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手,非常軟和,不像手藝人的手。
每逢三月街,父親大大的手,總是緊緊握著我小小的手去趕街。父親的手,牽出我的是夢魂縈繞的童年。有時像一條涓涓細流的小溪。而有時又像一條洶涌澎湃的大河,一直伴隨我的人生的腳步。
童年的記憶中,父親身著白襯衣,黑領褂,神采奕奕地在三月街上走著。他跨一步,我需要走兩步。三月街上的人很多,五顏六色、四海匯集。父親總是緊緊牽住我的手,生怕我走散了。
通往點蒼山中和峰麓的三月街之路。塵土飛揚,滿街嘈雜,商鋪林立,人山人海。
也就是在麥香柳綠的季節,在趕往三月街的路上父親給我娓娓講述了那些神幻迷人的童年故事。
父親用毛邊底的剪刀口布鞋踩踩三月街土路。問我,知道這下面有什么?
我說,泥巴和石頭。
父親用手慈愛地捏了捏我,說。不全對。下面還有珊瑚和魚。
魚?我睜大眼睛。望著塵土飛揚的三月街。根本想象不出月街土路下面會有魚。
很多年前,這里也是一片海,父親津津有味地道來。像洱海一樣,清汪汪的。有只海龜在海里興風作浪。觀音老母把它制服并施法讓海水退去。化出了這一片山靈水秀的壩子,讓老百姓安居樂業。三月街上有只石烏龜,被一塊大石碑壓著。童年的我知道有元世祖忽必烈平云南的說法,只是常常呆呆地想,石殼里的那個烏龜會不會再次跑出來禍害人間?至今,作為文物,這塊烏龜碑還高高矗立在三月街上。
看著蒼山腳下那些吃齋念佛、燒香,很虔誠地磕頭的老奶奶們。我堅信。三月街是一條亙古久遠的夢幻之街。
在趕月街的季節里,我們家的飯桌上那些酸辣魚湯,魚湯里有剛從洱海里捕撈上來的黃殼魚、鯉魚、弓魚等,魚湯飄香,讓全家人吃得大汗淋漓。
父親出生在洱海岸邊的雞邑村。十三歲到城里學手藝。憑著汗水和智慧,在大理古城開了個衣莊。民國末年他買了三臺加拿大制造的大黑輪、小黑輪縫紉機,請了幾個師傅,又從村子里招收了幾個學徒辦起一個衣莊。衣莊當時很紅火。遠近聞名。每逢三月街,他都要親自到月街上進貨,買那些來趕街的緬甸人帶來的好布料、英國呢子、外省的時興料子。他不時停下步,把我牽到那些“老外”的攤子前,看看布匹的質量、紐扣的樣式。
在三月街上。即使他在選貨,他的另一只手也總是緊緊扣住我的小手,害怕月街上擁擠的人流把我擠走。
父親本應還趕到今天的千年這一街,因為他逝世時還不到五十。但沒完的人生和沒散的街天再也沒有父親的身影,再也沒有父親伸出的手。
“今天的三月街平整寬敞,賽馬唱歌做買賣,霓虹燈閃爍,熱鬧非凡。三月街盛況空前,很斑斕。”我仰望蒼山,對父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