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生前和死后,魯迅都無法避免遭遇“華蓋運”,無法避免冷眼、辱罵和批判。可以說,魯迅是20世紀中國作家中遭受辱罵或批判最多的一個人。論敵們辱罵或批判魯迅主要集中在以下幾點:
首先,否定魯迅的文學成就和文學史地位。邢孔榮的長篇論文《論魯迅的創(chuàng)作生涯》,把魯迅的創(chuàng)作分為“準備時期”、“創(chuàng)造時期”、“衰退時期”, 對于“創(chuàng)造時期”的《吶喊》和《彷徨》,邢文除贊美了《故鄉(xiāng)》、《孔乙己》、《藥》等之外,不同程度地否定了其他作品,認為《阿Q正傳》是“本質代替形象”,《一件小事》、《風波》、《白光》、《鴨的喜劇》、《兔和貓》等是“泛泛之作或充數(shù)之作”,更是否定了魯迅的雜文,認為他的雜文“首先是為了吃飯,其次是唯理傾向日益嚴重,再次是論戰(zhàn)的需要”等。[1]王朔批判魯迅說:“我認為魯迅光靠一堆雜文幾個短篇是立不住的,沒聽說有世界文豪只寫過這點東西的”,“一個正經(jīng)作家,光寫短篇總是可疑的,說起來不心虛還要有戳得住的長篇小說。”《阿Q正傳》寫得不好,原因是“非常概念化”。[2]葛紅兵認為魯迅作品的“語感”有問題,“文白雜糅,半陰不陽的文字實在別扭”,魯迅是一個“半成品的大師”。[3]中國人不該為魯迅沒得諾貝爾文學獎鳴不平,魯迅不該得。韓東批魯迅的雜文,說是“一言以‘斃’之:狗屁不通。” [4]吳晨駿說:“魯迅小說絕對比不上郁達夫,他的雜文誰都可以寫。” [5]李敖在鳳凰衛(wèi)視上接連攻擊魯迅,說魯迅作品語言別扭,甚至不通順,令人不舒服,魯迅沒寫長篇小說,無法成為響當當?shù)奈膶W家。
其二,否定魯迅的思想。王朔認為魯迅的思想“實際也沒什么新鮮的,早期主張‘全盤西化’,取締中醫(yī)中藥,青年人不必讀中國書;晚年被蘇聯(lián)蒙了,以為那兒是王道樂土,向往了好一陣,后來跟‘四條漢子’一接觸,也發(fā)覺不是事兒”。[6]李敖認為魯迅思想有問題,思想貧乏,不贊成現(xiàn)代政治。葛紅兵批評魯迅的思想沒有什么體系性,和西方思想家相比是不合格的。1990年代后一些推崇自由主義的學者如韓石山、邵建等人,發(fā)動了一場“胡適還是魯迅”的論爭思潮,他們以胡適為代表的價值體系為坐標,肯定胡適等的自由主義理念和主張,貶低否定魯迅的思想價值。以余英時和林毓生等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義者則指責魯迅的“反傳統(tǒng)”造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斷裂,帶來了中國意識的危機,并為“文革”的激進主義開了先河。馮驥才從后殖民主義的角度,認為魯迅的國民性批判源自1840年以來的西方傳教士那里,因為魯迅受到美國傳教士亞瑟·史密斯的《中國人的氣質》的影響,而該書對中國人的描述是站在“西方中心主義”的立場,因此馮驥才認為魯迅也是站在西方“西方中心主義”的立場,為霸權話語不斷唱頌歌。所以不應高估魯迅的“國民性批判”的價值。[7]摩羅曾經(jīng)被錢理群先生贊譽為“精神界戰(zhàn)士”,堅定主張繼承魯迅精神和五四傳統(tǒng),但近年來,摩羅對包括魯迅在內的五四新文化先驅予以全盤否定,對他們的“批判國民性”、反傳統(tǒng)和“全盤西化”的文化主張橫加筆伐,極盡嘲弄,認為他們是“身在中國,心系西方”的“洋奴”。[8]另外,“新保守主義”學派也從不同角度對魯迅的啟蒙主義進行了批判。
其三,否定魯迅的人格。化名杜荃的郭沫若在1929年發(fā)表了《文藝戰(zhàn)線上的封建余孽》,辱罵魯迅是“封建余孽”、“二重的反革命人物”、“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諦)。高長虹詆毀魯迅不過是一位在文化領域中通過蒙蔽和欺騙方式而撈到了“思想界的權威者”、“青年領袖的叛徒”的“假冠”,“入于心身交病之狀”的“世故老人”。成仿吾就把魯迅比作中國的唐吉訶德,稱他為“唐魯迅”,“害了神經(jīng)錯亂與夸大妄想諸病”,“暴露了自己的朦朧與無知,暴露了知識階級的厚顏,暴露了人道主義的丑惡。” [9]而女作家蘇雪林,在魯迅還活著的時候對魯迅推崇備至,但魯迅一死,就開始以“反魯斗士”自居,在其《與胡適之先生論當前文化動態(tài)書》一文的《自跋》中辱罵魯迅是“玷辱士林之衣冠敗類,二十五史儒林傳所無之奸惡小人”,“以魯迅一生行事言之,二十四史儒林傳不會有他的位置,二十四史文苑、文學傳,像這類小人確也不容易尋出”。在《我論魯迅》一文中則說:“叫我來評判魯迅,很簡單,三段話便可概括:魯迅的人格,是渺小,渺小,第三個渺小;魯迅的性情是兇惡,兇惡,第三個兇惡;魯迅的行為是卑劣,卑劣,第三個卑劣。更以一言概括之,是個連起碼的‘人’的資格都夠不著的角色。” [10]葛紅兵說魯迅的人格不完美,他的人格和作品中有很多東西和專制制度殊途同歸,他的斗爭哲學、“痛打落水狗”的哲學和現(xiàn)代民主觀念、自由精神是違背的。
其四,在魯迅的私生活方面做文章。千家駒認為周作人的日本老婆羽太信子曾經(jīng)是魯迅的妻子,證據(jù)是魯迅1912年7月10日的一則日記。原文是:“午前赴東交民巷日本郵局寄東京羽太家信并日銀十元。千家駒解釋說,“羽太”即羽太信子,魯迅把寄羽太信子的信函稱為“家信”,可推測他們是夫妻關系。[11]李石城撰文污蔑魯迅有“召妓發(fā)泄”的經(jīng)歷。[12]朱大可認為魯迅最珍愛的女人是劉和珍,而許廣平不過是扮演了一個劉和珍替代品的角色。聲稱魯迅初次答復蕭紅(其實是同時答復蕭軍、蕭紅)的信“充滿了罕見的、《兩地書》所沒有的挑逗性暗示”,乃至于“某些跡象表明,在兒子出世以后,魯迅陷入嚴重的陽痿”。[13]葛紅兵認為魯迅一生壓迫著他的正室妻子朱安,“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壓迫者”,因為童年長期的性格壓抑以及成年以后長期的性壓抑,魯迅有幾分“性變態(tài)”,魯迅和他的弟弟周作人失和,魯迅有“窺視羽太信子洗澡的可能”。[14]
其五,否定魯迅的當代意義。1998年,《北京文學》第10期上,發(fā)表了由朱文發(fā)起并整理的《斷裂:一份問卷和五十六份答卷》以及韓東的《備忘:有關“斷裂“行為的問題回答》,五十六份答卷都是1960年代后出生的“新生代”作家回答的,他們聲稱“必須從現(xiàn)有的文學秩序之上斷裂開”,在回答問題“你是否以魯迅作為自己寫作的楷模?你認為作為思想權威的魯迅對當代中國文學有無指導意義?”時,這些“新生代”作家基本上采取了否定的回答。韓東說:“魯迅是一塊老石頭……他的反動性也不證自明。對于今天的寫作而言魯迅也確無教育意義。”朱文批魯迅說:“讓魯迅一邊歇一歇吧。”魏微說:“他離我們挺遠的,沒有指導意義。”徐江說魯迅“對當代文學的指導意義多數(shù)是負面的,是幌子和招牌的意義”。于堅批魯迅說:“‘烏煙瘴氣的鳥導師’,誤人子弟啊!” [15]
其六,在其他方面否定魯迅。葛紅兵認為魯迅不愛國,原因是魯迅曾“拒絕回國刺殺清廷走狗的任務”。 [16]王蒙在一次演講中曾說:“世人都成了王朔不好,但都成了魯迅也不好——那會引發(fā)地震!”不久后在《人文精神問題偶感》一文中又說:“我們的作家都像魯迅一樣就太好了么?完全不見得。文壇上有一個魯迅是十分偉大的事。如果有五十個魯迅呢?我的天!” [17]基督教文化主張者批評魯迅沒有宗教關懷,譬如有學者認為:“靈魂的孤零使魯迅在漢語生存語境中獨一無二。魯迅的生命中沒有上帝,沒有源于上帝的土壤、清泉和亮光。仰望夜空,他看不見永恒救贖者愛的天窗敞開,他不能由此蒙恩惠、得憐恤、得隨時的幫助。他敞開自己的靈魂向一個漫漫長夜,孤苦伶仃”。 [18]深受魯迅影響的余杰、摩羅、王開嶺等人一方面高揚魯迅傳統(tǒng),另一方面也看出了魯迅精神資源的缺陷性,主張在中國引進基督教文化資源。
近百年對魯迅批判的現(xiàn)象和例子遠遠不止這些,但不外乎從以上幾個方面和角度來進行批判,本文只是列舉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例子。綜觀這些對魯迅的批評,其中有少數(shù)的批評能從學理的層面進行,確有一定道理,但總的來說,這其中的大多數(shù)批評情緒化的東西比較多,缺乏客觀公正性,表現(xiàn)了相當程度的非學理化傾向。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論敵們可以從各個不同的側面和角度來批評魯迅,論敵們敢于把魯迅身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拿來作為“靶子”,幾十年來,魯迅各個方面幾乎都被論敵們罵遍了,可是,任憑論敵們如何批判,有一個方面是他們始終不敢碰,不敢罵,不敢“動刀”,不敢作為“靶子”的,那就是——魯迅是一個“真的知識階級”。
什么是“真的知識階級”?魯迅說,“真的知識階級是不顧利害的,如想到種種利害,就是假的,冒充的知識階級”,“他們對于社會永不會滿意的,所感受的永遠是痛苦,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他們預備著將來的犧牲”。[19]“真的知識階級”是賽義德所定義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他們是精神上的放逐者與邊緣人,永遠保持一份公共關懷和人類良知,永遠具有一種獨立不倚的品格和批判的精神,永遠警惕并抵抗著任何形式的“奴性文化”,追求個體的尊嚴。他們“不是為了奉承、討好極有缺憾的權力而喪失天性;而是具有另類的、更有原則立場的知識分子”,他們“代表著窮人、下層社會、沒有聲音的人、沒有代表的人、無權無勢的人”,“能對權勢說真話”。[20]魯迅就是這樣的一個“真的知識階級”,20世紀中國獨一無二的“真的知識階級”。
論敵們?yōu)槭裁词冀K不敢罵魯迅“真的知識階級”的這一面?因為論敵們很難做成魯迅那樣的“真的知識階級”,因為魯迅“真的知識階級”的一面是屬于魯迅的“獨一無二”,再對魯迅不屑的人也要對魯迅“真的知識階級”的一面刮目相看,心生敬意。論敵們知道,20世紀中國的知識分子,在強權和專制面前,精神上普遍缺“鈣”,普遍患一種“軟骨病”,表現(xiàn)出一種奴性人格,無法像魯迅那樣具有不屈不撓的“硬骨頭”精神,無法像魯迅那樣“對權勢說出真話”,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摩羅認為,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全軍覆沒”,但魯迅是唯一的例外。“最近20年來,為什么魯迅研究空前繁榮、空前深刻?為什么人們毫不猶豫地將魯迅視為標準、視為至高無上的堅強與高貴?就是因為歷史的對比太鮮明了。知識分子全體潰滅的丑惡而又痛苦的歷史將魯迅烘托得格外高大,一代慘遭失敗與羞辱的知識分子需要借魯迅的光輝來修復自己的傷殘形象,并從魯迅的光輝中尋找鐵肩擔道義的崇高感和奮力掙扎的力量感。” [21]就連一些對魯迅不以為然的當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也對魯迅“真的知識階級”的一面不得不認可。朱學勤曾有一文批評魯迅,但同時在文中也不得不承認:“魯迅精神不死,能夠活到今天的遺產(chǎn)只有一項:對當權勢力的不合作。” [22]因此, 無論是贊揚或批評過魯迅的人,都能在魯迅“真的知識階級”的一面達成高度共識。
真的“真的知識階級”永遠站在公理和正義的一方,保持著一份可貴的良知和正義,為弱勢群體說話。例如,著名的“女師大”事件就充分表現(xiàn)了魯迅“真的知識階級”的一面。楊蔭榆1924年擔任北京女子師大的校長,頑固推行奴化教育和封建教育,不準學生參加進步活動,因此引起學生們的反感,后來在當時教育總長兼司法總長章士釗的支持下,開除了劉和珍、許廣平等六名學生。當時的魯迅是屬于女師大教員,并在教育部任職,他的頂頭上司就是女師大校長楊蔭榆和教育部部長章士釗,魯迅知道,如果支持許廣平,那無異于把自己推向和楊蔭榆和章士釗相對立的立場,自己的“飯碗”握在楊蔭榆和章士釗的手里,如果和他們作對,自己的“飯碗”可能就沒有了,這種情況之下,我相信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明哲保身和沉默不語的,這種選擇本也無可非議。少數(shù)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選擇站在楊蔭榆和章士釗的一方,如陳源就是作出這樣的選擇。但魯迅卻毅然冒著“飯碗”丟掉的危險,堅定選擇站到了屬于弱勢群體的學生的一方,他于是和馬裕藻、沈尹默、錢玄同等7人聯(lián)名在《京報》上發(fā)表《對于北京女子師范大學風潮宣言》,態(tài)度鮮明地站在學生的一方,為學生伸張正義,此后連續(xù)發(fā)表文章和女師大當局進行不懈斗爭,魯迅的行為自然觸犯了楊蔭榆和章士釗,章士釗干脆將魯迅在教育部的職位開除。值得贊嘆的是,魯迅作為體制內的一員,并且處于這個體制結構的下層,卻能對整個體制發(fā)動挑戰(zhàn),這種為正義和良知而戰(zhàn)的勇氣在20世紀中國歷史上可謂罕見。1926年3月18日,為反對外國列強侵略中國,劉和珍等女師大學生進行游行抗議,遭到段祺瑞執(zhí)政府的血腥屠殺,22歲的劉和珍壯烈犧牲,魯迅先生在參加了劉和珍的追悼會之后,不顧自身安危,親作《記念劉和珍君》一文,對政府當局的血腥暴行進行義憤填膺的揭露和批判。和魯迅的行為作一個比較吧,假如今天的大學校園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今日的教授們有誰能夠有魯迅這樣的膽量,為了正義和良知,站在反對頂頭上司甚至體制的對立面?恐怕沒有,恐怕沒有一個人像魯迅那樣不顧自身安危,進行自不量力的對抗,唯一,獨一無二!中國的“知識分子”如此眾多,而魯迅卻只有一個!
從1930年開始,魯迅先后加入三個團體: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中國民權保障同盟。這三個團體在爭取自由和人權的問題上,可以說是先后一貫的,它們都是站在國民黨當局的對立面,采取與體制不合作的立場,勇敢不懈地向國民黨政府爭取人權,因此,隨時有被國民黨當局鎮(zhèn)壓圍剿的可能性。魯迅不可能不意識到參加這三個團體的危險性,但他此時已將個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在參加自由運動大同盟后不久,魯迅便遭到一些“文探”明槍暗箭的攻擊,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呈請通緝“墮落文人魯迅”,魯迅不得不離家避難。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左聯(lián)”)誕生之初,在當時是一個處于弱勢地位、受到專制政府迫害、為追求進步和自由而反抗的團體。1931年,“左聯(lián)”五烈士為國民黨反動政府殺害,魯迅悲憤地寫下了《為了忘卻的紀念》和詩歌《慣于長夜過春時》等,表達了對“左聯(lián)”五烈士的悼念之情和屠殺烈士的國民黨政府的高度憤慨之情。稍后,他不顧被國民黨政府通緝殺害的危險,毅然為中國的《前哨》和美國的《新群眾》分別撰寫《中國無產(chǎn)階級文學和前驅的血》和《黑暗的中國文藝界的現(xiàn)狀》,向中國和全世界揭露國民黨政府的暴行。魯迅加入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之后,積極參加到爭取人權的斗爭中去,左翼革命青年黃平被國民黨逮捕關押后,他心急如焚,馬上致信同盟會領導宋慶齡和蔡元培,敦促他們以組織名義向關押黃平的天津公安局斡旋交涉,并主張在報紙宣布“致電中央抗議”的電文。 1933年6月18日,時任民權保障同盟總干事的楊銓被國民黨特務殺害。在楊銓入殮的那一天,面對隨時被特務暗殺的危險,他毅然來到萬國殯儀館,參加悼念會。而據(jù)《中國論壇》第三卷第八期(1933年7月14日)所載藍衣社6月15日發(fā)出秘密通告的《鉤命單》,該社計劃暗殺除楊銓外,還包括魯迅等五十六人。但魯迅絕沒有被嚇倒,他不但冒險出席楊銓的葬禮,并且隨后寫了一首詩《悼楊銓》。魯迅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為了正義與良知、自由與人權而不顧生命安危地“橫站”在專制政府的對立面。
魯迅就是這樣的 “真的知識階級”,永遠不會“為了奉承、討好極有缺憾的權力而喪失天性”,而是具有“原則立場”,代表著“下層社會”,“無權無勢的人”,“對權勢說真話”,[23]永遠保持一種獨立的品格和批判的精神。這樣的“真的知識階級”,20世紀中國寥寥無幾,中國的思想界數(shù)來數(shù)去,只能勉強數(shù)出顧準、呂熒,再加上非常規(guī)意義上的知識分子的遇羅克、林昭、張志新、王申酉、黎九蓮等。于是中國的思想界不得不到異域去尋找這種寶貴的精神資源,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眼光投向群星燦爛的俄羅斯的夜空,發(fā)現(xiàn)了“俄國知識階級”。這里的“俄國知識階級”主要指舊俄時代的知識分子,也包含一些生活在前蘇聯(lián)特別是斯大林專制統(tǒng)治時期的知識分子,主要有普希金、托爾斯泰、契訶夫、萊蒙托夫、赫爾岑、陀思妥耶夫斯基、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涅克拉索夫、杜勃羅留波夫、索爾仁尼琴、薇拉·妃念格爾、葉甫圖申科、帕斯捷爾納克及“十二月黨人”作家等龐大的思想精英群體。在這些“俄國知識階級”的身上不同程度地體現(xiàn)了魯迅式的“真的知識階級”的內涵。
當下的大學、科研院所、文化機構中充斥著龐大數(shù)量的各類知識分子。“他們”學富五車、貫通中西,開口“海德格爾”,閉口“博爾赫斯”,每天都在辛苦地進行知識生產(chǎn),炮制出以幾何級數(shù)增長的論文、專著和文學作品。可是,“他們”能稱得上魯迅所謂的“真的知識階級”嗎?不能。“他們”在當下大眾文化主導的市場經(jīng)濟社會中,更多地淪為“商”的“幫閑”、“幫忙”與“大眾”的“幫閑”、“幫忙”;“他們”躲在狹窄的象牙之塔里,終日“閉門讀書”,充當“寫手”或“吹鼓手”,“他們”不再關注身外的世界,不再站在“沒有聲音的人、沒有代表的人、無權無勢的人”的立場,不再為被侮辱被損害者伸張正義,不再為底層民眾吶喊代言,不再對社會不平現(xiàn)象作出抗議,不再對社會丑惡勢力進行批判;知識分子的知恥感消失了,疼痛感消失了,良知感消失了,正義感消失了,悲憫和愛也消失了。
筆者這樣籠統(tǒng)地對“知識分子”進行定義也許過于苛責。因為現(xiàn)代社會以來,科學發(fā)展日新月異,知識出現(xiàn)了更精細的分工,每個學科甚至學科中的研究方向都成為一個獨立的領域,需要有人從事專門的研究,于是,純粹的“為學術而學術”的專業(yè)知識分子出現(xiàn)了,這種知識分子有別于魯迅和賽義德所定義的知識分子。因此,筆者也尊重那些在象牙塔之內的純粹從事學術研究的學者,尊重踐履“思想之自由,獨立之精神”原則的陳寅恪那種類型的學者。筆者憂慮的是,中國的學者,他們既做不成魯迅那樣的“真的知識階級”,也難做成陳寅恪式的“為學術而學術”、將學術視為生命的知識分子。當下的學術界,早已不是凈土一方,學術腐敗駭人聽聞,學術丑聞屢見不鮮,打開“學術批評網(wǎng)”,你可以看到,學術腐敗事件屢見不鮮,這其中的主角有大學校長和黨委書記,有學界大腕,有名校博導,亂哄哄“你方唱罷我上場”,制造出一幕幕學界丑劇。如今的大學校園里,學者們眼睛緊緊盯住的是金錢、官位、職稱、住房、基金、課題、項目、權威期刊、專著、SCI論文、獲獎,他們沉溺于小小的一己世界,學術研究不是超功利的生命體驗,而純然成為“瞰飯之道”、謀利之途。而那些所謂的“作家”們,則大多背叛了魯迅“文學為人生”的原則和“弱者本位”的立場,陷入了金錢和名利場中,割斷了文學與蕓蕓眾生、與最底層的老百姓的血肉聯(lián)系,文學不再有血和淚,不再有恥和痛;文學成為一種香氣四溢的脂粉,重重地涂敷在時代蒼白的面孔上;文學成了一杯優(yōu)雅可口的調味羹,赫然地呈現(xiàn)在時代的消費盛宴上。
(作者單位:泉州師范學院)
[1]邢孔榮.論魯迅的創(chuàng)作生涯[J].青海湖.1985(8).
[2][6]王朔.我觀魯迅[J].收獲.2000(2).[3][14][16]葛紅兵.為20世紀中國文學寫一份悼詞[J].芙蓉.1996(6).
[4][5]朱文(整理):斷裂:一份問卷和五十六份答卷.北京文學[J]. 1998(10).
[7]馮驥才.魯迅的“功”與“過”[J].收獲.2000(2) .
[8](參看)摩羅.中國站起來[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
[9](參看)孫郁.被褻瀆的魯迅[M].北京:群言出版社.1994.
[10](轉引)自王錫榮.魯迅生平疑案[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
[11]千家駒.魯迅與羽太信子的關系及其它[J].明報月刊.1991(1).
[12]李允經(jīng).為“魯迅召妓”一辯[J].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9(7).
[13]朱大可.殖民地魯迅和仇恨政治學的崛起.http//www.readyeveryday.com/
[15]朱文.斷裂:一份問卷和五十六份答卷[J].北京文學.1998(10).
[17]丁東、孫珉(選編).世紀之交的沖撞:王蒙現(xiàn)象爭鳴錄[C].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6年版。
[18]劉青漢.獨一無二的魯迅[J].書屋.2002(2).
[19]魯迅.關于知識階級.魯迅全集(第八卷)[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0][23]賽義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M].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02.
[21]摩羅.恥辱者手記[M] .呼和浩特: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98.
[22]朱學勤.魯迅的思想短板[J].南方周末. 2006(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