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共飲一江水

【作者簡介】薛雪，原名薛寶民，1969年生，遼寧蓋州人，曾就讀于遼寧文學(xué)院，作過編輯記者，現(xiàn)為自由職業(yè)者。曾在《遼河》、《黃河文學(xué)》、《鴨綠江》等期刊雜志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數(shù)十萬字，出版長篇小說《縣報記者》、報告文學(xué)集《那一條彎彎的河流》。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李之儀

像許多個難熬的夜晚一樣，于海洋呆坐在電腦前久久不愿離去。熒屏是亮的，那一串鮮紅的唇印和溫暖的擁抱圖標(biāo)還在，特別是那個調(diào)皮微笑，一直在沖著他眨眼。可是，對方的頭像卻是黑的，顯示對方隱身或者下線。于海洋其實知道，遠隔千山萬水的柳笛早在兩小時前就下線了，那些紅潤的吻和溫柔的擁抱是她偷偷留給他的，甚至都等不及他的回復(fù)，就匆匆下線了。但是于海洋還是不忍離去，他在等待著機率很小的偶然。有時候柳笛會偷空上來和他說兩句話，和他道聲晚安，然后再悄然下去。

窗外嘈雜的人聲和車聲已漸漸隱去，夜開始變得沉寂。于海洋眨眨酸澀的眼睛，起身來到窗前。他家在二十層，兩年前買房的時候妻子是想買十樓以下的，說萬一哪天停電爬樓梯也爬得動。他則用高處空氣好、安靜等說辭說服妻子買在了二十層。他孩子氣地在網(wǎng)上告訴柳笛：站得高，看得遠，說不定會看到你在江邊的身影呢。柳笛笑著回復(fù)了他一個微笑，還有一個熱吻，說他傻。倆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看到的，但是這種心愿增加了彼此間的愛意，也算是一種表達吧。此刻，他站在窗前，看見遠處的樓群，黑暗中靜靜地矗立著，像一個個不聲不響的怪物，那些怪物長著很多眼睛，此刻，怪物睡著了，那些明亮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偶爾有燈光亮起，但也很快就又滅了。白日里繁華的街道也清朗了許多，明亮的路燈下行人稀少，只有出租車還在大街上來往穿梭，光潔的車身拖曳著霓虹燈的華彩急駛而去。于海洋收起目光，向遙遠的黑暗天際望去。二十層真好，在這個高層剛剛興起的城市里，站在二十層的樓上，目光不會被建筑物阻攔，可以直望向遙遠的天際。幽暗深邃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在這燦爛的星空下，那個叫柳笛的秀美的南方女子，是否也和自己一樣無眠？或者，她正躺在丈夫的臂彎里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

于海洋的心里五味雜陳。和柳笛網(wǎng)戀了兩年多，自己嘗盡了思念的苦痛和煎熬，度過了很多個和今天一樣的夜晚。但今夜不同的是，柳笛終于決定想見他一面，地點是在她生活的城市。時間，柳笛說等她安排好以后再通知他。盡管柳笛還在猶豫、躲避，但是畢竟決定見他了。這是自己兩年來一直盼望的時刻。兩年多的時間，自己一直盼望著和柳笛相見。雖然不排除身體里蠢蠢欲動的欲念在渴望，但更多的卻是他實在想面對面的看看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繞的江南女子，切身感受她的迷人風(fēng)情，親耳聆聽她的連珠妙語，近距離的感受著彼此心靈的交融。那將會是怎樣一幅有別于網(wǎng)絡(luò)的、生動而激情的現(xiàn)實畫面？

盡管相見日期未定，但是相見已是必然。兩年的相思，兩年的痛苦煎熬，都將得到慰藉。這個夜晚，將是于海洋的一個意義非凡的不眠之夜。不知不覺間，淚水悄悄涌出眼眶，滾落在他的臉頰。淚眼婆娑中，他不免又想起了白居易的《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詩文表達的雖是女子相思的情懷，于海洋倒是覺得這詩表達的就是自己的情懷。還有那首歐陽修的《長相思》：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

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不也正是自己兩年來的情懷寫照嗎。現(xiàn)在，這些苦痛都將不再，自己就要跨越千山萬水與她相見，與那個叫柳笛的江南女子相見。為了這一見，自己何止是等待了兩年，而是熬了二十年、或者更久……

于海洋是個典型的北方漢子。在鄉(xiāng)村長大，自幼父母雙亡，被自己叔叔養(yǎng)大。高中畢業(yè)后因叔叔還要供養(yǎng)自己的一雙兒女讀書，他就輟學(xué)在家干起了農(nóng)活。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招工進城，先是進了工廠，后來又自學(xué)完成了大學(xué)課程，調(diào)到廠工會，在工廠倒閉前夕，他又考取了一家雜志社，到那里任編輯。那時他剛剛二十四歲。叔叔一生勞苦，卻供了兩個大學(xué)生子女，也把他這個侄子撫養(yǎng)成人。于海洋去了雜志社吃起了公家飯的時候，嬸子已經(jīng)過世，只剩下被生活榨取得腰彎背駝的叔叔，一個人在老家守著兩間老屋和幾畝天地。老人的女兒出國留學(xué)再沒回來，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到了武漢，在那里娶妻生子安了家。于海洋幾次接老人過去，老人固執(zhí)地不去，說那不是自己能呆的地方，夏天熱死人，冬天還看不到雪，不是咱北方人呆的。于海洋就有了報答叔叔養(yǎng)育自己恩情的機會。先是常回老家看老人，給老人買吃的用的，幾次勸說老人進城和自己一起住。老人都搖頭不答應(yīng)：“你自己還是個光棍呢，我去你還得侍候我吃用，耽誤你工作。我不去。”于海洋知道老人想讓自己早點成家的心思，可他也有苦衷：自己一個人在城市里漂泊，何嘗不想找個愛人相依相伴呢？生活中不乏優(yōu)秀俊美的女孩子，可是自己就是動不了心。不是自己太好，也不是人家不優(yōu)秀，實在是自己沒感覺。很多時候，于海洋真的弄不明白自己，從童年到現(xiàn)在，一路走來，自己啥苦都能吃，什么環(huán)境都能承受，為什么在愛情這方面就說服不了自己稍稍遷就一下呢？為何腦海里自己虛幻的那個姣好面容總是揮之不去呢？難道找不到心里的那個她，自己就永遠不結(jié)婚了么？

直到有一天，老家人打來電話說老人病了，起不了炕了，于海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回去，把老人送進了醫(yī)院。老人病好了，又能站起來了，但是于海洋覺得叔叔真的蒼老了許多。他不顧老人的反對，堅決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每天早起為老人做飯，中午從單位食堂買了飯菜坐公交車趕回家侍候老人吃了，到了晚上，他會買些老人愛吃的菜回家做給老人吃。雖然時間緊些忙碌些，但是還可以應(yīng)付。那個時期，于海洋最怕出差，能推就盡量推，實在推不了就買一大堆吃的用的放家里，早去早回。老人還可自理，也會做簡單地飯菜，但是于海洋還是怕他忘了關(guān)氣閥，忘了在停水之前接好一桶水備用。所以他總是在完成行程計劃時盡快往家里趕。這樣過去了半年以后，于海洋真的覺得自己跑得累了，也有要好的同事勸他早日找個對象結(jié)婚算了，何必為自己心中的那個沒影不著邊際的夢想去苦守著？現(xiàn)實中那么多鮮活美麗的女孩，還抵不住你心里自己勾畫的那個沒聲沒氣沒血沒肉的一個臉譜強么？于海洋終究是妥協(xié)了的，眼前叔侄倆需要一個女人照顧，自己寂寞的心靈和饑渴的身體也需要女人的溫柔來撫慰。那些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他始終和身體里翻涌著的欲望斗爭著。為了解脫自己，為了讓老人安度晚年，他開始相親。

其實，于海洋真正意義上的相親只有一次。在此之前，他只是看了介紹人拿來的女方照片就一口回絕了，實在沒有一點感覺。相親是在看了高中語文老師托人轉(zhuǎn)給他的一張照片后才開始的。老師一直很器重他，也很了解他，得知他一直單身后，就想給他介紹個女子成個家。又怕他會因為磨不開師長的面子而委屈了自己，就沒有親自去找他，而是找了幾張女孩子照片捎給他，讓他自己選。于海洋認(rèn)真地看了幾張照片，其中確實有個清純的女孩子打動了他。細(xì)目彎眉，圓臉，笑涔涔的，和自己心里的那個影子相似。遺憾的是女孩子的臉雖也是圓的，卻不是那么圓潤光潔；眉毛也沒有長到“長眉入鬢”的程度；嘴唇的棱角也不是很分明，屬于那種沒有型邊緣很不明顯的。盡管如此，于海洋還是決定見見她。不只是礙于老師的情面，而是自己的心里的確也泛起了微瀾。

于海洋是在老師家和那女子見面的。老師相互給倆人做了介紹，他這才知道，女子原來也是老師的學(xué)生，比自己晚了兩屆，算起來該是自己的師妹了。不過人家是正規(guī)師范院校畢業(yè)，現(xiàn)在下面的一個鎮(zhèn)里中學(xué)當(dāng)老師。女孩子的臉龐和照片差不多，細(xì)眉細(xì)眼的，圓臉但不光潔，不圓潤，還有著幾個小紅疙瘩，眉毛也沒長的入鬢，剛剛到眼眶的邊上就斷了。女孩子在于海洋面前分明是靦腆的，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微微笑著低下了頭。她的低頭，倒是給了于海洋認(rèn)真打量的機會，所以他才能看的那么仔細(xì)。短暫的見面后，女子告辭出去。老師送她回來后，喜笑顏開地問他的意見，說女子很中意他。他不知道對方中意自己啥，也許是還不算太惡劣的容貌和工作，這兩樣可能掩蓋了自己不高大的身材和寒酸的衣著。說起對女孩子的印象，平心而論他說不上來喜歡，可也不厭惡。再想想自己一無靠山二無財產(chǎn)、還拖著個需要人侍候的老人，人家肯嫁給自己就不錯了。于是，于海洋就答應(yīng)老師和對方先處處看。

女子在鄉(xiāng)下教書，每個周末都會坐末班車回到城里，回來后到家打個照面，就到于海洋家收拾家務(wù)、洗洗涮涮、燒火做飯。她話不多，也很少有笑模樣，但是一天只要一進屋，手就不閑著，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把老爺子侍候得也很滿意。于海洋勞累一天回到家里，見屋里哪都清清爽爽的，還有現(xiàn)成的熱飯吃，他是分明感覺到這個女人帶給這個家里的溫暖的了。這溫暖讓自己的心一點點地軟了，內(nèi)心的沖動也一點點地膨脹起來。終于在一天晚飯后，于海洋把她留了下來。那個注定不會平靜的夜晚把他帶入了另一個迷人的世界，他從此不能自拔，心里的那個那個影子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他沉湎在能給自己帶來感官刺激的床笫之歡中，樂不思蜀。

此后，女子從鄉(xiāng)下回城就住在了他家里，四個月后，女子告訴她懷孕了，他欣喜若狂，就和她一起張羅著結(jié)婚。婚禮是樸素的，倆人的單位同事到場慶賀。一直不很滿意女兒這門婚事的女子父母在婚禮上一直冷著臉。當(dāng)時，于海洋以為是因為自己的彩禮給的少，人家把不滿意情緒帶到婚禮現(xiàn)場了。以后的二十年婚姻生活終于使他明白：原來，冷著臉生悶氣是這家人的遺傳。以前，他是很反對找對象看三代的說法的，總是認(rèn)為歲月和溫情可以感化一個生硬的人，也可以讓一個冰冷的人變熱。但是他在努力了十幾年以后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錯了。人身上的很多東西，不是靠后天的教育和吸取而得到的，很多骨子里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任你千錘百煉，無論外表如何變化，骨子里永遠都不會變。

于海洋和妻子的婚姻黃金期在兒子出生就結(jié)束了。首先是于海洋自己從最初的沖動中冷靜了下來。在一次出差的夜晚，在異鄉(xiāng)的賓館里他失眠了，失眠讓他想起了很多。他認(rèn)真審視著自己的婚姻，他殘酷地和自己過不去。他深切的認(rèn)識到自己雖然有了妻子、也有了兒子，但是自己沒有愛。真的沒有愛。為了有個家，為了照顧老邁的叔叔，也是為了解決自己性的饑渴，自己才和現(xiàn)在的妻子結(jié)了婚。這樣審視自己婚姻的于海洋被自己嚇到了，他不愿意去面對這些，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緩緩流淌的夜色中，于海洋第一次為自己的愛留下了眼淚，眼淚浸濕了枕巾，也浸濕了他心里那個姣好的面容，他覺得自己不僅愧對自己，更愧對那個她，也愧對自己現(xiàn)在的妻子，總之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出差回到家，于海洋并沒有把自己心里的不快表露出來，畢竟已為人夫、為人父，再多的痛苦都該埋藏在心里。表面上哪也沒差，可是心里的變化卻是無法遏制的。小別勝新婚，可是到家的那個晚上，于海洋出現(xiàn)了結(jié)婚以來的首次戰(zhàn)斗力減弱。興致勃勃的妻子是被他喂熟了的，自然不依不饒，可是倆人再使出渾身解數(shù)，于海洋都無所作為，氣得妻子扭身不理他。這樣的不歡而散在以后的日子里頻頻出現(xiàn)。妻子先是笑臉撫慰，接著惡語相向，甚至開始懷疑他外面有情人了。他開始時極力解釋，也想努力挽回頹勢，可是身體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就是不聽使喚。沒辦法，他只有以沉默來對付妻子襲來的槍棒，原來溫暖和諧的小家庭開始出現(xiàn)寒意。

讓這寒意越來越重的其實是妻子和叔叔之間越來越深的矛盾。其實，他倆之間的矛盾也不全怪妻子。叔叔一是老了，性情越來越像個孩子，為了丁點事就磨叨個沒完，偏偏妻子卻聽不了他的磨叨，難免會和老人分辯。一來二去，倆人就發(fā)生了口角。于海洋這時候夾在中間就很難做了。他開始后悔當(dāng)初托關(guān)系把妻子從農(nóng)村調(diào)進城了。以前是每周回家住兩晚，彼此都還留著情面，不好意思爭吵；現(xiàn)在妻子每天都在家，彼此間那點情面一點點磨沒了，爭來吵去地終于撕破了臉皮。每當(dāng)爭吵聲響起的時候，于海洋的頭就變得老大，勸完了老的勸小的，磨破了嘴皮子也無濟于事。倆人倒分別埋怨起他來。叔叔老淚縱橫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數(shù)落他：你呀，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雖說不是你的親爹，可我也是你的親叔叔啊，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yǎng)大，現(xiàn)如今你兩口子嫌棄我了，嫌我累贅了是不？那好，你給你哥打電話，讓他把我接走，我不在你這賴著了。于海洋知道老人說的是氣話，要是真想去兒子那兒，老人早就去了，不是故土難離么。他只有好言相勸著，哄著老人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妻子這邊卻不是那么好哄的，任于海洋怎么好言相勸，她仍是不依不饒，非要于海洋給老東西兒子打電話把他接走不可：咱不能撿個爹養(yǎng)吧，養(yǎng)他還不領(lǐng)情。于海洋先是壓著火氣勸解著，后來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終究沒有控制住自己發(fā)了火：虧你還是人民教師，那么粗俗的話都能說出口，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咱撿個爹養(yǎng)活，而是人家把我抱回家養(yǎng)活大的，他雖然沒有生我，可是他養(yǎng)了我，就是我爹！我就得給他養(yǎng)老，明白不？

妻子遭他一通訓(xùn)斥也絲毫不示弱，搶白道：他養(yǎng)你又沒有養(yǎng)我，我才不管呢，以后我還不侍候了呢，你爹，你自己侍候。這番話出自當(dāng)教師的妻子之口是余海洋沒有想到的，他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看滿臉冰冷煞氣的妻子，再看看妻子懷里嗷嗷嚎哭的孩子，于海洋只好把怒氣壓回去，以自己的妥協(xié)來結(jié)束這場爭吵。

這樣的爭吵一直無休止地繼續(xù)下去，于海洋的勸解也一直繼續(xù)下去。雖然他的勸解是那么軟弱無力，但他又無法使雙方任何一個人去理解體會一下自己的苦衷，他只能做著無謂的重復(fù)過程。日子就在這吵吵鬧鬧中過去了幾年。這時的于海洋已今非昔比：他不僅升任了雜志社編輯部主任，而且也是省內(nèi)外小有名氣的作家，有幾篇作品還獲得了幾個很有分量的獎項。開筆會、作品研討會、給文學(xué)愛好者講課，于海洋在自己的文學(xué)領(lǐng)域里可謂是如魚得水，風(fēng)生水起。外人看他活得瀟灑從容，卻不知道他的家庭生活已是越來越糟。

叔叔已是七十五歲的高齡，性情變得愈加古怪、暴躁，往往會因為一件小事兒動怒發(fā)火。而性格剛烈的妻子早已習(xí)慣了和老人對著干，有一次倆人吵得厲害，妻子差點拿著飯鏟子去拍老爺子。幸虧于海洋在家，也幸虧他手快奪下了妻子手里的飯鏟。自然又免不了一通苦口婆心，心里不免惡氣翻涌。這翻涌的惡氣中，有對自己無能的厭惡，也有對妻子惡俗的厭惡。他不明白自己當(dāng)初為何選擇她，難道就因為她和自己心里的畫像像么？自己那么努力地想感化她，試圖讓她替自己考慮一下，可是這些努力和期待都是徒勞。他無助地選擇了放棄，放棄了去改變妻子，放棄了爭吵雙方中的任何一方會體恤自己。他甚至產(chǎn)生了逃避和惰性的想法，單位有出差的活他搶著去，回家也越來越晚，就是為了眼不見為凈。

結(jié)束這一切煩惱的是老爺子做出的一次慘烈而悲壯的選擇。

那天下午，于海洋在辦公室接到了妻子給他打來的電話，告訴他老爺子喝了老鼠藥，現(xiàn)在醫(yī)院搶救。妻子的語氣是顫抖而慌亂的，但于海洋還是聽得很清楚。他使勁晃晃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驚得發(fā)木的腦袋，來不及多想，幾步就竄出門去。

老爺子終究沒有搶救過來。在喝老鼠藥的時候老爺子喝了半瓶高度白酒，他是確確實實地想死。而且妻子發(fā)現(xiàn)老爺子不行了已經(jīng)是晚飯時間了，她是進屋喊老爺子出來吃飯的。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就慌了手腳，當(dāng)即打了120電話。老爺子就這么去了，誰也不知道他為何要以這種方式而去，也許是無法忍受自己身上那無法治愈的病痛折磨，也許是覺得自己老來無福，兒女不孝，自己在吵鬧中活得憋屈，也許他什么也不為，就是厭倦了這世事，想早點離開了。沒有人知道在吞下老鼠藥的那一刻，老人到底在想什么。老人的女兒在國外沒有回來，在武漢的兒子一家趕回來了。這個于海洋該叫哥的男人啥也沒說，平靜地面對著于海洋滿是愧疚的目光。他絲毫不懷疑于海洋對老人的親情會比自己差半分，甚至他和老人的關(guān)系比自己這親生兒子和老人的關(guān)系都親。盡管當(dāng)哥的沒說啥，但是于海洋的心里是愧疚不堪的，他只是一遍遍的說：哥，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老人，我不孝啊。淚水和哽咽令他痛不欲生。

在以后的日子里，這痛不欲生一直折磨著他。盡管那幾天妻子并沒有和老人爭吵，但是如果沒有妻子平日的不孝，老人會走上死路么？這話他雖沒說出口，但是他心里是無法原諒她的，永遠不會原諒。

這個夜晚，注定無眠的還有那個江南女子柳笛。在網(wǎng)上和于海洋聊完吻別后，她就回到臥室，和丈夫倚在床上看電視。他們看的是個娛樂相親節(jié)目，倆人常會被主持人或者嘉賓的幽默風(fēng)趣逗笑。但是此刻柳笛的笑是僵硬的，電視里的人說的什么她幾乎沒有聽進去。丈夫笑，她也跟著笑。她的心沒在節(jié)目上，她牽掛著遠隔千山萬水的那個男人。她知道此時那個男人一定還守在電腦前傻傻地等著。盡管她知道今晚自己幾乎不可能再上網(wǎng)和他說話了，但他也會守候在電腦旁，守候著不確定的萬一，直到午夜。兩年多的時間，這個男人一直這樣鍥而不舍的守候著，有時幾小時的等待，只能等來匆匆留下的幾個字、幾個表情圖標(biāo)，自己來不及多說又得下線。但是這短短的幾句話，幾個圖標(biāo)已令他很滿足。他總能極快地回復(fù)自己，而且馬上讓自己下線，不要理會她。男人的善解人意讓她感激，而他的孤獨守候又令自己心疼。不管是啥時候，只要是在午夜前，自己上線說話都能收到他的回復(fù)。柳笛也曾勸過他，說自己來過就沒理由再來了。這么頻繁的上網(wǎng)已經(jīng)引起丈夫的懷疑了。丈夫有幾次甚至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問過她：最近上網(wǎng)挺勤啊，怎么遇到知音了？她自然是佯裝嗔怒地遮掩過去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臉是紅了的。丈夫不是個心粗的人，自己的一些細(xì)微的變化他一定是看在眼里了，好在丈夫并沒有較真再問下去。但是柳笛知道自己必須警覺小心了。所以很多時候她和于海洋道過晚安后就不會再上線。為了讓于海洋不至于等太晚，有一個時期，晚上九點后她就不上線了，哪怕有機會她都克制自己不上，為的就是不讓于海洋在電腦前傻等。可是這招也沒用，他依然在等，只要時間沒過午夜，上線和他說話，他總是及時回復(fù)。于海洋理解自己，知道他這么做無形之中會給自己帶來了壓力，所以他總是開導(dǎo)著自己，說他不是為等她，反正晚上也是要寫作的，隨便等她而已，讓她不必放在心上，能來則來，不來也無妨，這么守候著是自己愿意，和你柳笛沒有關(guān)系。他告訴柳笛，自己守候的是愛情。一句話讓柳笛在這邊濕了眼睛。這個男人，總是能說出令自己心靈震撼的話來。平實樸素的話語，不刻意地雕琢，卻總是讓自己心里那塊僵硬的角落變得柔軟，潮濕。這個男人是懂自己，愛自己的。這種懂，有些是在他心里的，自己也許正是他所愛的那種類型的女人，所以他會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有一些則來自于他的觸摸，遠隔千山萬水從沒謀面，但是他細(xì)密的心思像無數(shù)的觸角翻山越嶺的來到自己身邊，細(xì)膩的感知著自己的喜怒哀樂，觸摸著自己的心靈，同時也傳遞著他的愛。

丈夫睡著了，在身邊發(fā)出了時高時低的鼾聲。柳笛沒有關(guān)閉電視機，借著電視閃動的熒光悄悄下床，來到客廳。她沒有開電腦，而是用手機上了qq。她看了好友欄里，顯示于海洋是隱身或不在線。她知道他一定在線，她猶豫了一下，終于沒有和他說話。時間已近午夜了，他也該去睡了，就讓他睡個好覺吧，這個男人熬得太苦。這么想著，柳笛的心里又翻涌起溫柔的熱浪來。正是她心疼他，又無法抗拒自己內(nèi)心對他的濃厚愛意，才促使自己下決心要見他的。坐在沙發(fā)上，柳笛即為即將到來的相見興奮，也多少有些怨恨自己。當(dāng)初和這個男人網(wǎng)上交流，自己可是給自己定了底線了的，就是不管怎樣，絕不見面的。可是自己怎就會突破了底線呢？是這個男人不可抗拒還是自己心疼他的苦守了呢？也許都有了吧。這么想著，柳笛不免有些羞澀。她摸摸自己發(fā)燙的臉，用手機進入到倆人的聊天記錄里：

自己：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

他：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

自己：你是春風(fēng)么？

他：嗯，你是楊柳。

自己：不，我是柳笛。（佯裝嗔怪）

他：我這春風(fēng)不把柳枝吹綠，哪來的柳笛？（憨笑）

自己：狡辯（微笑）。

自己：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他：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自己：喝過長江水么？長江在我這，你一個大東北的哪有長江。（齜牙笑）

他：這不是想喝么，你何時邀請我去呀？咱倆好共飲一江水。（齜牙笑）

自己：美得你，等著吧，這輩子別想了。

他：（流汗）那就等下輩子吧。

柳笛無聲地笑了。她繼續(xù)往前翻，又看到了很多關(guān)于家庭婚姻、愛情、人生、文學(xué)的討論，倆人有爭執(zhí)也有共鳴，倆人也曾試圖探討他們之間的愛情結(jié)果，但是往往都在愛與恨當(dāng)中糾結(jié)，這糾結(jié)讓倆人很痛苦，常常會心情低落甚至流淚。倆人都已不再年輕，肩負(fù)著家庭孩子等很多責(zé)任，何去何從實在很難選擇。在這件事上，柳笛看出來于海洋是很患得患失的，最終還是由她來結(jié)束了這場糾結(jié)，她提出，不去想，不糾結(jié)，往前看。于海洋也無良策，就不再去爭論這些了。

柳笛下了線，放下手機，仰靠在沙發(fā)上幸福地笑了。兩年來，這個男人用他的溫情和越來越厚重的愛溫暖著自己。雖然天各一方不曾陪伴在彼此左右，但是每一個問候、每一句掛念的話都會溫暖著彼此的心房。

很多時候，柳笛都會感到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它看不到摸不到，但是當(dāng)它來臨的時候卻是無法阻擋的。自己和那個叫于海洋的男人相隔那么遠，怎么就會相識相愛了呢。要不是自己那天實在無聊扔了個漂流瓶，要不是那天于海洋也正好撿到了它，而且及時回復(fù)了，要不是于海洋回復(fù)的話引起了自己的共鳴，倆人之間就不可能會有以后發(fā)生的一切的。這么多的要不是如果有一個溜走，那么自己和于海洋的緣分也就溜走了。

因為自己無意間扔的一個漂流瓶與于海洋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后，柳笛曾私下里拷問過自己當(dāng)初扔瓶子的初衷。那實在是自己的無聊之時的不經(jīng)意之舉。自從有了qq以來，自己開始也是有些網(wǎng)友的，可是聊來聊去，實在是覺得寡淡無味，真的沒啥可聊的。有時還會遇到不懷好意的臭男人，兩句話不來就勾引挑逗，感覺就像吃了蒼蠅一般。從那以后，柳笛就刪除了一大堆網(wǎng)友，自己也很少和那個網(wǎng)友聊天，除了工作的交流和傳輸文件，qq在她的電腦里幾乎就是擺設(shè)。

在外人的眼里，柳笛是個幸福的女人。有著一份收入可觀體面的工作，有著愛她的丈夫，有著可愛聰明的兒子。不敢說日子富貴，但是幸福安康還是能保證的。柳笛也很滿意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人到中年了，事業(yè)不算有成還算過得去，孩子成績不屬于出類拔萃但是也還算優(yōu)秀。青梅竹馬的戀人又成了自己的丈夫，高中三年倆人談了兩年戀愛，高中畢業(yè)后倆人一邊工作一邊繼續(xù)談著，直到一起走進了婚姻殿堂。在這場戀愛中，柳笛是被動的。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愛這個男人，但是她是被這個男人打動了的，他覺得這個男人不僅對自己好而且很優(yōu)秀，是眾多少女眼里的白馬王子。她慌亂的少女的心是被他俘虜了的，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愛。可她總覺得自己的心里有一塊是惶恐的、不安的，是飄在空中沒落在實處的。新婚之夜，丈夫急躁躁把她摟在懷里的時候她的心跳得不行，竟莫名地有些恐懼，她不知道這恐懼來自哪里，為何身體越來越熱而心卻飄忽著。她阻住丈夫急迫的身體，又問起了戀愛時常問的那句話：你愛我什么？丈夫急慌慌地說：這話你都問了一百遍了，現(xiàn)在還問？不是告訴你了么，你美麗漂亮，話少，成績好么。是啊，丈夫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樣的。自己還問，是想得到一個啥樣的答案呢？柳笛覺得自己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她輕嘆一聲，不再去想這些了，對丈夫的阻攔變成了擁抱。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應(yīng)該說丈夫?qū)ψ约旱母星闆]變，依然如故。丈夫已是一家國企的管理者，雖然身份地位發(fā)生了變化，但是丈夫沒有沾染上什么惡習(xí)，每天應(yīng)酬很多，卻總是會盡早趕回家。除了喝喝酒打打牌，也沒啥不良嗜好。但是，柳笛卻總是會沒來由的感到孤獨。新婚之夜心里的疼早已封存在心里的最底層，變成了一塊堅硬干燥的土。激情過后，日子平淡而枯燥，心里再也沒有泛起過漣漪，像一潭死水。這水是自己讓它死的還是丈夫壓根就沒有攪活它？或者是生活的流沙阻住了它流動的泉眼？柳笛也不知道。很多時候，她覺得丈夫更像是自己的一個親人，一個兄長，他對自己的好對自己的愛是對家人的好與愛。而在對家人間的一些利益取舍的時候，丈夫?qū)ψ约旱男挠质菆杂驳摹⒗淠摹Ｕ煞虻苄秩齻€，他是長子，厚道的本性使他很顧家，照顧老人扶持兄弟，這些都無可厚非，也正是一個優(yōu)秀男人應(yīng)有的良好品質(zhì)。可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常常甚至是毫不顧忌妻子的感受。家產(chǎn)可以不要，孝敬老人的錢他得多掏。老人治病需要花錢他一個人大包大攬。做這些的時候他從不和自己商量，自己總是最后才知道結(jié)果的。很多事情自己又不是想不開，也不是那胡攪蠻纏的人，為什么做這些事的時候要背著自己呢？柳笛曾不止一次的責(zé)問過他，他總是冷冷的回答：那些人不是外人，是我父母我兄弟，我在他們身上花點錢不應(yīng)該么？柳笛說：我不是不同意你花錢，可你事先總得和我商量一下吧。那么大的房子你說不要就不要了，花錢幾千幾千的往外拿，難道我就不該有個不同意見么？丈夫冷冷地回到：你不缺吃不少穿的，還惦記著老人那點家產(chǎn)干嘛？至于花點錢，也是應(yīng)該的，誰讓他們是我的親人呢。

丈夫的話令柳笛不寒而栗，她隱隱感到，和他的那些家人相比，自己這個妻子是要往后排的。她的心不免沉了下去。再以后，她不再為這些事和丈夫爭論，但那感覺卻如鯁在喉、揮之不去。

二十年的光陰就在這枯燥而平淡中過去了，沒有大的起伏波瀾。有過歡笑和溫暖，也有過遺憾和傷痛，但是，柳笛還是幸運的，至少在外人眼里她是光鮮幸福的，家庭丈夫孩子都是令人羨慕的，柳笛自己也感到滿足。可她常常會沒來由的憂傷，這憂傷中夾著自己都無法了解的不甘。心里的那塊痛也會偶爾出來發(fā)作一下。她不知道自己還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在百無聊賴中扔了一個漂流瓶、而這瓶子恰巧又被于海洋撿到，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心里缺失一塊人生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激情，是刻骨銘心的愛。

剛開始和于海洋聊時，柳笛的心里是戒備的，后來戒備就慢慢地解除了。這是一個坦誠正直而又充滿了智慧的男人，幾次交流之后柳笛已被他所吸引。于海洋也很樂意和她說話，倆人話很投機，彼此把對方當(dāng)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柳笛開始是矜持的，閉口不談自己。倒是于海洋和她聊了很多，從童年的不幸到少年的艱難，一直聊到事業(yè)的奮斗。柳笛先是隨著他的敘述高興著或痛苦著，后來自己漸漸地也聊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再后來，倆人又聊了很多話題，包括感情、家庭、婚姻。柳笛的心這時開始顫動了，于海洋的很多話語都會在她心里掀起波瀾，很多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一說出來，就觸動了她心里那塊干枯堅硬的土。絲絲縷縷的話語，像綿綿春雨潤澤著這塊干涸的土地。柳笛知道，自己己不可抑制地愛上他了。令自己很驚喜的是，當(dāng)她把自己的照片發(fā)給于海洋的時候，他是欣喜若狂的，他的欣喜若狂不是照片上的柳笛如何的漂亮。于海洋用了幾個詞組來概括自己看完照片的感受：銀盤大臉，唇如丹玉，柳眉細(xì)目，長眉入鬢。他欣喜地告訴柳笛，這正是自己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的夢中人的形象，沒想到會和柳笛這么完美地契合在一起。盡管聽起來有些難以自信，但是柳笛還是愿意相信這個坦誠的男人說的是真的。自己能和千里之外的男人相愛還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生活本來就是制造奇跡的大舞臺，很多奇跡的發(fā)生只是我們沒有留意罷了。真正讓柳笛痛惜這個男人的是于海洋的無愛無性婚姻。于海洋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的婚姻，沒有譴責(zé)，沒有抱怨，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柳笛知道他這樣說是不想為自己辯解，也不是給自己尋找愛情找個理由。這個男人太過隱忍，他心里的強大戰(zhàn)勝了肉體的需求。于海洋告訴柳笛，從叔叔喝老鼠藥自殺以后，他就再沒和妻子在一個床上睡過。他這么做不是懲罰妻子，也不是和自己過不去，他就是心里的那道坎過不去，和妻子在一起也毫無作為，還不如干脆分開睡。和妻子分開睡并不標(biāo)志著自己的愛情和欲望有了新的開始，而是徹底把它們埋在心底的開始。愛情不去想似乎還容易些，生活中沒有自己中意的人，那么就把愛封存起來。可是身體的沖動抵抗起來確實很麻煩。許多個夜晚于海洋都是用喝冷水和俯臥撐來消磨自己的欲望和體力。再苦的時候，他都沒有想過其他的排解辦法。也許找個女人在他的情況不算墮落，而且他也不是刻意地去為誰守住什么——沒有那個人。他就是古板的認(rèn)為，不愛一個女人就無法和他上床。這個想法真的有些不可思議。就像于海洋無法理解為何有的男人可以和任意一個女人上床一樣。他知道自己活得不夠瀟灑，也活得很累。他甚至很羨慕那些活得瀟灑從容的男人，但是他確確實實做不到。他也想過，可以嘗試一下放松自己，但是他很清楚，到時候身體的壓解了，心里的壓力會更大。實在是沒有意思，更沒有意義。

這時的柳笛是在心里切切實實的心疼起遠方這個男人來了。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血氣方剛的身體，卻缺少了女人溫柔的慰藉，這是何等的殘酷。她試圖勸解這個死心眼的男人不要活那么累，也說了很多違心的話去縱容他，但是無濟于事。她不免輕嘆著作罷，她開始為自己和于海洋的愛躊躇起來。理論上說，她是愛這個男人的，這個男人喚醒了她心里沉睡著的愛情，用涓涓細(xì)流澆灌著她的心田，使心里那塊干硬的土地開始蘇醒。可是，倆人相聚這么遠，又有著各自的家庭和事業(yè)，這份愛要是停留在網(wǎng)絡(luò)上精神上還可以，可是在現(xiàn)實中，自己又能給他什么？他最缺少偏偏是現(xiàn)實中的愛。自己現(xiàn)在連給他倒杯水都做不到，又能給他什么呢？是繼續(xù)，還是放棄，一段時間以來柳笛的心里一直糾結(jié)著。

日子就在柳笛的糾結(jié)中靜靜地過去，太陽每天照常升起，夜晚總會降臨。彼此的牽掛隨著夜晚的降臨而加深，愛情隨著太陽的升起而升溫。每個早晨，倆人都會在網(wǎng)絡(luò)上見面，問候一下，抱一下，親吻一下，然后就得匆匆再見。柳笛在一個窗口單位上班，時間要求很嚴(yán)。中午倆人要是都沒事的時候，會犧牲休時間在網(wǎng)上相聚，訴說彼此的牽掛。有時彼此還會把工作中遇到的趣事說給對方聽。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于海洋的時間倒還寬松，可是柳笛不行，兩點鐘必須到崗。倆人擁抱吻別，常常是纏綿到最后一分鐘柳笛才下線。晚上倆人的相聚就不確定了，得視柳笛的情況來定。丈夫回家晚或者醉酒的時候，倆人就能多聊會。很多時候，柳笛都是拿著手機滿屋轉(zhuǎn)著盡量躲避著丈夫的視線，匆匆和于海洋聊幾句就得匆匆下線。運氣好的話，如果丈夫早睡，柳笛會偷偷溜出臥室再和那個在電腦前傻等的男人聊聊。這些在柳笛看來，已是給自己原本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了很多色彩，如果不是時不時地心疼遠方那個苦熬的男人，柳笛倒是覺得這樣一直下去挺好。

可是漸漸地事情就有了一些變化。先是柳笛回家以后常常走神，不是做菜忘了放鹽就是臨上班走時忘了鎖門。做菜忘放鹽倒是小事，屋門忘記鎖可是大事。雖說用的是防盜門，關(guān)上房門就會自動上鎖，可是沒用鑰匙把其他幾點鎖好，現(xiàn)在的竊賊對付這樣的房門就像開自家房門一樣簡單。這樓里就有好幾家就因為忘鎖門了而被竊賊光顧把家里洗劫一空。那天丈夫先回家開的房門，發(fā)現(xiàn)后就問她：你最近怎么了？總是丟三落四的。柳笛敷衍著：沒怎么，早晨時間太緊，忙得忘了。丈夫看她一眼，沒再說話。

悄然變化的不只是這些。以前，柳笛在家手機是隨意放的。認(rèn)識于海洋以后，她時時都把手機拿在手里，就連做飯都帶在身上。她不是擔(dān)心于海洋會打來電話或者發(fā)來短信。為了保密和保護她，于海洋絕少給她打電話，他只在網(wǎng)上和她聯(lián)絡(luò)。盡管如此，柳笛還是時時都把手機抓在手里，每每這時候和于海洋聯(lián)系的機會很少，但是她舍不得把手機放下。抓住手機，就好像把遠方的男人抓在了手里，把對遠方男人的牽掛抓在了手里，把彼此間的幸福溫暖抓在了手里。還有，和丈夫一起倚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時候，電視里分明演著苦情劇，可是她的臉上卻會不自覺地浮起笑容。她是又想起了那個男人，想起了倆人間的脈脈情話，幸福從心底升騰，洋溢在臉上。丈夫有次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看了她半天，問：你最近的變化可挺大啊，以前看這樣的苦情劇你都會哭得稀里嘩啦的，今天怎么還笑了，想起啥美事了？柳笛那一刻是慌亂的，她極力掩飾著自己，使勁眨眨眼說：啊，沒什么，想起了白天一個同事講的笑話，挺有趣的。丈夫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更要命的是，柳笛心里的變化還逐漸反饋到床上。不知從何時起，柳笛開始有意無意地躲避和丈夫親熱，以前雷打不動的每周兩次床事先是變成了每周一次，又變成了兩周一次，后來就沒有了規(guī)律，往往都是在丈夫的一再要求下她才應(yīng)付一次。這種變化是不知不覺的，卻又是驚人的。連柳笛自己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盡量避免和丈夫親熱的，先是對丈夫的示意視而不見，繼而對丈夫的要求以身體不適、或者累了等理由推諉。實在推不開了，她在丈夫的身底下也沒了往日的溫柔和迎合，草草應(yīng)付了事。對柳笛的變化丈夫是頗有微詞的，他總是試圖找到妻子變化的原因，也總是用氣惱的目光審視妻子，想從妻子的臉上看出點什么。柳笛不想解釋，也沒法解釋，只得把無辜寫在臉上，來應(yīng)對丈夫的疑問。丈夫把自己壓在身下的時候，她的心里充滿了對遠方那個傻男人的愧疚，她的心隱隱作疼。而面對丈夫的審視目光，柳笛又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自己畢竟是人家的妻子，行夫妻之事是丈夫的正常需求。何況，與自己相愛的于海洋并沒有要求自己這樣，人家甚至都在躲避著不去提說這件事。自己這樣做完全是自己的一廂情愿，而且說實在話，自己也沒想這么做，可是心里為什么就那么排斥這事呢？

面對如此不可思議的變化，柳笛是有些疑惑的，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更年期提前了。她自己偷偷上網(wǎng)查了下更年期的癥狀，看完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更年期的那些癥狀自己一個都沒有。她苦笑了笑，根本就不會有。與丈夫做愛的次數(shù)少了，柳笛的身體慢慢變得不平靜起來。很多次早晨起來，她都覺得身體里有股熱流在上躥下跳，這熱流讓她臉紅心跳。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可是看眼身邊的丈夫，她卻不想驚動他，甚至怕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異樣。她悄悄起身到衛(wèi)生間用冷水洗臉，用冰冷的涼水澆滅自己身體里燃燒的欲望。當(dāng)冷水澆到臉上的那一瞬間，柳笛一下子想到了于海洋。當(dāng)初于海洋說自己的生活里沒有性愛，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信的。而此時此刻，她信了，也深切體會到了于海洋的孤獨和痛苦。她抬頭望著鏡中自己雖已不年輕卻依然姣好的臉，淚水悄悄滑落臉頰。這淚即是為自己而流，也為于海洋而流。為兩個相愛卻不能相見的人的孤獨與痛苦而流。

在外人眼里，柳笛成熟而溫順，甚至還有一些小小的柔弱和自卑。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內(nèi)心的主張和倔強。小時候，因為這主張和倔強，柳笛沒少挨嚴(yán)厲父親的責(zé)罵。倒是乖巧的妹妹很討父親喜歡。長大后，小自己兩歲的妹妹升入了大學(xué)，而父親則把自己的退休崗位讓給了自己。父親在她上班的頭天晚上把她叫到面前，以少有的語重心長說：以后工作了，你的犟脾氣得改改了，要不你一個女孩子終究是要吃虧的。父親的話讓自己的心里涌起了暖流，她知道，在內(nèi)心深處父親是愛自己的。她把父親的教導(dǎo)記下了，自己內(nèi)心的倔強卻終究不能改變。因了這倔強，使她在單位失去了很多東西，也失去了很多本該屬于她的東西。她是服了父親的遠見的，自己真的在這上面吃虧了。但是，她卻無法改變自己。工作很多年了，熟悉她的同事都對她有了了解，知道他是一個外表柔弱內(nèi)心高傲的女子，替她惋惜失去了那么多的機會，也佩服她的不卑不亢。

她的倔強這時也無可避免的被她帶到了和于海洋的愛情之中了。柳笛越來越依戀和于海洋的網(wǎng)上熱戀。在單位里只要稍有空閑，她就會上網(wǎng)和于海洋見面。在家，她會在丈夫回家之前的間隙里和于海洋聊上幾句，她還不像以往那么謹(jǐn)慎，往往在丈夫熟睡之后溜進客廳用手機上網(wǎng)和于海洋見面。多了交流的時間，于海洋自然是高興的，但還是勸她盡量不要在不該上網(wǎng)的時候上網(wǎng)，很容易暴露的，那樣自己就不是愛她而是害她了。柳笛卻是不管不顧，說自己不想傷害誰，如果真被丈夫發(fā)現(xiàn)了，那就是天意。于海洋還想勸她，說如果暴露了，那么她拼了半生的一切都將打碎，不值得。柳笛很快回到，值得，你別管，我愿意。嘴上這么說，柳笛的心里還是覺得自己這么做是冒了很大風(fēng)險的，如果丈夫真的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戀情，后果是不堪想象的。家庭、孩子、事業(yè)，自己都將面臨取舍。她不敢去面臨這些取舍，真的很難，也很揪心。她不知道這一天會不會來，如果無可避免地來了，自己將會怎樣做。一方面她這么擔(dān)憂著，一方面她又控制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無法不愛于海洋，也無法阻止自己盡量少地上網(wǎng)和他見面。她的身體在江南，心卻早已飛到了北方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繞的男人身邊了，而且越靠越緊。

柳笛雖然還在猶豫著，但是，越來越揪心的思念、越來越深厚的愛，已經(jīng)開始逐步瓦解了她給自己定下的底線：和于海洋的愛只限于網(wǎng)戀，絕不見面的。她的心里甚至開始想象著倆人相見到底會是一個什么場景。這樣的思念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會堅持到多久，這樣的煎熬自己還要熬多久。也許就此別過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刪了QQ，拉黑電話，從此永不再聯(lián)系。可是想想心里就疼得不行，又怎么能夠做得出呢？

日子就在柳笛的輾轉(zhuǎn)糾結(jié)中一天天過去。思念愈甚，痛苦愈甚，糾結(jié)愈甚，渴望相見的欲望愈甚。但是柳笛還在奮力地守護著自己的底線。她不斷想象著相見時的美好時刻，又害怕見了以后真的無法割舍，不知道以后的路將何去何從，心里是既渴望相見又怕相見。

促使柳笛下決心和于海洋相見的是自己同事的一場意外。辦公室主任老許，一個年齡剛過四十的漢子，身體健壯精力充沛，剛剛參加完副經(jīng)理崗位競聘，自我感覺良好，晚上就和幾個鐵哥們出去喝酒慶祝。也是樂極生悲，酒宴散去，老許半醉半醒地回到家倒頭就睡，這一睡就沒再醒來。老婆凌晨起夜還覺得納悶，這老許平時鼾聲如雷的，今天怎這么消停呢，一點聲響都沒有。等她上完廁所回來，迷迷糊糊地?fù)芾艘幌抡煞颍虐l(fā)現(xiàn)丈夫的身體已冰涼僵硬。魂飛魄散的女人立時大呼小叫起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醒了鄰居。有膽大的人看了老許的樣子知道人已經(jīng)是不行了，但還是幫忙打了120電話。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老許死于心肌梗死。老許的死實在出乎大家的意料，誰也沒有想到一個生龍活虎的人一覺睡過去了。有人私下偷偷說，老許呀天生就是當(dāng)辦公室主任的料，要是不去競聘什么副經(jīng)理也許還不會死呢。更多的人在為老許惋惜的同時，紛紛感嘆著生命無常。就有人又舉了很多諸如車禍、絕癥等一些意外奪走了年輕生命的事例。人們在這些議論中，似乎皆有頓悟。生命說強則強，槍打不死，刀扎不亡。生命說弱也很弱，睡著覺就可能長眠不起，走走路就可能飛來橫禍，人要是點兒背了，喝口涼水都塞牙，馬蹄坑水都能淹死人。大家在感慨生命無常的同時也在互相勸慰著：人生短短幾十年本就夠苦的了，身上要承擔(dān)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又是那么多，所以，很多時候人要快樂地活著，別和別人過不去，更別和自己過不去。該努力還得努力，該快樂就得快樂。

聽著大家的議論，柳笛的心震動了。自己和于海洋都已不再年輕，也許都還能再活幾十年，卻也不排除哪個意外會降臨在誰的頭上，一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愛也就隨之結(jié)束了。這么想著，柳笛的心里就隱隱作痛，好像一覺醒來，于海洋或者是自己就會不在了似的。她悄悄打開手機，找到了于海洋的照片，于海洋自信而深情地對自己笑著。這個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難的男人的內(nèi)心很強大，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從容、淡定。柳笛心疼這個男人，她知道，在他從容淡定的深情后面藏著太多的苦痛。柳笛用手輕撫著手機屏，似乎要拂去這個男人臉上的皺紋。這些拂不去的皺紋讓柳笛感到心疼，心疼得她眼里泛起了淚花。她的心里驀然想起李白的那首詩：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就在那天晚上，柳笛告訴告訴于海洋自己想見他。看著電腦上不斷冒出的擁抱和親吻的圖標(biāo)，柳笛知道于海洋是欣喜若狂的。柳笛幸福地笑了。她沒有和于海洋過多纏綿，告訴他自己安排好見面時間會通知他，然后就下線了。她知道自己在故作鎮(zhèn)靜，也在極力壓抑著與愛人即將相見的狂喜。但是，這個夜晚她注定是無眠的，不只是因為興奮，還因為她要突破自己最后的那道心理防線，以輕松快樂的心態(tài)迎接自己愛的人到來。

遠隔千山萬水的于海洋也是整夜無眠，他是深愛著柳笛的，很多日子以來，他都無時無刻地盼望與她相見，面對面地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戀人，握著她的手向她傾訴相思之苦，熱烈地親吻她，滿懷深情地?fù)硭霊选Ｓ眯暮妥约簻厝岬难孕校蛩齻鬟f自己的愛。但是他一直以來都在克制著自己不去觸動這個敏感的話題，他得多替柳笛想想。柳笛和自己不一樣，最起碼她是幸福的。也許丈夫不是她內(nèi)心最愛的那個男人，但他們還是和諧的，親情摻雜著愛的和諧。生活中，正是這樣的和諧平淡而長久。自己對她的愛充滿了渴望，可是自己除了了浪漫和激情，又能給她什么呢？于海洋是愛著那個柔美的江南女子的，愛得忘了自己，愛得寧可自己受盡相思的苦痛折磨。他心里很想見她，卻又怕見她，怕自己進入到她的生活中會打碎了她二十年苦心經(jīng)營的安定和幸福。但是他的心又是渴望與她相見的。很久以來，他就在這矛盾中糾結(jié)著、期盼著，實在不知道倆人的愛情將會走向何方。現(xiàn)在，柳笛向他發(fā)出了邀請，他知道柳笛是做了很大的努力才會下這樣的決心。那個夜晚，于海洋心里充滿了對柳笛的感激，也涌滿了柔情蜜意。整個夜晚于海洋都在快樂地想象著見面時的每個細(xì)節(jié)，心在這想象中越跳越快，早已飛躍千山萬嶺，與遠方愛人的心緊緊貼在了一起。

接下來的日子，倆人都在為相見做著準(zhǔn)備。于海洋找到主編說要到南方城市去組稿，那個城里有好幾個作家和咱雜志社的關(guān)系都很好，幾年來彼此合作得也很愉快，自己想去一下，籌劃出一期南方作家專號。主編也知道那些作家一直撐著全國各大純文學(xué)雜志的門面，平時偶爾給過來的稿件也很有分量，要是能把他們的作品集在一起出個專號倒未嘗不是一件很有創(chuàng)意的好事。于是就同意了于海洋的請求，給了他一周的假期，自己定時間，想啥時候去都行。從主編屋里出來回到自己辦公室，于海洋就開始上網(wǎng)查詢飛往柳笛那個城市的航班。還好，每日一班，票價也不高，如果提前預(yù)訂，機票還可打折。萬事俱備，一切只欠東風(fēng)了。于海洋這時的心反倒靜了下來，一心等著柳笛的安排。

柳笛是很少出差的，她是他們那個窗口單位的一個組的主管，雖說平時不用坐在窗口前服務(wù)，但是日常管理也有很多工作要做的，有坐在窗口的同事請了事假病假她也是要臨時頂上去的。雖然時間很緊，但是也可以請幾天事假的。她是在等丈夫出差。孩子在學(xué)校住讀，除了月底那兩天回家，其余都吃住在學(xué)校。難過的是丈夫這一關(guān)。結(jié)婚二十年來，自己沒有獨自夜不歸宿的記錄，有的幾次也是和丈夫在一起。所以只要丈夫在家，晚上一定是要回家的。可是于海洋從那么遠的地方飛過來，自己晚上卻不能陪他，實在說不過去。但是她和于海洋才還剛剛開始，她還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實在還沒到和丈夫攤牌的時候。所以，她只能偷偷地等著丈夫出差的機會。

好在丈夫出差的時候很多，柳笛很快就等來了機會。那天晚飯后丈夫告訴柳笛，自己要帶著班子里幾個人去東北考察一個項目，三天后走，一周左右就會回來。柳笛按捺住暗喜，表情平靜地為丈夫收拾著行李。晚上，柳笛偷偷上網(wǎng)告訴于海洋三天后就可以飛過來了。于海洋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上網(wǎng)定了三天后的機票。

接下來的三天，一南一北的兩個戀人可謂是度日如年，急切盼望著見面日子的到來。日子在倆人的期盼與煎熬中艱難地過去。終于到了于海洋成行之日。于海洋的航班要晚上八點才到，但是柳笛那天還是請了假，安靜地躲在家里等著時間一點一滴流去。丈夫早晨就走了，屋里就剩自己一個人。她靜靜地坐在電腦旁，啥也不看，只掛著qq，時時和于海洋保持著聯(lián)絡(luò)，關(guān)注著他的行程。于海洋啥時往機場走，啥時領(lǐng)取的機票她都知道。于海洋怕她在電腦前坐久了會太累，就告訴她在家里干點啥。柳笛幸福地笑了，再次感到了這個男人的溫柔與體貼。于是，她從電腦里找到自己很鐘情的輕音樂《秘密》，鼠標(biāo)輕點，音樂瞬間在房間里輕柔漫起，優(yōu)美的旋律穿透了她的心房，她眨眨酸澀的眼睛，站起來伸展著酸麻的腰身，收拾著一下房間，然后站在窗前，看太陽在天空中緩慢移動，看蔚藍的天空中云卷云舒，恍惚中，好似看到自己和于海洋背靠背坐在很高的山峰頂端，腳下云霧飛揚，《秘密》仿佛從悠遠的天際飄過來，和云霧纏繞在一起，裹挾著他倆，擁抱著他倆，音樂灌滿了倆人的心懷，令他們?nèi)绨V如醉。

終于挨到日暮的時候，柳笛看看時間，這個時候于海洋應(yīng)該登機了。柳笛看看電腦，于海洋的qq頭像已經(jīng)變黑了。柳笛的心里不免有些嗔怪：這家伙，馬上要見到我了，登機前也不告訴我一聲。她拿起手機想給于海洋發(fā)個短信，又想到他登機后電話是要關(guān)機的，收不到自己的信息，便罷了，干脆坐下來想著晚上見面穿什么衣服，到哪吃飯，去哪住這些問題。穿著打扮上倒不用太刻意，素樸典雅就好，吃的住的也不用太講究，于海洋不會在意這些的，但是吃住的地方不能太繁華，偏僻點最好，她怕遇到熟人。于是，柳笛就在腦子里搜尋著最恰當(dāng)去處，力求找個安靜、整潔、而又相對安全的去處接待自己的愛人。

手機鈴聲就在這時驟然響起，柳笛嚇了一跳。她拿過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于海洋手機號，她心里不免疑惑：這時候他該在飛機上怎么會有電話來呢？柳笛來不及多想迅速按了接聽鍵。于海洋的聲音是愧疚的、低沉的，甚至有些慌亂。他告訴柳笛，自己并沒有上飛機，此刻是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打的電話。妻子在自己登機前的一小時突發(fā)急性闌尾炎住進了醫(yī)院。現(xiàn)在妻子躺在手術(shù)室里做手術(shù)。對不起，我今天過不去了。

于海洋還在電話里說著什么，但是柳笛卻再也聽不見了。她茫然地放下了電話， 渾身仿佛被抽了筋似的酸軟。她絲毫也沒有懷疑于海洋的話，她知道這個男人是渴望見她的。只是這變故來得太突然，也來得有些巧合。自己和他為了這次見面煎熬了那么久，期盼了那么久，可是最終還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攪亂了。她不能去怪于海洋，怎么說躺在手術(shù)室里的那個女人也是他的妻子。柳笛頹廢的窩坐在沙發(fā)里，長嘆一聲：這也許是天意吧。

一連兩天柳笛都沒上網(wǎng)，她不想讓于海洋分心，也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更不知道怎樣安慰自己。第三天時于海洋發(fā)來一個短信，說妻子可以出院了，自己想盡快飛過去。柳笛心里苦笑了下：出院了在家不也得人照顧么，怎么說那也是個術(shù)后病人啊。就回到：安心照顧妻子，見面的事以后再說。于海洋回到：妻妹在照顧。柳笛看了，停了停卻下了線，沒有再回。

以后的幾天里，柳笛照常上網(wǎng)和于海洋聊天，卻絕口不提見面的事。于海洋解釋，她就安慰他說沒事，以后見面的機會有的是，然后很快轉(zhuǎn)移話題。倆人還是你親我愛的，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在這幾天里，柳笛的心異常平靜。捫心自問，她還是深愛著于海洋的，只是經(jīng)歷了這場突然變故，這份愛不再變得急迫和躁動，倒像是一股緩緩的泉水，在心底深處靜靜地流淌，滋潤著自己溫暖著自己。也許這樣不急不躁的愛，才是自己想要的。她的心從沒有過的平靜。臨睡前，她竟然想到明天丈夫出差該回來了，看著空蕩蕩的身邊，她才覺得自己是那么的落寞。

第二天，柳笛請了半天假，破天荒地開車去了機場接機。她在網(wǎng)上查到了丈夫回來乘坐的那個航班，她突然決定去機場接丈夫，給他一個驚喜。生活中需要這樣的驚喜。也許以前自己忽略了這些，丈夫南跑北奔的，自己竟然沒有送過也沒有接過。

雖然路上堵車，但是柳笛還是提前趕到機場。剛剛停穩(wěn)了車，遠遠就看到候機樓大廳門口開始往外涌動著人流。柳笛一邊下車，一邊在人群中尋找著丈夫的身影。驀地，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丈夫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大廳門口，身邊不是他公司的同事，而是一個年輕的風(fēng)姿綽約的漂亮女郎。丈夫和女郎都帶著墨鏡，親昵地依偎著走出大廳門口。柳笛驚愕地長大了嘴巴，呆立在那兒不知所措。丈夫并沒有看見她，攬著女郎的腰一起上了一輛出租車。眼見著出租車一溜煙走了，柳笛眼里的淚水奪眶而出。陽光熱烈而溫暖，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柳笛卻覺得徹骨寒冷。她不知道此時自己該怎么做，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抬起眼淚婆娑的臉望向瓦藍的天空，看到一架銀色的飛機從頭頂滑過，她的心疼得都要碎了。她知道那架即將降落的飛機里沒有丈夫，丈夫已經(jīng)下了飛機摟著別的女人走了。那架飛機里也不會有于海洋，那個傻瓜男人還在等著自己的召喚呢。身邊的車紛紛啟動離去，空曠的停車坪地上只剩下柳笛和她的車。柳笛用淚眼看著四周，知道自己該走了。她坐進車?yán)锇l(fā)動了汽車，卻不知道該往哪里走，那么多的路口，哪個才是自己的出口呢？柳笛低嘆一聲，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