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太炎夫人湯國梨(1883-
1980),1883年生于上海,經歷了中國近一個世紀的巨變,并參與了許多重大政治歷史事件。本文敘述她的革命經歷與愛國情懷,有助于人們從一個側面了解章太炎的革命業績和愛國情操。
為婦女爭取權利受到
孫中山的贊揚
1911年(農歷辛亥年)10月10日,湖北革命團體文學社、共進會在同盟會的推動下,以湖北新軍為主力發動武昌起義,并迅速獲得成功。各省紛紛響應,進而掀起席卷全國的革命風暴,終于推翻清王朝,建立了中華民國。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湯國梨衷心擁護共和,緊緊追隨孫中山,于民國元年3月,與吳芝瑛、陳擷芬等各界婦女代表120多人上書孫中山,代表婦女發出“女界參政”的時代呼聲,希望在參議院和國會開會時,“為女界預留旁聽席及參政席”,使“中華女子有完全的參政權”等等。
孫中山收到她們的信后,立即復信說:“女界多才,其入同盟會奔走國是百折不回者,已與各省志士媲美。至若勇往從戎,同仇北伐,或投身赤十字會,不辭艱險,或慷慨助炯,鼓吹輿論,振起國民精神,更彰彰在人耳目。女子將來之有參政權,蓋所必至。故撥助五千元為該社擴充公益之用。”并親切鼓勵她們“宜力行無倦,以光吾國,而促進步”。
在孫中山的鼓勵下,由張昭漢(張默君)、湯國梨等發起的“神州女界共和協濟社”于3月16日正式成立,張昭漢、楊季威為正、副社長,湯國梨與唐群英為編輯部部長。“神州女界共和協濟社”社址當時設立在上海北四川路潔吉里。不久,該社發起創辦了神州女學,由張昭漢任校長,湯國梨任教員,校址設在北四川路宜樂里后德仁里昆字48號。湯國梨當時也居住在該校。同年秋天,協濟社又創辦了《神州女報》,張昭漢任經理,湯國梨任編輯。
《神州女報》第1期出版于1912年11月,內容分為社論、時評、國內外紀事、傳記、小說、文苑、譯叢等,宗旨是宣傳婦女解放,歌頌辛亥志士,維護共和,抨擊時弊。湯國梨除了擔任繁重的編輯任務外,也經常為該報撰寫文章。“宋教仁被刺案”發生以及袁世凱借款事暴露后,《神州女報》即以大量篇幅加以譴責,湯國梨亦在報上撰《時事感言》五律一首:
列國競雄長,
天涯逐鹿忙。
登場多傀儡,
當道有豺狼。
未建中興業,
先教半壁亡。
民膏恣吸取,
釀酒供誰嘗。
當時婦女在社會上是沒有地位和保障的,“神州女界共和協濟社”和《神州女報》為爭取婦女權益曾作過不少努力。當時有一個叫陳絢云的社員,她的丈夫關瑞麟于海外另娶洋婦,將陳遺棄。湯國梨等人便將此事詳細寫成傳單,廣為散發,又于5月25日在神州女學會堂召開了300多人的大會,邀請各界參加,會上請受害者陳述歷史,然后由各界人士在會上發表見解。湯國梨亦在會上發表演說,大家一致譴責這種不合理的社會現象。會后散發了《通告書》,決議由協濟社社員集資為陳絢云延請律師,進行辯護,向法院起訴要求關某以四分之一家財作為陳氏贍養費(因關某尚有二子女),并將關某行為詳告洋婦,若得不到公平解決,誓不中止。
湯國梨等還將此事在《神州女報》上披露。在強大社會輿論面前,訴訟得到了勝利,為婦女爭了口氣。這些活動,雖然沒有能夠從根本上改變婦女的地位,但這種敢于向舊勢力挑戰,敢于維護婦女權益的行為,實開近代婦女運動之先河。
與章太炎結為伉儷
1913年,湯國梨30歲那年,在她生活里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年春天,由同學張昭漢的父親張通典(孫中山的秘書長)作媒,介紹她與剛出牢獄的章太炎結婚。
這件婚事,湯國梨是怎么考慮的呢?她曾說過:“關于擇配章太炎,對一個女青年來說,有幾點是不合要求的。一是其貌不揚,二是年齡太大(比湯國梨長15歲),三是很窮。可是他為了革命,在清王朝統治時即剪辮示絕,以后為革命坐牢,辦《民報》宣傳革命,其精神骨氣與淵博的學問卻非庸庸碌碌者所可企及。我想婚后可以在學問上隨時向他討教,便同意了婚事。”
于是,在1913年6月15日,湯國梨與章太炎在上海哈同花園舉行了婚禮。孫中山、黃興、陳其美等革命黨人和其他男女賓客2000多人均來祝賀,盛況空前。婚禮由蔡元培為證婚人,婚書由章太炎自撰,詞華典雅,成一時美談。當天夜晚,章太炎在“一品香”宴客。婚宴上女校老同學一致提議,請新人即席賦詩。章太炎當即起立賦詩曰:
吾生雖稊米,
亦知天地寬。
振衣涉高崗,
招君云之端。
湯國梨亦當場詠讀她的舊作《隱居詩》以酬賓客:
生來淡泊習蓬門,
書劍攜將隱小村。
留有形骸隨遇適,
更無懷抱向人喧。
消磨壯志余肝膽,
謝絕塵緣慰夢魂。
回首舊游煩惱地,
可憐幾輩尚爭存。
這真是詩如其人,其不圖富貴的高潔風骨,更贏得了人們對她的敬重。
威武不屈的氣節
婚禮后,章太炎與湯國梨度過短暫的蜜月后,又各自忙于當時的政治活動了。這時清政府雖被推翻,勝利成果卻落在袁世凱的手中。直到“宋案”發生,中國資產階級革命黨人才醒悟革命尚未成功,開始策劃武力討袁。
1913年7月12日,李烈鈞在江西首先舉兵討袁,“二次革命”爆發。7月15日,黃興趕到南京響應。7月22日,上海討袁軍圍攻江南制造局。章太炎發表《討袁檄文》和《討袁宣言》兩則,重新操筆,支持各地討袁革命。不久,各地討袁的軍事行動均失利,孫中山、黃興等革命黨人再度流亡海外,臨行前也來勸章太炎同行。章太炎說:“中國既已光復,而猶亡命在外,我不為也。”反而表示要北上面責袁世凱。湯國梨一再勸他慎重為之,他說:“革命哪顧得安危,況上海、北京均在袁氏勢力之下。而今事出非常,明知虎穴,義不容辭。我志已決,子勿多慮。”遂匆匆前往北京,此時距他們倆新婚僅1個多月,但此別竟長達3年之久。
章太炎入京即遭袁世凱羈禁。這對剛剛成婚的湯國梨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一時手足無措,急忙派遣家人去章太炎家鄉向族中諸長者商議營救辦法,所獲結果是:“族中已決定將他開除出族!”這真是雪上加霜,使人更增憂憤。袁世凱幽禁章太炎后,尚不敢貿然下毒手,千方百計誘湯國梨進京,妄圖一并加以控制。湯國梨回憶這段歷史時說:“袁氏為謀久羈先生,乃誘脅其接眷入京。于是常有自稱為章先生門人或摯友者來,或問余通訊情況,或愿代遞秘密信件,意似殷勤。但余與先生結婚僅逾月而別,尚未識其所謂摯友與門人,亦無秘密信件之待寄,故惟惟而已。后有《大共和報》、《神州日報》程某、蔡某等人迭造我門,告曰:‘章先生已得當局諒解,且將升以要職,車馬、洋房均已布置就緒,先生亦樂于接受,惟當局必須家屬到京,方克成事,故望夫人早日成行耳。’言頗不倫,益增疑懼。蓋促余北上者,欲以此息先生南歸之念,以掩幽禁之名耳!……”
章太炎被袁世凱幽禁的3年中,被4易囚所,他兩次絕食,兩次逃跑,寧死不屈;湯國梨與章太炎共命運同呼吸,亦威武不屈,貧賤不移。這期間湯國梨為了家庭生計,曾先后到陳其美、謝天錫家當家庭教師,并一直承擔著贍養母親的責任。1916年6月6日,袁世凱在舉國一片反對聲中,一命嗚呼,章太炎意外地獲得了新生。湯國梨在紀念辛亥革命50周年時,曾將章太炎為袁氏幽禁3年期間的書信,鄭重地交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影印出版,題名為《章太炎先生家書》,并親撰《敘言》,說:“顧余之珍重此家書者,期與先生相見時,作共訴甘苦之印證;留示子孫,使知先人富貴不淫,威武不屈之氣節;傳之社會,可見專制統治者之蠻橫暴斂。然則此家書亦史書也。”
成為章太炎得力助手
1916年7月初,章太炎返回上海,受到上海各界的盛大歡迎。從這時開始,湯國梨作為章太炎革命事業的支持者與得力助手,隨章太炎參加了許多社會活動,并接待了許多名流顯要。客人中有許多近代史上極有影響的人物,如孫中山、黃興、于右任、蔡元培、廖仲愷、李烈鈞、柳亞子、陳獨秀等等。湯國梨的賢慧能干,總是博得客人們的贊譽,同時客人們也給她留下了許多珍貴的記憶。
此時,雖然袁世凱已經死了,但政權仍然落在軍閥、官僚、政客手中。章太炎回家未住滿一月,為了革命事業,又去西南和南洋各地爭取革命力量,一去又近半年。1917年6月,張勛率辮子兵入京,7月發動兵變,宣布復辟。孫中山決定組織“護法”。章太炎在孫中山官邸商討“護法”大計,最后竟與湯國梨不辭而別,隨孫中山赴廣州組織護法軍政府,并擔任秘書長。湯國梨是從報上獲悉章太炎隨孫中山登艦南下的,家中只剩下她和出生未滿3個月的兒子,還有一位病榻呻吟的老母。章太炎這次出走又長達一年零三月之久。
幼兒尚在襁褓,老母親又癱瘓在床,章太炎出生入死在南方,自己又多病,一副沉重的家庭擔子完全落在湯國梨纖弱的肩上。但使她感到比肩負家庭擔子更沉重的是,對章太炎安危的無時無刻的難以名狀的憂慮。
1918年10月,章太炎萬分痛心地回到上海,護法運動失敗了。南方軍閥背叛了孫中山為首的護法軍政府,逼走了孫中山。現實使孫中山和章太炎夫婦都認識到南北軍閥為一丘之貉,革命不能依靠軍閥。但應該依靠誰來救中國呢?章太炎夫婦深感迷惘。章太炎回顧自己一生,早年投身革命,遭受七次追捕,三入牢獄,換來的只是清朝皇帝換成了洪憲皇帝、張勛復辟、軍閥割據,環顧海內,國事日非,民不聊生,怨聲載道。這些現實,使他心灰意亂,竟憤然閉門謝客,陷入深深的彷徨與苦悶之中。
湯國梨此時在迷惘中常以詩詞自遣,但是怎樣才能將祖國從貧困和苦難中徹底解救出來?怎樣才能振興中華?怎么才能喚起民眾翻身做主?這已經是舊民主主義革命者所無法解答和無法肩負的歷史使命了。但這個道理,對當時的章太炎和湯國梨來說,是無法理解的。
由失望到消沉
護法運動失敗后,章太炎與湯國梨消沉了一個時期。當時南北軍閥爭奪越來越烈,他們勾結帝國主義,出賣主權,弄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章太炎目睹現狀,忍無可忍,奮起斗爭。他今日痛斥北洋政府,明日抨擊南方軍閥;又極力提倡“省治”,倡立“省憲”,鼓吹“聯省自治”,企圖用以削弱南北軍閥勢力。結果南北軍閥都不喜歡他,但為了利用他的聲望和主張,又紛紛來拉攏他。
“省治”、“省憲”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的愿望,作為當時一種政治思潮,曾鼓噪一時;但這種政治主張,不能反映人民的根本利益,也不能適應世界進步的潮流。章太炎的政治主張很快由合民意始,到背叛民意終,反成了政客官僚的喉舌。所以“五省聯軍都督”孫傳芳來請章太炎去“修訂禮教”和“主持投壺典禮”時,人民與他隔膜了,青年對他陌生了,革命派對他失望了。悲哀與失望使章太炎以前以革命家現身的一股銳氣也黯然失色。這雖然是時代造成的悲劇,但也說明一個人思想上的停滯,必將導致政治上的落伍。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對共產黨人和工農群眾舉起了屠刀,一夜間頓時腥風血雨,工農大眾血流成河。章太炎的“聯省自治”理想也隨之破滅。面對獨裁的蔣介石,章太炎無比憤慨。他痛斥蔣介石說:“中華民國死亡了”,他是“中華民國的遺民”。
1927年6月16日和次年11月24日,國民黨上海市特別黨部兩次發出“通緝著名學閥章炳麟”令。曾遭清政府和袁世凱數次追捕的章太炎,竟同樣遭到國民黨政府的追捕,這使湯國梨更加感到絕望和憤懣。
國民黨的通緝,迫使章太炎藏匿起來。他先躲在一家日本人的醫院里,后又躲在湯國梨的妹妹家里,他被迫離開了政治舞臺,百無聊賴,只好退居書齋,關門做他的學問。此時,湯國梨同樣受到監視,但還要千方百計設法去看望章太炎,為他送去生活上的必需品,安慰迅速衰老的章太炎,替他分憂解愁。盡管處境艱危,但他們都堅決不肯向國民黨當局妥協。
衷心擁護抗日
1931年“九·一八”的炮聲,東北的淪陷,使章太炎和湯國梨再也不能沉默了,他們不顧身處逆境,毅然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
1932年1月28日淞滬抗戰爆發后,為了支持十九路軍抗日,湯國梨與黃紹蘭、沈儀賓、趙敬若等人商議,決定籌建一所傷兵醫院,以支持抗戰。至于所需費用,她們決定通過義賣、義演的辦法去籌集。在義演那天,湯國梨首先登臺演說,慷慨陳詞,呼吁全國人民團結抗日,言詞懇切,深深打動了大家,義演、義賣都獲得了成功,籌款數額非常可觀。于是在康定路、膠州路口的兩幢石庫門房子里,開辦了第十九傷兵醫院。傷兵醫院的院長由同德產科醫院院長李元善兼任,醫生和護士均由同濟醫學院的畢業生和廣慈醫院的醫生義務擔任,湯國梨擔任總務之職。這所醫院一成立,立即接納抗日前線送來的傷兵,3天之中,全部病床告滿。院內規定每天上午查房,有些傷員由于傷勢嚴重,不時發脾氣,也有的傷員為了伙食不合胃口,為難護士。因此,個別護士視送藥、換藥為畏途,于是湯國梨每日上、下午親自帶頭偕護士查病房。傷兵醫院開辦歷時近1年,先后接納、治療傷員140多人,僅1人因傷勢過重身亡。
1935年,北平爆發了“一·二九”學生抗日救亡愛國運動,章太炎站在愛國學生一邊,支持他們的抗戰主張。當國民黨當局鎮壓學生運動時,章太炎憤怒地打電報給宋哲元,指責當局說:“學生請愿,事出公誠,縱有加入共黨者,但問今之主張如何,何論其平素?”當知悉上海學生響應北平學生愛國行動北上請愿,火車開到蘇州,雨雪載途,備嘗艱苦,又遭到國民黨的誘騙鎮壓時,章太炎憤然向報界發表談話,對學生愛國運動深表同情,認為國民黨政府當局不應對請愿學生貿然加以共黨頭銜,武力制止。尤其政府當局、教育當局,應對饑寒交迫之學生接濟糧食,并沿途妥為照料。章太炎還率先派代表慰勞,并囑湯國梨帶了食品趕往蘇州火車站,登車慰問愛國學生,還派他的學生攜面包、水果慰勞。章太炎夫婦的行動,給愛國學生以很大鼓舞。
顛沛流離于淪陷區
正當民族危機日趨嚴重之際,章太炎于1936年6月14日在蘇州病逝。這時57歲的湯國梨,毅然挑起了維持章太炎遺業和撫養家庭的兩副重擔。
1937年秋,日寇侵占了蘇州。她只好率家離開蘇州,先到彎窿山寧邦寺避難,繼赴浙西,一直流離到溫州。經過半年飄泊,終于又回到了上海。湯國梨到上海后第一件事,就是繼承章太炎遺業,在上海辦了“太炎文學院”,校址設于當年五洲大藥房樓上。以前在“章氏國學講習會”的教師和學生,以及滬上許多學子,聞訊紛紛入太炎文學院學習,學生達百余人。湯國梨任文學院院長,在研究我國古典文學和培養國學人才方面作出了積極貢獻。
太炎文學院成立后,學院師生曾為湯國梨印行了《影觀詩稿》和《影觀詞稿》,書款由湯國梨親自題寫。這兩冊詩詞曾受到文學界的注目。湯國梨僅讀了兩年書,靠著頑強自學,勤奮不息,具備了較高的文化修養,在詩詞方面也獲得了相當造詣,表現了中國婦女的杰出才智。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租界被日軍占領。日寇在南京扶植了漢奸汪偽政府,偽政府強令各個學校向當局辦理登記注冊手續。湯國梨斷然拒絕,她決不肯承認賣國政府,因而學校只得被迫停辦了。在敵偽統治時期,汪偽政府為了擴大它的影響,企圖利用湯國梨的家庭社會聲望,拉她下水,來鞏固他們的政權。于是由偽浙江省省長傅筑隱游說,請湯國梨出任高職,又誘她的兒子擔任浙江建設廳長,均遭到堅決拒絕。接著他們又以關心章太炎葬事為由,前來糾纏,說什么日本天皇有國葬章太炎的意思,妄圖以此籠絡,但也遭到湯國梨拒絕。湯國梨遵循了章太炎“設有異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孫毋食其官祿”的遺囑,保持了民族氣節。
中國人民經過8年浴血奮戰,終于取得了抗戰的勝利。日本帝國主義的無條件投降,使湯國梨欣喜若狂,她滿以為就此可以國泰民安,振興中華有望,章太炎的遺愿也可以實現了。可是現實使她很快失望了。國民黨的“接收大員”瘋狂掠奪,繼續大發國難財;官員和特務們專橫跋扈,魚肉百姓。內戰烽火代替了和平,中國人民再度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但是,現實迫使人民起來反抗,“反內戰”、“反迫害”、“反饑餓”、“反獨裁”的愛國民主運動遍及神州,湯國梨從內心支持這些運動,對不義的政府再也不抱幻想,決心不與這個獨裁政府合作。國民黨政府采用種種手段來欺騙民眾,一會兒“改選”,一會兒“重選”,并把有些老民主人士“拉”出來參加政府工作,以裝飾門面,企圖欺騙社會輿論。他們曾以“中央委員”相許,欲拉湯國梨加入國民黨,被她拒絕了;他們又以“國大代表”相許,她也拒絕了。國民黨政府在逃往臺灣前夕,再三動員她一起去臺,甚至把飛機票也送來了,但她拒不從命。她知道長夜就要結束,她等待著天明。
雄雞一聲天下白。1949年5月24日,人民解放軍攻入上海市區,戰斗雖然沒有完全結束,槍聲仍零零落落地響著,66歲的湯國梨卻非常興奮,她走上街頭和廣大工農群眾一起歡迎解放軍。她跟著行人一起唱起:“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建國后,蘇州專署專員李干成看望了湯國梨,親切鼓勵她為建設新中國出力。湯國梨在中國共產黨的英明政策感召下,回到蘇州。1951年她擔任了江蘇省和蘇州市首屆人民代表,以及江蘇省文史研究館員和蘇州市婦聯執行委員(以后她歷屆連任,直至去世)。
渴望祖國統一
湯國梨晚年,欣逢盛世,使她享受到晚年的幸福。隨著生活的安定,她的詩詞也一掃陰霾和憂郁,她將自己的命運與欣欣向榮的社會主義建設結合在一起,寫下了許多很有生氣的詩詞,顯示了新舊社會兩重天的巨大變化。
湯國梨晚年極為關心祖國統一大業,她深切懷念在臺灣的親友故舊,殷切希望他們為祖國統一作出貢獻。她經常撰寫對臺稿件,為早日實現祖國統一的神圣事業作出了一定的貢獻。1973年9月23日,她給兒女的一封信中附了她生日之作——“九十一歲初度,新知舊友同申祝賀,不禁懸念臺灣親友,慨然有作”:
臺灣遙望路漫漫,
故舊飄零亦老殘。
何事有家歸未得,
魚書何以報平安。
祖國光輝舉世知,
鄰邦節使競相馳。
輝煌奠定千秋業,
半壁江山得幾時。
吾生九一今初度,
閱盡滄桑幾度遷。
余子紛紛零落盡,
只留正氣在人間。
睦鄰愛國為天貴,
委婉依人性自羞。
功罪分明千古事,
懸崖勒馬早回頭。
她不僅懷念臺灣故舊,渴望祖國早日統一,也無時無刻不思念遠在美國的兒子。由于兒子從事尖端科學,當時中美尚未建交,使她們骨肉無法團圓,這成了湯國梨晚年最大的憾事。她盼望中美建交,祖國統一,使游子早歸,合家團圓。
1964年,湯國梨81歲時,江蘇師范學院邀請她去講學,談談“唐詩的鑒賞”,她欣然前往。師生們聽說一個80多歲的老婦登臺講學,莫不爭相聆聽,以致室內人滿為患,室外也站滿了人。湯國梨從容不迫,滔滔闡述己見,連講稿都不用,她生動精辟而有條不紊的講述,使聽者無不動容,連連報以掌聲。因此她一連去講了多次,報上也作了報道。她興奮地說:“只有社會主義新中國才重視人才啊,否則我這80多歲的老太婆怎么可以登上大學的講壇!”
晚年的光和熱
“文革”中,湯國梨一家和整個國家一樣,遭到了一場大浩劫。湯國梨被當作舊社會的“遺老遺少”,老“牛鬼蛇神”,許多文物被劫走,書籍、文稿被焚燒。在那段艱難的日子里,她老人家卻無比鎮定和異常堅定,反而安慰家人說:“一切會過去的,一切會好的,一切倒行逆施是不會長久的。”
1970年,當周恩來總理得悉她家的遭遇后,立即電話指示江蘇省委,強調要保護,特別要保護好湯國梨。此后周總理又作了“五點指示”,發了專文,使湯國梨安然度過了“十年動亂”。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湯國梨高興得像小孩一樣,逢人就說:“我們民族有救了,我們國家有希望了。”此后,湯國梨雖年事已高,甚至在體弱臥病的情況下,仍然關心國內外大事,關心婦女工作,積極參加力所能及的各項活動,表示要在有生之年,為四化貢獻力量。
1979年,湯國梨的另一個夙愿——出版《章太炎全集》終于實現了。上海人民出版社受國家委托,正式與湯國梨面洽出版《章太炎全集》事宜,達成協議,了結了她40多年來的一大心愿。40多年來,她為了保存和整理章太炎的遺稿、手跡、文物、書籍,費了不知多少心血,誠如上海古籍出版社在她去世后發來的唁電所說:“太炎先生棄世后,湯先生為保護整理遺書,殫精竭力,夙為海內推重。”
1980年7月27日凌晨,湯國梨在經歷了中國近代翻天覆地的近百年滄桑后,結束了自己的人生旅程,安詳地長眠了。湯國梨逝世后,江蘇省及蘇州市有關部門隆重地舉行了追悼儀式,并在《悼詞》中充分肯定她的高風亮節——“真誠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熱愛社會主義祖國,堅決走社會主義道路,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在黨的統一戰線政策的指引下,在團結民革成員及所聯系的人士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并經常寄情詩文,熱情歌頌偉大的祖國,以自己的切身體驗,宣傳只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