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生態文明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必然結果。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關鍵動力,應當從一種有文明修養、需求合理、生活體面、環境宜人的民生需要中探尋。這符合人類文明發展的歷史邏輯,能夠體現國際大勢所趨;更重要的是,它突顯了我國當前治理環境、改善生存、減緩持續危機的現實需要。
[關鍵詞]生態文明;關鍵動力;民生需要
[中圖分類號]D616;X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3)03-0024-06
在“非常需要和愿意維護”生態文明的適度觀點兩端,有兩種強烈的聲音給我們無形中筑起了難以跨越的屏障。一種聲音是發展不足還得發展,另外一種聲音就是發展過度不能再發展、容不下再發展。問題是:從貧窮走向富足的道路就一定要制造大量的污染嗎?富足后的奢侈消費與貪婪難道就真的無法逆轉嗎?如何能夠在面臨毀滅性的終極災難之前,就讓身處貧富兩極狀態的人們同其他人一道,回到“非常需要和愿意維護”生態社會與生態文明的理性境地?對我們來說,任務非常明確而且緊急:必須找到一種有效驅使人們回到維護生態環境、追求生態文明的理性境地的關鍵動力。
一、市場、工商業、高科技是生態文明建設的最佳動力嗎?
資本主義把追求生態文明的動力寄托在了市場、工商業、高科技身上,或許還可以加上些來自市民社會的非暴力的環境運動。其目的是重構資本主義的經濟和政治,使之向著更加適宜環境的方向前進。其核心思想與處理方式就是一種集中體現在西方學者稱之為生態現代化基礎上的生態資本主義。但越來越多的生態理論家、批評家對此提出了質疑。
印度學者薩拉·薩卡(Saral Sarkar)批評道:一方面,它所主張的市場價格機制在解決環境問題上的效率性缺乏對后代利益的包容,“市場經濟的時間視野是非常有限的”,①只考慮到了當前生產者與消費者的自私自利;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危機所產生的資源浪費以及資本家希望的部分工人失業,技術創造服從于擴大利潤需要以及技術的片面性,基于利潤最大化的增長邏輯與穩態可持續邏輯間難以克服的矛盾,資本主義對全球市場的掠奪與依賴,都使得生態資本主義難以奏效。②實際上,生態資本主義最根本性的客觀與主觀發動力量,與工業資本主義相比并沒有什么實質變化,依舊是隱藏在市場、工商業、高科技背后的利潤、資本,以及鼓動消費的貪婪的資本家、富人或各類精英。薩拉·薩卡最后只提出兩個選項:“要么生態社會主義,要么荒蠻主義。”③
希臘學者塔基斯·福托鮑洛斯(Takis Fotopoulos)則直接寫道:靠增長意識形態支撐的市場經濟動力的必然結果就是集中,經濟權力、財富權力、政治與軍事權力都集中在各類精英手中,而這些精英權力的再生產“卻嚴重地依賴于增長目標的實現”,經濟增長功能成了基本的經濟和社會目標,也成了現代等級制社會的“經濟、政治權力不平等分配結構再生產的一種方法和對其進行支持的意識形態的核心性要素”,所造成的當前等級社會制度的真相是“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夠享用目前的揮霍性消費”,因此,“通過增長來改善福利意義上的進步并不必然地具有普遍性”,依賴市場或經濟增長必然會帶來生態失敗。④
美國學者羅尼·利普舒茨(Ronnie D. Lipschutz)也指出:市場化辦法并不會把問題消除掉,而只是把成本轉移到其他地方,通常就是轉稼給權力和財富較少的那些人。推行市場化辦法的代價是,作為個體的我們會失去很多“公益的概念”。所以,依靠市場和資本主義來作為解決辦法,會導致權力及其行使的模糊化以及政治活動的消失,本來的社會難題都會被轉變為技術難題。市場和資本主義的現存形式并不能解決我們所面臨的環境難題。⑤
活躍于工商業領域的跨國公司也特別值得我們關注。他們是資源開發、生態破壞、環境污染或消耗公共環境空間資源的主體,是最終的環境價值、環境標準的執行者,其活動往往遍布全球,生態足跡巨大。正是由于這些組織及其成員與國家、地區甚至全球環境事務有著緊密的利益相關性,他們可以提出自己對環境事務的特殊見解與要求,從而影響組織成員以及其他各類行為體有關環境事務的決策與執行。像殼牌石油、杜邦之類的大型跨國公司都可以在環境事務中發揮重要影響。在2010年美國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中,英國石油公司就曾成為全球輿論和美國政要關注的焦點。在2011年中國蓬萊19-3油田的漏油事故中,美國康菲石油中國有限公司則牽動了無數中國人以及西方媒體的神經。
因此,無論有著怎樣的環保舉動,很明顯的是,工商業的本質是逐利,利潤是他們一切活動能力的最終源泉。我們很難相信,把眼光放在國際市場上的資本家會出于環境保護的需要去開發和占領不同國家的市場與資源,他們研究新科技、開發新工藝、制造新產品、刺激新消費的目的是為了告誡消費者要注意保護生態自然。
說到科技或眼下更時尚一點的高科技,德國學者烏爾里希·貝克(Urich Beck)則表示懷疑。他說:“的的確確有大量的關于科學技術飛速發展之負面作用對人類造成風險和災難的例證”,這些風險和災難“游離在人類意識能力之外”,“新的科技知識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就會將正常的社會狀態轉變成巨大風險和災難的危難狀態。”而且,“工業社會的內在發展機制,將使人類社會可能行進到一切都必須按照科學技術專家提出來的原則來進行管理的技術統治時代,或者行進到直接由科學技術專家統治一切的專家政治時代。”①但他懷疑的是,在工業社會時代科學研究的倫理道德并不可靠,在足以摧毀人類的巨大風險和災難面前沒有真正的專家。
圍繞全球氣候變暖的爭議,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2007年3月,英國電視臺4頻道播出了一部紀錄片——《全球變暖大騙局》(The Great Global Warming Swindle),聲稱所謂的全球變暖和二氧化碳排放沒有什么關系,在世界范圍內引起了關于二氧化碳、全球變暖真相的大討論。包括日內瓦全球科學家聯盟主席安東尼奧·齊基基(Antonio Zichichi)在內的16名科學家,聯名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措詞嚴厲的文章,指責美國物理學會等組織夸大危機,說多年來全球氣候并沒有變暖,這一切只因“全球暖化”可以讓許多人撈到大量好處,它能夠使政府資金流入氣候變化相關的學術研究項目中,也能成為政府擴大其官僚機構的理由;這種“變暖”論調是政府增加稅收、讓納稅人為補貼企業埋單的借口,也是吸引巨額捐款流入許諾拯救地球的慈善基金的誘餌。文章特別描述了貝爾獎得主、物理學家伊瓦爾·賈埃弗(Ivar Giaever)對全球變暖證據的懷疑,向“全球變暖威脅論”發起了挑戰。②
如前文所述,利潤、資本、資本家和一小部分富人、精英等都無法有效地充當起生態文明建設的驅動力量。如果未來資本主義增長之路——生態資本主義道路被封死的話,那么社會主義就必將成為目前解決生態問題、走向生態文明的更好辦法。但令人生疑的是,社會主義仍然可以把這種動力寄托給市場、工商業和高科技嗎?如果其背后還是同樣的利潤、資本、資本家、富人或精英,也許希望不大。但借用100年前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的話,“世界性的‘做什么’永遠應該由美國式的‘如何做’所支配”,③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在通往生態文明的道路上,“做什么”應該由社會主義的“如何做”來支配?若果真如此,當前與未來的思考、情境、收獲可能就大為不同了。
二、民生才是當下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社會主義維護生態環境、建設生態文明的關鍵動力究竟應該從哪里尋找和培育?一種富有文明修養、需求合理、生活體面、環境宜人的民生需要,也許可以成為我們考慮強化環境治理和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的適當出發點。
首先,這符合人類文明觀照的歷史邏輯。人類文明已經歷三種形態,即采獵文明、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生態文明作為即將出現的第四種文明形態,是對工業文明的一種超越。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告訴我們,事物發展的總體趨勢是波浪式前進和螺旋式上升的過程,是一種好像“回到出發點”的運動(見圖1)。四種文明形態的演進,總體上就呈現出人與自然關系、活動主體、社會形態、利益觀照取向的變化與回歸(見表1)。
其次,體現國際大勢所趨。就當前國際治理趨勢來看,國際社會普遍遭遇的經濟危機與社會分化,正導致各國社會問題集中爆發。民生問題無論是在歐元區經濟低迷的國家,還是其他努力應對挑戰的歐洲國家,以及北美大陸,都是一個十分緊要的問題。其中,希臘、西班牙等國的情況尤其突出,美國則爆發了持續性并引起國際響應的“占領運動”——占領華爾街、占領資本家與富人生活區。在這些地方,普通民眾為謀求收入公平分配以及正常生活福利,不斷舉行反對政府改革計劃的游行示威活動。其結果,輕則導致局部社會秩序出現某種程序的混亂,重則導致政府更迭。
就純粹的環境問題治理而言,聯合國發表的一系列環境報告正更加明確地關注生態與人類福祉間的相互關聯,民眾與民生將在其中承擔更有力的基礎性角色和作用。2002年《全球環境展望3》寫道:人類健康愈來愈取決于環境狀況……日益惡化的環境是引起健康狀況下降、生活質量降低的一個主要因素;惡劣的環境狀況是造成大約25%可避免的健康惡化的直接原因,其中腹瀉與嚴重性吸入感染位居前列;7%的死亡與疾病可歸因于飲水、衛生設施的缺乏及不安全,近5%的死亡與疾病與空氣污染相關。①2007年《全球環境展望4》又明確地說:提高人們改善生活的真正機會,與環境質量和生態系統服務的可持續性密切相關,可以通過確定環境對人類福祉不同組成部分的影響來評價環境對個人福祉的影響。①2012年《全球環境展望5:決策者摘要》則進一步寫道:改善人類福祉的前景,關鍵取決于個人、國家以及國際社會應對環境變化的能力——尤其取決于為在貧窮與弱勢群體之中消除貧困而付出的努力。②
再次,政治上可以接受。生態文明建設是深化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熱點問題。當然,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背景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相關探討是應有之義。但無論如何,其高理論目標仍然與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低現實起點間存在巨大反差,而當前需要克服的最大難題之一就是如何縮小這種反差的動力機制設計。③近年來頻發的一系列重金屬污染、水污染、大氣污染等人為環境事件愈發清楚地顯示,以政府為主、大企業為鏈的生態文明建設機制正面臨失去社會認同的嚴重挑戰。而當前,中國社會主義最為老百姓認可的重大施政實踐是民生實踐,如何緊密結合現實民生實踐,增強老百姓的認同感,為生態文明愿景的轉化或落地生根提供一種有效的動力機制,成為我們必須應對的一項嚴峻考驗。只有通過民生認同尺度對我國近幾年來的生態文明建設經驗進行提煉和升華,更積極有力地強化自下而上的拉動力量,逐步改變政府管理層面出現的認為生態文明“講起來重要,干起來次要,忙起來不要”的力不從心的局面,才能真正實現國家與社會、中央與地方、精英階層與普通民眾的綠色發展、安康發展、共享發展。
又次,這是我國當前治理環境、改善生存、減緩可持續危機的現實需要。環境問題造成經濟不穩,導致國家整體性的可持續危機。傳統的經濟增長沒有考慮生態成本,自然環境是作為經濟副產品——工業廢棄物的免費公共空間使用的。但當前環境對粗放式經濟增長的外在約束突顯,環境條件難以滿足不斷擴大的經濟產出需要。新的經濟增長難以彌補日益增加和日久積累的環境損失,投入環境問題的資金過大則可能影響其他表面看起來更緊迫的發展問題。國家環保部環境規劃院未公開發表的2009年度中國環境經濟核算研究報告稱,“十一五”期間我國的資源產出效率為320~350美元/噸,且有下降趨勢,遠低于先進國家2500~3500美元/噸的水平,而且欠發達地區經濟發展的生態環境投入產出效益相對較低,生態環境退化成本占GDP的比例與人均GDP之間呈負指數關系,顯示經濟發展越落后,經濟發展的生態成本就越高。④
更重要的是,環境事件直接造成民生災難,導致政府公信力塌陷。中國近30年快速發展對環境與自然近乎掠奪式開發利用的弊端正大量顯現,生態破壞嚴重,資源儲量銳減、開采品位下降和開采難度增加,環境質量下降,呼吸道、癌癥等疾病高發,各種環境事件集中爆發,生態環境安全成為政府與民眾普遍關切的重大問題,尤其是普通民眾面對環境風險與環境事件時的脆弱性暴露無遺。2009年陜西鳳翔鉛中毒事件、2010年湖南郴州鉛中毒事件、2011年云南曲靖鉻污染事件、2012年柳州鎘污染事件、2012年冬至2013年春頻發的霧霾事件等都引起了政府和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在各種環境事件中,直接責任人雖然是企業,但當地政府作為最終規制者往往被推向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
最后,環境治理與可持續發展的最終落實要依賴當地民眾,并融入人民生產生活方式及其健康訴求當中;或者,環境友好、清潔健康應當成為民眾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的必須品、主產品,而不是副產品。當地民眾無疑是環境問題的最先發現者、受害者,也能夠在相應刺激下成為環境問題最為重要的利益相關人。如果當地民眾能夠對自然環境保持一種建設改善而不是使用后廢棄的積極態度,就可以反思、探索和形成一些既有益于環境又有益于生計生活的共贏方法。
三、在民生改善中增強生態文明的動力和自信
生態與人文相聯,生態的文明向度離不開人類行為的改善。如果環境保護不能成為占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民眾日常生活所需甚至頭等大事,如果沒有民眾的深刻反思和強力支持,生態文明就難免有些“曲高和寡”。
在西方,民間環境運動、綠黨參政以及許多政黨的綠色化,都為西方國家環境議程的深入發展和經濟社會改良提供了強大的動力。比如,德國的核設施分階段撤除、由澳大利亞開始擴展到全球的“地球一小時”活動等,都是公民社會推動生態事業的重要表現。盡管新千年以來民間力量在環境保護的規模和影響上大不如前,但西方國家已在民間運動的基礎上形成了各種有效的區域、地方、國家性的綠色對話機制,這無疑預示著一種謹慎但卻積極的趨向。
中國雖未出現西方那樣的民眾自發的環境運動,但近幾年來不斷發生的環境群體事件,比如各種PX項目事件和霧霾事件,普通大眾都表現出了對自身環境利益或環境正義問題的高度關注。某些通過環評但在當地民眾看來卻干擾生活環境的工業項目,也最終停建、取消或改建。綠色發展、循環經濟、低碳經濟、綠色GDP、轉結構調方式等已不僅僅是停留于政府文件中的光鮮用詞,而是正隨著媒體的報道宣傳和群眾對生態安全問題的關切,走入民眾生活的生動視界。
因此,如果能夠堅實地立足于廣大民眾所需,讓來自于生態環境的思想、行動、物品和心靈成為民眾必須,一種“非常需要和愿意維護”生態文明的真實境地就不是多么遙不可及的事情。特別是在資本主義世界或某種生態資本主義改良通過一些技術和組織安排短暫地解決環境難題,并逐步積累起真正通向廣大民眾所有所享的生態社會的充分條件時,一種整體上更加綠色和諧的生態文明將在生態社會主義的時代充分展現出來。扎根于現實的民生進步需要,生態文明建設將能走得更好、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