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馬貴明,男,遼寧桓仁縣人。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上世紀80年代開始創作,先后在《星星》詩刊、《文學報》、《鴨綠江》、《北方文學》、《百花園》等報刊發表作品100多萬字,有多篇作品被選入《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青年文摘》和《小小說300篇》、《中國當代小小說排行榜》、《當代小小說名家珍藏》、《中國當代小小說大系》等多種選刊和文集。獲得全國小小說大賽和市政府獎勵30余次。并連續兩次獲得本溪市藝術學科帶頭人稱號。
出版作品有:詩集《遙遠的雨季》、小說集《夏天的經歷》、《陪客》、散文集《玫瑰余香》、長篇小說《有什么值得大雪去白》、《胡同里的那點事兒》。
很想握一下你的小手
她進屋以后和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握了一遍手,或者說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握了一遍她的手。她必須握手,因為她還屬于這個領域里的新人。在座的人都愿意和她握手,因為她很漂亮,重要的是她是這次會議里的唯一女性。
她握手時,明亮而透黑的眼睛充滿了笑意。有些前輩或者不是前輩的人,在此之前是熟悉的人,握著她的手時問了若干個不重要的話題,她都一一認真回答。在和每一個人握手時,她都笑著說“您好”,在她說完第三十幾遍您好時,她注意到有一個人她沒有握手,在一個角落里靜靜地看著一張報紙。一張陌生的面孔,沒有瞅她,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會議在非常熱烈的氣氛中進行,每一個人的發言都充滿著激情。其間,她悄悄地溜出會議室,在衛生間她洗了三次手。
晚飯后,在一個前輩的房間里,她和那個陌生的不怎么中看的面孔相遇了。前輩說你們不認識吧?她說不認識,他說不熟悉。她站起來想握一下手,但他卻沒有伸出手,就點點頭坐下了。你是哪個地區的?干什么工作?他們的交談就從這樣毫無色彩的語言開始。中間,前輩介紹了關于他的一些情況。他的話不多,但非常有節奏,充滿了磁性。
第二天,會議仍在熱烈的氣氛中進行。發言者或者熱情洋溢,或者權威味十足。每個人都在認真作著筆記。她注意到了那張不中看的臉,始終堆在沙發里,有時閉著眼,有時專注地聽著發言。該他發言了,每一個人講完時她都這么想。但沒有。輪到她了,她竟有些緊張,她講了一段以后,無意向那個角落瞥了一眼,她微微愣了一下,那個座位空了。
她的發言十分精彩,那些她握過的手們進行了異常熱烈的鼓掌,但她卻有一種莫名的失望。
舞會是在酒足飯飽以后舉行的。會議主持者把那些房間、餐廳的服務員都招來作舞伴,但她卻是最忙的一個。一曲終了,下一個邀請者馬上走過來;在換曲的間隙,她走出舞廳。
他們住的這個地方遠離市區,在一座很有名的山腳下,嫩秋的天氣格外清涼。沒有了酒氣、沒有了嘴里的臭氣、沒有了熱乎乎的大手。
二樓的一個房間正亮著燈光,她知道是他的房間。她不知不覺走了過去,敲門。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說:請進。她推門進去時,他正斜靠在床上看電視,光著腳丫子。看見她,他一邊穿襪子一邊讓坐,然后,去衛生間洗手,出來后給她倒了一杯茶水。
你怎不去跳舞呢?她問。
沒想去。
你不喜歡?
有時候喜歡。
你是不是很少參加這樣的會議,過去我怎沒看見你呢?
我不太喜歡參加這樣的會議,偶爾參加一次,聞聞味兒。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出來透透氣兒。
會上你怎不發言呢?她笑著說。
不喜歡。
我很想聽你的發言。她說完時臉紅了一下。
真的嗎?其實我說不好。
你的發言很不錯。
她矜持地笑了一下說:你沒聽到。
聽到了。
沒聽到,你出去了。
我沒出去,我聽到了,你的關于社會發展結構與人的基因說得很棒,關于人的層面透析第三點跨越與滯后說到了人的骨子里的東西,但關于劣根性卻有點偏頗。
你真聽了?她有些興奮。
真聽了。他微笑著直視她。她迎住他的目光足足有兩分種,她分明聽到自己的心在狂跳,臉也迅速漲紅。她的兩只手絞在一起,轉過臉去瞅電視。他也去看電視。東風臺正播放著一個愛情問答節目,正好是一個關于性的問題,她又低下頭摸起茶杯喝水。
電視雖然在響,但她卻感到房間的格外寧靜,幾乎聽到兩個人的喘氣聲。
我明天要走了。她抬頭瞅著他說。
走?會還沒結束呢?他愣著瞅著她。
我有事必須先走。
真遺憾。他點燃了一支煙。
遺憾什么?
哦,沒什么。
我走了,你休息吧。她站起來說。
也好。他把她送到門口。
她轉過身,想伸出手。卻發現他的手沒有動,就順勢撫了一下頭發說:再見。
他說:再見。
第二天她走的時候,大家還在夢鄉里。
在她久居的那個城市里,她常常能夠想起那張不怎么中看的臉和那充滿磁性的聲音。
冬天悄悄地來臨了。
那天午后,她正在辦公室向外望著飄飛的雪花。她的手機響了。她說:你好。電話里說:你好。她的心立刻躥到了嗓子眼——是他,那個充滿磁性的聲音。
你在哪里?
我在辦公室。
你呢?
我也在辦公室。你是在看雪花吧。
是的。她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的。你的城市真美。
是嗎?是很美,你來了會感覺更美。
可惜沒有機會。
會有的,只要你爭取,你來時我陪你好好玩一玩。
我真想去。哎,我很想握一下你的手。
是嗎?她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那上次你怎么不和我握手。
我很想,但沒有,因為我怕把它碰碎了。
開什么玩笑。她故意放聲笑了一下。
真的,你那小手就像一件易碎的藝術品,我不敢碰。我想讓你碰一下。她說完這句話時,被自己嚇了一跳。電話里沒有聲音,她也不說話。彼此的喘氣在電話里傳遞。
好久。電話里說:再見吧。
再見。她說。
放下電話,她望著窗外的雪花出神。她忽然想起應該記住他的電話號碼。她打開手機提出號碼時,她愣了。那號碼是本市的。想了半天,忙打過去,那是一家酒店的總機。
窗外,雪花飄得正緊。
今天妻子不在家
妻子臨出門時還說吊柜里有掛面、冰箱里有雞蛋,不愿意做就到飯店里吃一口,千萬不要到小吃部里去吃,那里不衛生吃壞了肚子沒人管你。徐強和妻子結婚快一年了從沒分開過。其實,徐強的生活自理能力并不差,你想想,過了四五年的獨身生活的單身漢能不會做飯嗎。女人就是女人。
整天和妻子在一起有時候真有一種膩味的感覺,可今天妻子冷丁走了,竟有點沒著沒落的感覺。同事都走了,徐強才慢慢地走出辦公室。
徐強不想回家煮面條,便尋了一家餐館坐下來,要了兩個小菜、一瓶啤酒慢慢地喝著。餐館挺大,人卻不是很多。徐強剛喝了一瓶啤酒,眼前忽然一亮,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走進了他的視線。高挑的個子、黑黑的長發、黑色的休閑裝款款地向他走來。在離徐強的兩個桌子的地方,那女孩兒面對著徐強坐下來。
一開始,徐強以為女孩兒會等人,可他很快就否定了這種想法,女孩兒只是一個人。因為那女孩兒也要了兩個小菜一瓶啤酒,然后把啤酒倒進高腳杯里,每次只倒半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姿勢很優美。徐強想:嘿,還是女孩子,喝酒都是那么好看。徐強本來是想只喝一瓶啤酒就走的,可是看著漂亮的女孩兒,徐強就有了種種想法,又要了一瓶啤酒,一邊慢慢地喝著一邊欣賞著對面的漂亮女孩兒。女孩兒皮膚很白、眼睛大大的而充滿了神氣。女孩兒很快發現了徐強在瞅她,她朝徐強笑了笑。徐強有些尷尬地也朝女孩兒笑了笑,就不再好意思眼睛直直地瞅女孩兒,低下頭喝酒。當他再抬起頭時,那女孩兒竟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拿著半瓶啤酒和一個杯子,笑著說:“嗨!一起喝怎么樣?”
徐強站起來瞅著女孩兒說:“好啊。”
女孩兒把酒瓶和杯子放下,又回去把小菜端了過來。坐在徐強的對面。徐強的心慌慌地跳。徐強屬于有色心沒色膽的主兒,平時白白話話地告訴別人怎么贏得女孩兒的芳心,其實,他和他老婆認識都是別人介紹的。男人嘛,漂亮的女孩兒誰都喜歡,徐強看見漂亮的女孩兒只是在心里動動心眼兒。當這個漂亮而陌生的女孩兒坐在他對面不到兩尺的距離時,他竟不知道怎么和她交談。
女孩兒問:“怎么一個人出來喝酒?”
徐強說:“哦,我今天就想一個人出來喝點酒。”
女孩兒說:“我可不想一個人出來喝酒,想找個朋友聊聊天,一個也沒找到。哎,我不會妨礙你的心情吧?”
徐強忙說:“怎么會呢,其實,我也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
女孩兒說:“很高興認識你,來,喝一杯。”
女孩兒喝完了那半瓶啤酒,也沒有問徐強,招手又要了兩瓶啤酒。漸漸地,女孩兒有一點喝多了,徐強也喝得眼睛通紅。女孩兒的話多起來,徐強聽明白了:女孩兒是一家外企的白領,最近失戀了,心情很郁悶。
徐強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人和人就是個緣分,什么事都不能強求,該來的早晚得來,不是你的早晚得走。比如今天晚上我們在這里相遇,這就是緣分,不過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十三億人口,我們兩個半個小時前還是陌生的,現在我們能夠坐在一張桌子對飲,你說不是緣分嗎?人還是要想開點。徐強終于找到了角色,侃侃而談。”
他們又要啤酒又喝,越嘮越近乎,有時候他們的臉幾乎貼到了一起。說到激動處,四只手會緊緊地握在一起,沒有人不相信他們是老朋友或者戀人。
當徐強搖搖晃晃地結完賬時,他們攙扶著走出餐館。
徐強說:“你住那兒,我送你回去?”
女孩兒說:“我不回去,我——我們找個地方——唱歌。”
徐強說:“好啊,到什么地方?”
女孩兒說:“隨便,上哪都行。”
徐強的心嘭嘭地跳,心想:真是走桃花運了。
女孩兒要方便,徐強知道巷子里有個公廁就拐了進去。一進巷子口,女孩兒就雙手纏住了徐強的脖子,兩個人就啃了起來。徐強正投入呢,就覺得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頂在了自己的后腰。徐強的嘴沒離開女孩兒的嘴,伸手往后一扒拉,胳膊被握住了。徐強松開女孩兒轉過身說:“誰啊?”
徐強登時傻了,出了一身冷汗,兩個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大膀漢子緊挨著他站著。他知道遇到了壞人,想叫女孩兒快跑。可他看見女孩兒從容地拽了拽衣服,甩了一下長發,沖他笑了笑,款款地走出巷子口。徐強看清了,女孩兒走路的腰肢和屁股很好看。
你有沒有搞錯喲
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我摸索著把電話抓起來,沒有好氣地說:“誰啊?”
“是我啊,李軍,你睡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立刻精神起來。可我沒有聽出這個人是誰。我又問:“你是誰啊?”
我是張玉莎。
我一聽趕忙坐起來,說:“你好,經理,您有事嗎?”
“我也沒什么事,你要是沒睡的話,我想和你聊聊。”
我說:“沒事、沒事。你在哪兒?”
“我在河畔花園,我一會兒到你那兒去接你。”
我說:“好的、好的,我馬上下樓等你。”
她說:“不急,得二十分鐘才能到你那兒。”
我急忙穿好衣服,又梳洗打扮一番。出門前我看看時間是午夜十一點多了。什么事?這么晚了要談。從樓上一路走下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工作干得不好?那工作時間可以談啊。再說了,我的業績也不錯呀,上個禮拜她還在大會上表揚了我。是對我有意思?那怎么可能。我的經理可不是一般人物,她是市里有名的企業家,人又長得漂亮,三十了卻未婚,是許多成功男人追逐的目標。我們這些光棍在私下里議論過她:誰要是娶了她,真是吃穿不愁,人還漂亮,幸福死了。不過,她就是有點太嚴肅,成天小臉子繃繃的,叫人怕她三分。
秋天的夜晚有些涼颼颼的,我在樓下等了十多分鐘才看見她的白色“大奔”開了過來。
我坐上車,她瞅也沒瞅我說:我們去“假日夜總會”坐坐。
一路上,她也不說話,我也不敢多問。我心里直打鼓,干什么呢?到這種地方。管他呢,反正也不會發生什么嚴重的事情,我一個大老爺們怕啥。我偷偷地瞄了她兩眼,這是我在工作以外時間第一次看見她。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連衣裙,一條窄窄的白色紗巾輕款款地系在脖子上,加上她那嬌好的皮膚,她顯得漂亮極了。
我們在夜總會的輕音樂廳找了靠窗的座位。
她說:“喝點什么?”
我說:“經理,隨便。”
說實在的,這么高檔的地方我是頭一次來。
她說:“喝點酒怎么樣?”
我疑惑地瞅著她說:“好啊,經理。”
一瓶紅酒、幾個菓盤、輕音樂在低旋,我們慢慢地喝著,她給我講她的童年往事、講她的奮斗歷程、講她的情感。一開始,我只是她的一個聽眾,偶爾附和著說幾句。后來,我也講我的過去、講我的情感,我們共同感慨著。我發覺她其實是一個感情很豐富的人,說到高興的地方,她那種表情像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兒;說到悲傷的時候,則是那么令人可憐。喝到最后,我們都有些醉意。她說:“我是不是很令人討厭?”
我說:“不啊,經理,我們都挺喜歡你的。”
她眼睛發出亮光,深情地盯著我說:“真的?”
我說:“真的,經理,你有事業,人又漂亮。”
她說:“別老經理、經理的,你就叫我玉莎吧。”
她說:“我辦公桌前、生意場上有時候確實感到自己很成功,但我是女人,我也需要男人的關心和呵護,我也需要愛;可很多人看中的是我的錢和我的美貌,不是真愛,我就感覺自己很失敗。”
我說:“緣分會來的,相信自己。”
她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有點喝多了,你扶我上去休息一會兒。”
我去開了房,扶著她慢慢地走進了電梯。她確實醉了,頭始終靠在我的肩上。
進了房間,我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把她的鞋子脫了,給她蓋上被子。然后進衛生間給她放洗澡水。放完洗澡水,我輕輕地對她說:“經理,我回去了,一會兒你洗個澡就好了。”她臉紅紅的,沒有言語。我轉身剛要走,她突然站起來從后面把我抱住了,說:“李軍,別走,陪陪我好嗎?”
那一晚上,我自然沒走。
第二天,經過一夜鏖戰的我顯得無精打采。玉莎走過來說:“怎么啦,工作時間怎么一點精神頭也沒有?”
我站起來笑嘻嘻地悄悄說:“玉莎,怎么啦你還不知道!”
她愣愣地瞅著我說:“你說什么呀?你叫我什么呀?”
我說:“玉莎呀!”
她臉紅了,有些急眼地說:“李軍,你要放尊重點,我是你的上司,你怎么能這么隨便。說完,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我蒙了,好半天也沒回過神來。我想可能是我不對,工作時間她是要保持形象。
傍晚快要下班時,我敲開了經理辦公室。她正在看文件。我走到她的身邊說:“玉莎,晚上吃點什么?”
她抬起頭說:“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怎么變得這么沒有禮貌!”
我的臉漲紅了,說:“你——昨晚?”
她說:“你什么你,有事嗎?”
我是怎么走出經理辦公室的,我都不知道。我想晚上她一定會給我打電話的,到時候你看我怎么拿捏你,還跟我裝。
晚上她沒有給我打電話,九點多鐘,我真忍耐不住昨天晚上欲仙欲死的感覺,便給她打了電話,說:“玉莎,我們出去坐坐好嗎?”
她很大的聲音喊:“李軍,你是不是有病,你今天怎么啦,我是不會和我的下屬隨便出去的,你有沒有搞錯喲!”
我徹底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