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開

老莫一輩子只會哼一句歌：“太陽花兒開，社員忙起來”，沒有人知道歌詞從哪來的，調子從哪來的，但他心情愉悅的時候總愛來回哼這兩句。

太陽如何有花，太陽如何開花，其實熟知當地方言的人都知道當地人將向日葵叫做太陽花，這里的太陽花開當然就是向日葵開花了。

可事實是真有那么一天，“太陽花兒開，社員忙起來”了。

事實還得從那天清晨說起，因連著下了兩天雨，老莫早晨起來的時候霧大，空氣中水淋淋的，這樣的天氣顯然不能下地了。老莫背著手來回在院子里轉圈，轉了兩圈，就決定利用早晨的時間編條筐。這時老莫婆姨也起來了，聽說要編條筐，她就拿褲帶上拴著的一串鑰匙開了邊房門，把老莫前幾天編成半拉子的條筐提了出來，又抱了一抱篾條散放在院子里。

馬上就是收蘋果的季節，到處都用得上條筐啊。

老莫操了镢、斧子幾件家具，提了個小方凳在院子里坐下來專心致志地編起了條筐，編著編著他就哼起了“太陽花兒開，社員忙起來”了。

老莫婆姨手也不停閑，忙張著做飯。到九點多的時候，層層霧氣逐漸散開，幾百米外也可見人了。老莫婆姨這時已把米湯也熬到鍋里，饃蒸到鍋里，菜炒好了，只剩吃了。她就如往常一樣勺了半升玉米給牛添料，結果剛出大門沒一會兒只聽她吶喊道：太陽花呢，太陽花不見了——

院子里的老莫聽到了這句話，一時懵了，半天沒反應過來。看見老婆表情急，聽見老婆子喊得緊，就忙扔了手中的東西，也出來看。只見牛圈門敞開著，牛圈一眼可以望的清清楚楚，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太陽花呢，太陽花哪兒去了？老莫婆姨焦急地喊。

老莫仔細看牛圈，見花箍子門敞開著，門上的鎖子也不知哪兒去了。鉆進牛圈，來回瞅，見有那么兩大堆牛糞還有點新鮮，牛槽里的干草節干光光的，散亂著。又返到門口查著牛的蹤跡，見牛圈門出來靠西邊的路上有牛蹄印。這時老莫婆姨也在墻角撿到了已被扭壞的鎖子，遞給老莫看。老莫把鎖子拿在手中惦量著，情知他的這頭叫太陽花的牛是被人偷走了。

鄰居老張和婆姨正吃飯聽見了老莫婆姨的大呼小叫聲，就跑了出來，老張的嘴鼓著，不斷地嚼東西。大家一看老莫牛丟了，情知這事非同小可，就一邊問著話，一邊幫著一起查起牛蹤來。

幾個人低著頭順著牛圈西邊的土路查看牛的蹤跡，見有牛新鮮的腳印，間或夾雜著紛亂的行人腳步。一路查下去，查了有二百多米遠，小土路就與柏油路匯合了，幾個人都停住了腳步，直起了腰。柏油路是去年剛修的，搭眼一照，黑乎乎的，油光光的，像一條黑色的帶子，那上邊當然不會留下牛的足跡。

牛鈴啦，牛鈴會響的啊。老莫婆姨說。

偷牛賊不會把牛鈴下了啊。老張說。

這可怎么辦？老莫老婆搓著雙手。

報案呀，快給公安局報案。鄰居老張說。

當此之時這兒已聚集了許多人，按老莫的想法，是兵分幾路追偷牛賊，但大家認為這是白搭。一是不知道昨晚什么時間丟的牛；二是不知道這個盜賊走的哪條路。偷牛賊聰明著哩，他不會轉個彎，把牛吆到山上，吆到樹林里，吆到溝里，總不能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等你來逮吧。

那怎么辦呢？這時村長也來了，村長讓先打110。老莫就撥了110。

電話撥了就通了，幾十號人就屏聲靜氣聽110怎么說，110問了具體地點、事由等就掛了電話。于是大家就有了另一件事，等110來。大本營重新移動老莫的牛圈旁，每個人針對著丟牛事件各自發表看法，有猜測牛是怎樣丟的，還有說如何防盜的，更有一旁說風涼話的，不一而足。

村里人哄哄議論，有人說他半夜里聽到人說話聲，當時還多了個心眼，想該不會是盜賊吧，但就是沒起來。有一個人說他半夜聽到三輪響，以為是哪家走城里的回來晚了，就沒操心。話是亂說，個個都似乎是事后諸葛亮，什么都知道，可真正的線索可就一點也說不出來。老莫此刻蹲在墻角下，搔著頭，內心如湯煮，他想去尋自己的牛，卻又怕這時間110來，于是就在牛圈里轉一圈，墻角蹲一會。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到中午12點整，雙良派出所就來了兩名警察。而這時離老莫發現丟牛已兩個多鐘頭過去了。

兩名警察是分管田塬村的雙良派出所的警察，一名姓趙，高個，一名姓李，個子較矮。接到110電話，因為分片臨時還有事，就來遲了。這時已是中午，霧氣早就從溝里沉下去了，太陽升起，斜陽照在牛圈旁，一大圈的人就圍著牛圈，似乎都在等著看警察來了有什么辦法。兩名警察開輛不掛報警器的昌河顫悠悠地開到了老莫的牛圈旁，哧地停了下來。

警察的遲遲來臨，讓老莫窩了一肚子火。他一心想著自己的牛，覺得就這段時間偷牛賊都能走幾十里路，那牛豈不是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兩名年輕的小警察下了車，村里一群人就圍了過來。老莫蹲在墻角瞇著眼睛不吭聲，老莫婆姨就張羅著給警察說了丟牛的過程，低個警察邊聽著邊掏出本子記著什么，高個呢在外現場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又在牛圈里看了幾遍。然后出來問老莫話。

是你的牛啊？

老莫不吭聲。

牛丟了咋不保護現場呢？你看看，現在到處都是腳印，牛蹤都找不到了。高個警察說。

等你們來，偷牛的賊早回家睡覺去了。蹲在一旁的老莫沒好氣地說。

老莫這句話說得很突兀，往本子上記東西的低個警察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他。正在墻角覓牛蹤的高個警察就說：你這叫什么話，派出所才有幾個警察，管著全鄉上萬口子人哩，難不成派出所就為你一家人開的吧。

那你看看，都到什么時間了？偷牛賊從早晨走到現在恐怕幾十里也走出了？老莫又頂了一句。

咦，你說這話倒十分在理，那你咋不追哩？

我追，要公安干啥哩。老莫說。

那高個警察似乎還要說什么，但又沒說，只笑了一下，那你愛等就等著吧。

老莫不服氣也要說什么，他婆姨就過來用手戳了戳他，他就不吭聲了。

低個警察合了本子，開始問周圍的人及老莫婆姨昨天到今天有什么特殊情況沒有？比如，村子有閑人來沒有？大家對偷牛的有懷疑對象沒有？

老莫婆姨說不出個所以然。

低個警察就拿了本子要老莫來簽字，但老莫不簽，低個警察就讓老莫婆姨把字簽了，又給她留了所里的電話號，要她和老莫想起什么線索來，隨時打電話。又見村長來喜也在，就叫住來喜，在墻角說了一陣話。

村里一群人都來瞅熱鬧，看了半天，覺得無趣，就都逐漸散開了。警察又給村長安妥了幾句什么，就打算上車離開。

這時一旁的老莫忽然站起身來說：我的牛什么時間能找到？

高個警察本來從駕駛室這邊一腳已上去了，聽到這話腳又回踩到地上，扭頭準備說話，老莫婆姨就上來推著他說：你走吧，不要和他見外，他就是個癡子。

兩個警察上車，發動車，車就又一次高高低低地走了。

警車走了，人散了，但老莫的牛卻依舊沒下落。老莫歇了一會兒還是不服氣就喊了村里一輛三輪去尋牛。

村子通往外界的路共四條，西邊是一條狹窄的腰險，非常難走，現在雜草叢生，人與牲口早已不走了，這條路偷牛的不可能走，尤其是夜里更不可能走。

來娃開著三輪，按老莫的意思，過了北邊的東羊村、西莊塬，就到了一個鎮子上，路上經過村或每見了人都問有沒有見老莫的牛，但都一無所獲。到下午四點了，北邊的路沒任何消息。老莫就和來娃又返到東邊的北星與槐塬村，依舊見村就停，遇人就問，有時還會停下車站在溝畔上伸長脖子瞅瞅，折騰到天黑，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這一晚上老莫睡不著，他這人就有這毛病，心里擱不得一點兒事。麻麻糊糊到半夜，也不知是夢里還是醒里，他忽然叫醒老婆，說聽見牛鈴聲了，催促著老伴起來看看是不是太陽花回來了。老婆睜開惺忪的眼皮，聽了一會兒，哪里有什么牛鈴聲，只有嗚嗚的風聲。

到了天明，老莫還是不服氣，牛不會說丟就丟吧，牛和賊那么大個東西總不會從空中飛過吧。第二天一大早，按老莫的分析，東邊北邊的路都沒人見到牛，那就只有到南邊的一條路了，南邊路通向縣城，偷牛的人走這條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將牛賣給殺牛的，得兩個現錢；另一種就是在集市上進行交易。

老莫和老婆先到城坡底，那里有一家殺牛的。老莫去問，那人剛起床，揉著惺松的臉皮說：好你哩，咱們百姓家誰有好好的牛賣到我這兒哩，都是栽壞了腰或者就要老死的牛才舍得給我哩。

哪到底有沒有人給你賣過牛？

一蠻沒哩。就是有人賣咱也不要，殺好牛遭孽哩。殺牛的嘮嘮叨叨地說。

老莫和老婆一起到牛交易市場，然而這兒的情況卻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牛市是多年前建的，位于河灘，現在一眼望去，一片被水漫過的痕跡，土地稀軟，空曠，哪里見得一只牛，甚至連一個牛蹄印都不見。原來這牛市、豬市前幾年紅火，近幾年，人們養的豬少了牛少了，這個市場就冷清下來，形同虛設，只是老莫不知道而已。

老莫蹲在河灘，看小河彎彎曲曲流過，一籌莫展。

老婆就說：那給派出所打個電話吧，看看那邊有消息不？

老莫不吭聲，一提起警察他就生氣。

老莫老婆掏出老莫的手機來，又從身上掏出昨天那個警察留的小紙條兒，想打只是不會撥號，剛好有個路人過，就要他撥了那警察的號。

電話中警察不知是誰打的電話，費了半天勁，才聽得清楚了。

老莫婆姨不會說話。老莫就說：你問咱家的牛找到了沒？

那邊的警察聽到這話沒回答，只是問：你們有什么情況嗎？有線索沒？

老莫婆姨說：他問咱有什么線索沒？

老莫說：有球的線索。

老莫婆姨又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倆人都不吭聲。

老莫老婆就一旁趁摸著說：走么，呆在這里也不是沒辦法么？

咱尋周書記去。老莫說。

老莫一輩子就認死理，是俗話說的癡癡子，一條道走到黑。年輕時候有個故事，媒人跟他介紹他現在的這個老婆柳葉，倆人見了面，媒人就問柳葉咋想，愿意不？柳葉紅著臉說：你讓他先回吧，等以后再說。這顯然是一句推托的話，但媒人原原本本給老莫說這話的時候，老莫卻認了真，就回家一直等著，等了整整一冬。到了第二年春季，他從別人口中知道柳葉又跟人見面了，他當時就生氣了，專程跑到柳葉家里興師問罪。當時柳葉家正蓋房子，一大攤人呢，他理直氣壯地來了，當面問柳葉說：你不是說等以后再說么，咋到如今還沒一句話哩。這話把柳葉問得一時瞪了眼，說：我當時給你退話了啊。老莫說：沒，要不的話咱就去問媒人。你愿意也罷，不愿意也罷，不能這樣日弄人吧。柳葉大當時正和泥哩，瞧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伙子正和女子吵架哩，不知是咋回事，就過來解圍。本來他是替柳葉說話的，但架不住老莫認死理，犟來犟去，柳葉大竟然對這個一股筋的小伙子有了好感，竟然說：好吧，小伙子，我家蓋房缺人，你就干活吧，你只要下苦能行我就把柳葉嫁給你。

老莫這人脾氣執拗，但下苦還是舍得力氣，一氣就干了十五天。這十五天里慢慢地倒和柳葉一家人混熟了，柳葉也對他有了好感，后來就嫁給了他。這個故事在方圓幾十里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說老莫因了一個臭脾氣竟得到了一個好婆姨。

倆人去找鄉上的周書記，周書記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早年周書記還是鄉上的副鄉長的時候，曾包過他們村。那時下鄉干部下鄉多，總在鄉上吃飯，柳葉做得一手好飯，干凈，整潔，村干部就常常派鄉干部到他們家吃飯。一來二去，周書記就和他們熟識了。

老莫坐在沙發上：我的太陽花讓人偷了。

太陽花，向日葵啊？周書記問。

不是，是太陽花牛，牛叫個太陽花。老莫婆姨解釋說。

牛咋叫這么個名字哩。

是這么回事，老莫婆姨解釋，老莫這人愛牛，我家有一頭牛就一直沒賣。這頭牛吧在屁股上有一塊黃燦燦的毛，和手掌大小一樣，特像一朵盛開的太陽花。再加上老莫這人平常愛哼個什么太陽花兒開的歌，后來人們都叫牛太陽花牛。

哦，有意思。周書記拿出來本子就開始問倆人情況，邊問邊記。

問完了，記完了，周書記說，那這事你們報案了沒？

提起派出所，老莫就來氣，就說：派出所那些人靠不住哩，叫，他們遲遲不來，來了轉了兩圈，就只問我們有線索沒有，剛才打電話還是問有線索沒有，我們如果有線索的話，那偷牛賊不早就抓住了？

周書記說聽著老莫這么有氣就笑了，說：是這樣，破案還得靠派出所，所長是我同學，我去找一下他們，讓他們加大力度，盡快破案，行不？

靠派出所那兩個毛頭小伙子屁都不頂。老莫說。

周書記說：我去給他們說，要不的話，就讓他們換人，反正群眾利益無小事么。

老莫還要說什么，婆姨就戳了一下他，說：那當然行，周書記，這該是好事哩。給你添麻煩了。

周書記說：不麻煩。這樣就把老莫和他老婆送出來了。

老莫和老婆自見過周書記以后，都覺得周書記這人真好，周書記已發話了，給派出所所長說一下，派出所人加把勁，這牛就一定能找著。倆人的心里也就安了許多，當下在城里吃了一碗羊肉泡就回村了。

回村后一天兩天都沒消息，老莫想打電話問周書記，可當初走得急沒留電話。為這事老莫把婆姨埋怨了幾句，那天從周書記房子走得太急了，這不，連個電話都沒有。他如果找著了牛，怎么聯系咱呀。

第三天是個晴天，太陽一個勁地紅。吃過早飯，只聽村長就在廣播上吶喊：都到丁塬去，今天縣上領導在丁塬村開新農村建設現場會哩。

丁塬村是田塬村的鄰村，兩條村一條腰險相連。這個村是新農村建設的示范點，村里統一規劃了一些底子，然后給每戶貼補一些錢，統一施工建成了一排排的平房。據說，丁塬村新農村建設完成后，下一步就挨著西塬村了，所以村長極力吶喊著，集中著村人前去捧個人場。

聽到通知，老莫、老莫婆姨就和村里人三三兩兩翻過腰險來到了丁塬村的建設示范點。老莫搭眼一看，那一排排平房果然氣派，藍瓦黃墻，在陽光下耀耀閃光。丁塬新農村建設共有三排，次第排開。在三排平房的左側有個廣場，中間建了個花園，花園中央立了一塊大石頭，上面寫著丁塬新村，背后用小字記著建設的日期等等。

一會兒這里車、人就多起來了，鄉上的周書記也來了。他一來，就和鄉上的一幫人，搬來幾張桌子，一溜兒排開，桌子上擺放了些水果，有葡萄、蘋果、梨、西瓜什么的，足有十多個盤。一時間，人群有打電話的，有和石碑一起照相的，還有大約是縣電視臺的人吧，忙著采訪的。老莫看見了周書記，就又想到了自己的牛，想問問周書記，可見周書記忙前忙后，擺水果、掛橫幅、弄氣球，一刻也不閑，一時干著急插不上話。

縣上領導來了，一串兒的新車都停靠在路邊。領導下車，鄉上的領導都去迎接，接著放了一串鞭炮，大家開會。會議議程也簡單，先由鄉長領著大家轉了一圈，一排一排將平房看了個遍，看完后，就將大家圍攏過來，周書記就講了整個工程建設過程。緊接著縣上的農工部部長講了一排子話，最后是縣上領導講話，號召各鄉鎮向雙良鄉學習。話講完后，會議也就完了。周書記就要大家吃瓜果，一幫人就開吃。老莫一直瞅周書記，見這陣周書記沒事了，就湊到跟前想問話，但就是這當兒，縣電視臺的記者卻到處吶喊周書記，要采訪他。周書記就整整衣領，滿面春風地立在敞地里接受采訪。老莫也就只能在一旁干等著。

大約過了十分鐘，采訪完了，周書記和記者握了手說了告別的話，老莫這下覺得真有空了，就連忙追趕了上去。

周書記。他叫道。

周書記正往前走，沒聽見，老莫就叫，周書記。

周書記就停住了腳步，扭回了頭。

老莫跟了上去，問，周書記，我想問一下我的事？

周書記怔住了，說：你的什么事？

老莫：我的事啊，就是那天我給你說的事？

周書記：什么事啊？

老莫說：牛啊，你不知道，我的太陽花牛丟了。

周書記：牛丟了，哪你報案了沒？

老莫說：報案了，沒消息啊，你不知道，我還找你了啊。你說派出所所長是你同學，要他們加大力度找呢。

哦哦哦，對對對。一會兒再說，一會兒再說。周書記邊說邊走。

老莫這人頂讓人討厭的就是有時不識眼色，總認個死理，凡事總想要個結果，就又追上去問：周書記，那我的牛找到了沒？

周書記停住了腳步，滿臉露出不高興，說：你問一下派出所，看有結果沒有。說著轉身就走了，把個老莫晾在了一邊。

老莫一個人站著，他心中就鬧不懂，那天他到鄉上去，周書記那么熱情，還說群眾利益無小事，怎么今天就不冷不熱了呢？況且聽他的話早將這事忘得干干凈凈了。什么安妥呀，什么加大力度呀，全是騙人的。當下心情就沮喪到了極點，臉也拉了好長。

老莫婆姨這時從一旁過來了，一看老莫的神情，就情知他碰了一鼻子灰。就寬心道：人家周書記也忙哩。

一面再說開會的這一幫人，這時吃喝已停當，小車司機們紛紛開始掉轉車頭，領導們也一個個上車要離開。剛好有一輛車停到了老莫站的這兒，有人給開車門，有個禿頂的老頭正要上車。老莫認出了這就是剛才講話的那個孫縣長。孫縣長在眾人的簇擁下，上車，打開玻璃，雙手合十和大家告別。

老莫這時心里又結了疙瘩，自己白白等了兩天，原來這里屁事都沒有，人家早已忘記了，看來這共產黨的官兒都是哄人的。

孫縣長的司機鳴了一下笛準備離開，就在這當兒，老莫腦子一閃眼，一下子撲在了車前頭，他張開兩條腿，伸展了兩條胳膊攔住了孫縣長的車。

老莫的這個動作讓當場的人都失了眼。司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反應快，停了車下來，走到老莫身邊，說：你要咋哩么，不要命啦，快讓開。

說著伸手就拉老莫。

我要見縣長。老莫說。

小伙子一時有點急，就推開老莫，去去去。這時站在一邊的周書記也發現了老莫，他上前來一把將老莫拉了，說，讓孫縣長先走。

老莫的一條胳膊被周書記拉著，可屁股挺在另一頭，身體呈斜狀，他面對著車，吶喊道：孫縣長……孫縣長——我要見孫縣長。

這話大家聽得清清楚楚的，可沒人管。年輕的司機上了車，倒車，然后將車開走了。

在所有的人都以為縣長要走了的時候，孫縣長的車開到大路上卻停了下來。孫縣長打開車門站在路上，喊周書記：周書記，你讓他過來。

周書記還半扯著老莫的胳膊，老莫狠勁掙扎了一下，掙脫了，可外衣有些變形，老婆就給他整了一下。老莫往路上走，周書記等一幫人也都跟著走了過來。

怎么啦，有什么事？王縣長問走過來的老莫。

孫縣長，我的牛丟了，幾天了一直找不到。老莫說。

牛？王縣長聽得莫名其妙。

旁觀的人聽到這話也都笑了起來。

我的牛，屁股上有朵太陽花，前幾天丟了，到如今找不到。老莫說。

那你報案了沒？

報了。可他們硬要我提供線索，說沒線索就破不了案。老莫說。

周書記這時出來解釋了，說：老莫，你這事我都在本本上記著哩，我一會兒再給派出所說一下，讓他們下功夫給你找。

你不算事，我前天都給你說了，你答應得好好的，可這兩天忘得喝米湯了。老莫直來直去，說話不留情面。

哄的一聲大家都笑了，這話說得周書記一時面子上下不來。

你慢慢說。王縣長白了一眼周書記。

牛丟了，我給派出所報了案，來了兩個小伙子，上午報的案到后晌才到的，要我提供線索，說沒線索就破不了案，還說派出所又不是給我們一家開的。我去找周書記，周書記答應給我催哩，可今天我一問，他早將這事忘得喝了米湯了。老莫說。

老莫，你看，我咋會忘了呢，都在本本上記著哩。這不是忙嘛。周書記尷尬地說。

王縣長說：老莫，你的話我聽清了，你的牛丟了，案子要公安上破哩。我和周書記盡可能督促他們多想一些辦法，多調查走訪，看案子能不能破，但破案是需要時間的，也不是一時的事，你說是不是？

誰說不是呢？老莫婆姨說。

那好，我回去給政委法書記說一下，讓他們那邊多調查多走訪，爭取早日破案。周書記呀，孫縣長扭過頭對周書記說，群眾利益無小事啊，你是這一方的父母官，要多操些心，讓老百姓少受些損失。

是是。周書記答應著。

如果再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王縣長說著，與老莫及老莫婆姨握手，再次雙手合十，和大家告別，重新上車，車就突的一聲走了。

這里剩了周書記老莫老莫婆姨及鄉上的干部和村里群眾，大家都想看周書記怎么處理這事。

周書記陰郁著臉，大聲喊道：小周，你拿車把老莫老兩口給送回去。

是。

老莫這回可把人充展了，丟了一頭牛，見了一回周書記，攔了一回縣長的車，并且還是周書記的車給送回來的。一時間，老莫成了村里的紅人，大家都挺羨慕的。

而更令大家羨慕的一天也來了，就在示范會開后的第三天，鄉上的管民政的黑鄉長和村長一起來到了老莫的家，給他們家帶來了一袋面，十斤油，一袋大米。

鄉上的車停在老莫家門口，響了兩聲喇叭，老莫和婆姨掀開門簾看，只見黑鄉長與村長抬著面、提著油和大米從大門里進來了。

忙讓倆人屋里坐，老莫婆姨又是遞煙又是倒茶。

倆人坐定了，簡單地寒暄了幾句，黑鄉長才將事情說了。

他說，老莫，你家丟了頭牛，縣上領導非常重視，給派出所已安妥了多遍；周書記也非常重視，也親自到派出所去了，催他們盡管破案。鄉政府為了對你們家遭遇的不幸表示同情，民政站特地給你們家200元錢，米面油各一袋。說完將錢遞給了老莫婆姨。

老莫婆姨心眼小，一見東西，十分高興，謝承話就說個不停。

老莫心里惦記著牛，就說：哪牛呢，什么時候能找到牛？

黑鄉長說：老莫你是個明白人，牛這事，你還得等公安上破案呢，鄉長、書記、縣長，其他人催也只是催，至于什么時候能破案哪可說不定。甚至破不了案子也是沒辦法的事，那些強奸殺人的大案一輩子破不了的都多哩。

你是說我的牛找不到了？老莫說。

話不是這么說，案子總要公安派出所給你破哩，你找縣領導找鄉領導，不管找多少人，你想想，難不成縣上鄉上幾十號、幾百號人也都替你找牛去？

黑鄉長本來是來傳達周書記的意思，是寬慰老莫，別讓老莫再到處尋人鬧事，靜靜等公安破案就行了。可黑鄉長是當兵出身，人老實，他這幾句話，在老莫理解倒成了個人的不是，有了責備自己的意思了，他就心里有了計較。

他沉下臉來說：這米面油錢我不要，我有吃哩有喝的哩。

幾個人都沒想到老莫會說出這種話來。

老莫婆姨推了一把老莫，就急急地給黑鄉長說：他這人不會說話，莫見外。

老莫不說話，幾人坐著都有些尷尬，村長把水杯搭上嘴里出溜出溜幾聲，也沒喝多少，只是盡量想弄出點聲響。

村長就說：老莫你看你，咋這么說話哩，你找周書記，人家接待你夠熱情的吧，你在孫縣長跟前告周書記的狀，人家沒跟你見外吧，把你送回村，今天又來寬慰你，你咋好歹都不分了呢？

老莫不吭聲，抽著煙。

黑鄉長說：我是當兵出身，話直來直去，一球能日死個兔，老莫你拍拍胸口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理？

老莫婆姨就說：可不是哩嘛，就是這么個理。

幾個人再略微坐了坐，就告辭了，老莫婆姨追著送鄉長跟村長，老莫出來站到門口看著眾人出院，他大聲說：你們把東西拿走，我不要。

黑鄉長想說什么，扭頭看了看他，卻什么卻沒說，和村長一起出了大門。

鄉長送來的東西，老莫當下曾說過要往溝里倒的話，但最終也沒倒，再說即使他要倒，老婆也肯定不愿意。

其實，也難怪老莫心情這么差。當初老莫十幾歲的時候就給隊里喂牛，每天牛從地里回來了，或者放牛老漢攔牛回來，老莫都負責在槽里把草給倒上，晚上九點多，負責把碾爛的黑豆料給倒上。然后抽上一鍋煙看牛尾巴摔來摔去吃草。這一喂就是多年，村里的那些牛他能喊得出每個牛的名字，說出每個牛的歷史。

生產隊分開后，別的人家分驢分馬，但老莫只要牛。別人家討上馬驢碾場拉肥，而老莫卻一律用牛，甚至推磨也用牛。雖然牛慢些，但慢也有慢的好處，他可以泡一杯茶，抽一鍋煙，悠哉悠哉地看牛干活，也是一種享受呵。

老莫悶悶不樂。老婆就給他寬心：那個黑鄉長不還說了么，說領導都給派出所打招呼了，說不定這兩天牛就找著了。

天陰了兩天，又下了兩天雨，眼看著村里在城里的念書娃又回來過星期天了，老莫的牛還是沒下落，也沒有人再對它提起這件事。一天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看著老莫心里一直悶悶不樂，老莫婆姨就背地里給派出所打了兩次電話，但派出所還是原話：沒有線索根本破不了案。

老莫不吭聲，只是偶爾他還會到牛圈里看看，或者動動牛耕地的犁，摸摸牛使用的農具等。

老莫婆姨知道丟牛的事對老莫打擊太大了，知道男人是個死牛筋，她怕這事蹩在他心里會將身體憋壞了，就給遠在市里上學的女兒打電話。

老莫有個女兒，但卻不是親生的，是抱養的別人的女兒，前年考了本市的大學，上經濟管理系，是大二的學生。女兒雖是抱養的，卻極有孝心，聽當媽的這樣說，也操心著她大的身體，就要母親將她大領到市里來散散心，到處轉悠轉悠把丟牛這一件事徹底忘掉。

新的一天，老莫婆姨想盡辦法動員老莫來到了市里，見到了自己的女兒。女兒請了兩天假陪父母親到處轉了轉，登了古城墻，看了湖濱公園、動物園等，到了第三天女兒要上課，就讓父母倆自由轉上一天，第二天再回家也不遲，但沒想到自由的這一天卻出了事。

老莫婆姨感冒了，呆在旅社不出來，老莫一人瞎轉悠，轉悠了半天，卻轉到了市政府門前。那兒正圍著一堆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散亂地站著，一個個農民打扮，閑說著話。他們打著橫幅，橫幅上寫著：還我公道，天理何在。老莫不知道這些人在干什么，就走到一個角落里向蹲著的一個干部模樣的人打聽。這個人正蹲在墻角一聲不吭地玩手機斗地主。

這群人怎么啦？老莫問。

上訪唄。那個人頭也不抬。

為什么上訪？老莫問。

好像是一個親戚什么的被政府一個人開車給撞死了。

哦。老莫答應道。

老莫繼續站在這里看那堆人，這時只見有幾名公安人員來了，給這些人說著什么，說了好長時間，然后就把這群雜亂的人領到離政府不遠的一個大廳里去了。

那是個什么地方？老莫繼續問身邊這個人。

接待上訪的上訪廳唄。

哪領到那里邊干啥去哩？老莫繼續問。

解決問題唄，還能干啥？這個男人依舊頭也不抬。

能解決不能？

有的能解決，有的不能解決。那個男人似乎被老莫問得不耐煩了，起身一邊走一邊依舊低著頭玩手機。

男人走了，但男人這幾句話卻給老莫留下了印象，老莫又想到了自己那頭牛，既然這是個市政府解決問題的大廳，那自己丟的那頭牛不知道能找回來不？他不是說，有的能解決，有的不能解決嗎，哪我的牛呢？

當下老莫心里就有了想法。

既然有了想法，老莫站在那里就沒走。等到足有兩個鐘頭，在那一群人都離開的時候，老莫踏進了這個解決問題的上訪廳。

里邊有六七個工作人員，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散放著一些登記表冊和拴著線的圓珠筆之類的東西，幾個男女正大聲地說笑話。老莫一進來，他們就都不吭聲了。

一個女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了他：大爺，你有什么事？

我要找我的牛。老莫說。

其他幾個工作人員聽見有人要找牛，一時都覺得稀奇，男男女女就都湊了過來。

你坐吧。接待人員要他坐在桌子對面的凳子上，又給他端來一杯水。大爺，你有什么事你就說。

一說起牛，老莫就有了話。牛丟了半個多月了，派出所說尋，硬問我要線索哩，給鄉上周書記說，周書記答應得好好的，就給忘了，我后來還尋過縣長，可都沒有消息，到現在牛都沒找到。問著人說你們這里給解決問題哩，我就來了。

好好，你來的好。那女接待人員說。

她拿出表來，一邊問老莫話一邊開始填，把老莫上訪的事由，中間的曲折、老莫的聯系方式等都一并記了下來。

這樣吧，我們給你記下了，會給你處理的，你等著吧，會有人和你聯系的。女工作人員說。

你們該不會又哄人吧？老莫問。

哄你啊，一頭牛啊，哈哈。女子笑了起來，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

出得大廳，時間還早，老莫街上到處賣了賣眼，看看天色不早了，他就回到小旅社喊老婆一起吃飯。

倆人正在吃飯，這時老莫的電話卻響了起來，卻是鄉上黑鄉長打來的。電話中黑鄉長也不說什么話，只問他在哪兒，老莫就說了，不一會兒黑副鄉長就來到了他面前。

咦，你咋會在這里哩。老莫一時間很驚奇。

黑鄉長把車停穩，從車上下來，摘掉墨鏡，對老莫說：老莫，你看你，鄉上對你可以吧，你丟了牛，鄉上送給你那么多東西，你咋還來市里上訪哩？

我看能不能找到我的牛？老莫說。

唉，該給你說什么哩。黑鄉長搖了搖頭，你咋是這么個癡癡子哩么，你找了鄉上找縣上，找了縣上找市上，你的牛你自己丟了，難不成讓全中國的人都找去。

老莫聽見黑鄉長又來責備自己，就說：我又沒找你去，我又沒讓你找。

你這一折騰，這不，市上給縣上打電話，縣上給鄉上打電話，鄉上又派我上來把你領回去。為了你這一頭牛，這一段時間弄得全鄉都不得安生。黑鄉長說。

你嫌我找得多，可牛找回來了嗎？老莫說。

得得得，咱們不再說這事了。我們負責給你解決，行了吧？走走，你坐上車先回城里再說。黑鄉長說。

我不回，我女子在這里哩，我準備多住幾天哩。老莫說。

黑鄉長還打算說什么，這時手機響了，他就到一旁去接電話，接了好大一陣兒就過來了，說，好吧，你不回也行，但那都別去了，剛才是周書記打來電話，牛的事，我們一定給你解決。

能尋著牛哩？

能。

這一晚上黑鄉長也沒住別的地方，就登記在老莫兩口子隔壁，黑鄉長呼嚕大，老莫和婆姨睡在這一邊都能聽見他的呼嚕聲。

早晨起來黑鄉長領他們兩口吃了飯，又談起回家的事。老莫其實原本打算今天回村的，可是現在回的話就要跟黑鄉長一塊回，他不愿意。就依舊給黑鄉長說，你要回你先回，我們再住兩天。

黑鄉長說你們不回去，我也就不回去。

上午無話，老莫女子打來個電話，老莫老婆怕女兒擔心，也就說一切好著哩，沒說起上訪及黑鄉長來了的話題。一上午，黑鄉長和倆人形影不離。到了中午，黑鄉長又請倆人一起吃飯，吃的是剁蕎面。可就在吃飯的當兒，黑鄉長的手機又一次響起，卻是鄉上周書記打來了電話，

周書記在電話中告訴黑鄉長，老莫家的牛找到了。黑鄉長和周書記通得幾句話，告訴周書記自己就和老莫老兩口在一塊兒，周書記就讓把電話給老莫。

老莫接過電話，電話中周書記說：老莫呀，你的太陽花牛我們終于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老莫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莫婆姨也將耳朵豎了過來。

周書記，你該不會再哄我吧？老莫問。

老莫，你就放你的一百二十條心，牛已經找到了，剛才鄉上已經打發人給你送到村里了，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待會你和你們村長聯系一下。

好，好，太好了。老莫說。

接罷周書記的電話，老莫又拿自己的手機給村長打電話，村長在電話里告訴他，太陽花牛尋著了，剛才，就在剛才，已經吆到他圈中了。要他早點回來，這回千萬要小心，可別再把牛弄丟了。

意外的消息總是讓人高興的。

回家，看咱的牛去。老莫說。

老莫婆姨給女兒打了個電話，說了這個消息。

當下，幾人回到旅社，黑副鄉長將旅社的賬一并結了，又將倆人帶到老莫昨天來的那個上訪大廳，見了昨天登記的那個女人，她要老莫在一個單子上簽了字。

然后，三人一塊就乘車回小縣城。

路上陽光燦爛，山花到處開放。

回到縣城，已晚上七點。老莫聽說牛找見了，執意要感謝周書記。黑副鄉長打了一通電話，告訴他說周書記不在。老莫心里過意不去，就買了一串鞭炮在鄉政府的門口放了一通，又說要寫一張大字報貼在鄉政府的大門上。黑副鄉長就說行了行了，你貼在墻上明天城管還要我們來剝呢。你放的這些炮，一會兒還要我們打掃呢。老莫這才作罷。

天擦黑之際，黑副鄉長讓司機將老莫送到了村里。

老莫回到家，村長就在圈門口守著哩。牛正在圈里吃草，黑燈瞎火地看不下個樣子。這牛圈里本來是有一個燈泡的，可是前一段時間卻閃了，不著了。老莫心急，一心想看看自己的太陽花牛，老婆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搜尋了半截蠟。老莫用打火機點著了，一只手顫悠悠地拿著，另一只擋著風，從屋里出來，走到院子里，從院子里出來走到院子外，再顫悠悠地進了牛圈。

一進牛圈，那蠟燭就篤的亮了起來。老莫將蠟交給了老婆。牛圈里，一頭牛正在吃草呢。老莫搭眼一看正是自己的太陽花牛，骨骼粗大，渾身的毛順溜，皮毛油光發亮。老莫伸手拍了一下，那牛脾氣倒犟，哞的一聲，扭回了頭，一時有沖抵之意，反倒把老莫嚇了一跳。

幾天不見，倒認生了。老莫說。

老莫圍著牛轉了半個圈，轉到身后時，他看到了那朵太陽花，巴掌大的一塊桔黃色皮毛在燈下顯露著。

總算找回來了。他感慨地說。

一時又感覺到不對勁，忽然他喊出了聲：這太陽花該是牛左屁股上么，咋跑到右屁股上了？

老莫老婆聽得他這一聲喊，猛地伸出手一把把他的嘴給捂住了。但老莫婆姨伸手猛了一點，不小心，一下子將點著的蠟燭碰到了地上，呼的一聲蠟就滅了，牛圈棚瞬間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