(jié)的風情,那紅高粱的金穗和喇叭花的苞蕾,都歷歷在目,親切感人,是詩人記憶中最美好的東西,是血脈中永遠流動的精魂。“縱橫于鄉(xiāng)村的每一條溝渠,都是我百折不撓的脈管和根須,都是引領我回家的,心靈的小路。”(《重返鄉(xiāng)村》),“還鄉(xiāng)”,是詩人哲學家荷爾德林思考的一個重要命題。也是李智紅散文詩的一個重要內容。“歸心似箭的候鳥,永遠銘記著遷徙的舊路”、“走天涯的人從外地回來,打老遠便認出了自家屋頂上,那一掛永不更改的炊煙”、“民謠中的鄉(xiāng)村撲面而來,心上的家園,卻依舊遙遠”(《民謠里的鄉(xiāng)村》),“多少浪跡天涯的旅人,總能憑著民歌的指引,輕松地找到回家的小路。/在云南高原,民歌,就像是一脈營養(yǎng)豐富的奶水,滋養(yǎng)著一方水土,一方文化,一方風俗,一方愛情”(《民歌》),就像當年荷爾德林盼望能早日重返與神靈同在的故鄉(xiāng)一樣:“我自你們溢出,/追隨你們而浪跡他鄉(xiāng),/現(xiàn)在,我已飽閱人生,/又與你們,與歡樂的神明同返故園。”(荷爾德林:《致流浪者》),李智紅重返民謠里的鄉(xiāng)村,無論是鮮嫩的菜秧、慈愛的柴門、酩酊的蕎酒、汲水的轱轆架、山上的杜鵑花、濃蔭如蓋的老槐樹、溫暖的豆油燈,還是登梅的喜鵲、淺草中的蟋蟀、燕子的尾翼、綠羽毛的山雀、一串晚歸的牛鈴,抑或是盲眼的鄉(xiāng)村歌手、賣涼粉的女子、插秧的妹子,都能在詩人心中掀起強烈的感情波濤,從真純的心田里流淌出人生的真味。接近這些真味,便有一種如食鮮蔬、如飲甘泉的清新,有一種逼人心靈的熱誠與摯愛。
總的說來。李智紅的散文詩澡雪心靈。具有強大的藝術魄力。他的這種風格非常鮮明。記得歌德曾經說過:“一個作家的風格是他的內心生活的準確標志。所以一個人如果想寫出明白的風格,他首先就要心里明白:如果想寫出雄偉的風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偉的人格。”(《歌德談話錄》第39頁),藝術家及其作品的這種雄偉力量開闊了我們的心胸。把我們提升到從來沒有過的高度。因為真正好的藝術作品往往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即具有歌德所說的“男子漢的魄力”(同上,第228頁)。我們欣喜地看到。李智紅的散文詩就顯示出了他的雄偉力量,顯示出了他的男子漢的魄力。他是這樣坦言自己的追求的:“我選擇那些最適宜表達我的思考,最能體現(xiàn)高原本質的,充滿力度、氣度、硬度的詞匯,來建構我的散文詩,來詮釋我的嗓門和手勢,并力求在語言的鋪排和文本的建設上,做到精氣、靈氣、豪氣、骨氣的完美和諧統(tǒng)一”、“我要盡力向讀者傳達的,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一種精神,一種氣勢,一種操守,一種境界,一種生命的特殊體驗,一種淋漓盡致的,靈魂的宣泄和吶喊。”(李智紅:《生命之誦,靈魂之詠》,見《云南高原的嗓門和手勢》自序,云南民族出版社)。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而且做得很好,做得很有特色,亦很出色。
2010年10月3日深夜。我在李智紅的博客上,讀到他的散文詩《無名高地》,激動得夜不能寐。立馬在評論框內寫下了這樣幾行文字。我始終堅信。他的散文詩一定會爐火純青。崛起攝人心魄而令我仰止的精神海拔:“李智紅的散文詩,固有‘大本大原’在,境界高遠,胸襟寬闊,激情奔進,氣度不凡。讀他的詩,我想起了王國維先生的話:‘有境界則自成高格’。或如沈德潛先生所言:有第一等襟抱,斯有第一等真詩。謂予誰在做真詩者,智紅是也。”
編輯手記:
2013年推出文學評論欄目,之前一直苦于沒有合適和優(yōu)秀的文章而擱置。終于,在此期,文學評論欄目和廣大讀者見面了,此篇評論出自名家之手,深入分析了李智紅老師的散文詩集《云南高原的嗓門和手勢》,評論全文辭藻優(yōu)美,分析入里,將李智紅老師散文詩的特點:包蘊生命意味、浪漫氣息、自由野性、剽悍勁拔,以及詩人那種注重生命意義的探求與追詢,注重滇西文化環(huán)境中特有的藝術氣質和精神上自給自足的生存狀態(tài)的寫作狀態(tài)透析給廣大讀者,將詩人透過生存史、心靈史、藝術史和精神史,挖掘出的滇西文化的存在和個體的存在對于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和作用傳達給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