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師法造化,“搜盡奇峰打草稿”
《周易·系辭下》中記載,伏羲通過觀察身邊的天、地、鳥、獸等事物,創造了八卦圖。唐代張璨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藝術主張。姚最在《續畫品錄》湘東殿下條中說:“右天挺命世,幼稟生知,學窮性表,心師造化,非復景行所能希涉。”唐代張璨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元代趙孟頫說:“久知圖畫非兒戲,到處云山是吾師”;明代王履說:“茍非識華山之形,我豈能圖也”,這些言論都意在揭示造化與藝術的關系這一問題。清代石濤也極重視“師造化”,強調要“搜盡奇峰打草稿”。
石濤一生主要輾轉于江浙一帶。多次游歷黃山,并廣為交友,與之互相學習,互相提高。晚年定居揚州(1694-1701年),他積蓄發絲,由佛人道。在此期間完成了他的理論著作《畫語錄》。在《山川章》中提及的“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精神就是在據以生活、造化立法的基礎上得到的。在宣城的時期,是石濤生活與藝術發展的重要時期。他在學習古人、師法造化的基礎上力求創新和發揮藝術個性。黃山是石濤很熟悉的繪畫題材,而他在搜盡奇峰之際又將它們不同的一面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他于康熙六年丁未(1667年)所繪《黃山圖》中題:“黃山是我師,我是黃山友。心期萬類中,黃峰無不有。”可見,石濤早已賦予黃山以人性化的詮釋,黃山此刻有了生命跡象,這位具有重要地位的黃山在友人石濤的筆下熠熠生輝,靈動鮮活。他在深入觀察自然之中找尋心靈的沃土,以求達到超脫于世的颯爽正氣。據此也可見,他的觀點與唐代張璨提出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觀點是相一致的。
石濤數次暢游于黃山,飽覽云海奇松,云游瀟湘、洞庭,觀看海濤洪流。無論是黃山云煙、江南水墨,還是懸崖峭壁、枯樹寒鴉,或平遠,深遠,高遠之景,都力求布局新奇。他以自由揮灑的筆墨和充滿激情的山石線條,展示了自己不平靜的內心世界,抗逆現實。他擅長用“截取法”,在叢林中截取幽閣深藏的一段景致,以特寫的手法傳達出一種深邃的意境。《山水清音圖》整個畫面蕭森郁茂,蒼茫幽邃,體現了一種豪情奔放的壯美。畫的左下方,有一白文印“搜盡奇峰打草稿”。他以筆墨表現大自然的秀美景色,搜盡奇峰,積累大量的繪畫素材,完成藝術創作的準備工作,為其后的藝術發展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具古以化”
石濤的山水不宗一家,看似無法實際上變古法為我法,他作畫在構圖上往往不落前人窠臼,一變古人全景式構圖和四王三重四疊之法,以奇制勝,極富創造性,彰顯出奇崛的技法與高超的筆墨能力。
石濤晚年的好友張景蔚在石濤所作《書畫合璧》冊頁上題跋道:“人皆謂石濤筆墨極奇矣,而不知石濤筆墨極平也。蓋不能極平則不能極奇。雖超于法之外仍不離乎法之中,得古人之精微而不為古人所縛,惟石濤能至此境!”我們應該學習古人不盲從,學古不泥古,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進行融合和創新,在重古法的同時更重視生活。石濤的筆墨技法宗于董源、黃公望,但他又不拘成法,技法多變。
石濤的《四邊水色圖》皴法稠密,點苔布滿山石,是從王蒙的繪畫風格演變而出,但石濤在取景、筆墨、意境上都超出前人,不拘一格,獨具特色。石濤的這幅山水以自己的切身感受來攝取自然山川的萬千變化,在畫幅上集中了各種生動奇異之景,整幅繪畫風格氣勢逼人,蒼渾奇古,駭人耳目,不愧為師造化的佳構。他曾題:“此某家筆墨,此某家法派,猶盲人之示盲人,丑婦之評丑婦爾。賞鑒云乎哉?不立一法是吾宗也,不舍一法是吾旨也。”言明了他學前人,卻絕不拘泥于前人,銳意創新的決心。
石濤也充分展現主觀感受,發揮主觀能動性。《資任章》雖然主要講作為審美對象的自然山水,但一開頭就講“古之人寄興于筆墨,假道于山川”。“寄興”、“假道”顯然是講畫家主觀情思的表現。他主張在山水畫里表現自己真切的感受和對大自然的濃厚的愛,不再以表現前人意境情調上的成就為滿足,而是以激情洋溢,個性鮮明的筆墨形式表現情感內容。
三、“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實現“脫胎自然”的和諧
石濤把自然景物作為體現自己精神審美的一種載體,認為人的感覺與自然是和諧一致的。他在《山川章》中認為:“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脫胎于予也,予脫胎于山川也。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通過模仿自然的生命與神韻去表現自我,講究心靈與自然的冥合,通過脫胎創造出藝術形象來,畫中的山水自然是經過脫胎而成的。應搜盡奇峰打草稿,使客觀自然的形神與主觀情思交融統一在一起,形成美的意象,然后進行物化,創造出藝術家自己的形象來。
石濤的“脫胎”實際上是“感悟自然”、“再造自然”、“超越自然”的精神境界。石濤強調藝術來源于“脫胎自然”的和諧,完備地兼顧形、神、理、性等方面,突出自我的觀念,從而完成自我的藝術創造。他完成了“本我”、“自我”、“超我”的過程,實現無我的“天人合一”境地。石濤看見的不只是自然人生的表面,乃是自然人生的核心,并創造出一種積極的人生境界,將外在的形式美與內在的生命內容完美交融。石濤畫中所營造的意境不是自然主義地摹寫現實,也不是抽象的空想和構造。它是從生活中極豐富的體驗里創造出來的,以此達到“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的境地。如《黃山圖之十二》,他圖繪幾位高人坐于松樹之上論道,讓人感覺到的是自然與和諧。
四、“蒙養生活”
石濤把山川萬物的客觀可視審美形象及其生動性和豐富性叫做“生活”。他說:“山川萬物之具體,有反有正,有偏有側,有聚有散,有近有遠,有內有外,有虛有實,有斷有連,有層次,有剝落,有豐致,有飄渺,此生活之大端也。”他的《山水冊八開》畫山居之景,一揮而就的畫作虛實相生,于渾沌中顯一派生機。分別寫叩門訪友、憑窗讀書、策杖獨行、依山遠望等,便是對生活的感悟。
石濤的“蒙養生活”,以造化為師,以自然為筆墨。“墨非蒙養不靈,筆非生活不神。能受蒙養之靈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無筆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變蒙養之靈,是有筆無墨也。”筆墨亦離不開生活。蒙養生活才可得筆墨之會,解氤氳之分,才可以追求繪畫藝術的“物我交融”。
齊白石說:“凡大家作畫,要胸中先有所見之物,然后下筆有神”。畫家的胸中早已將藝術形象醞釀成熟,而胸中的形象又來自對自然的觀察感受。這一目標和過程在古今大多數畫家心目中是不言而喻的。
只有師法造化,深入生活,才能創作出優秀的繪畫作品,從而達到可觀,可居,可游之境地。萬不可淺嘗輒止,一定要深入細致,仰觀俯察。
結語
石濤面對自我都處在忘我的狀態之中,他知道忘我、無我方能使自己的心境清明,無垢無塵,反射出自己的自然與本真。“師法造化”,以天地萬物為師,創造出合乎天地而陶泳乎我的佳作,巍巍山峰,潺潺流水,揮筆潑墨,寫出天地神韻,在師造化的基礎上完成自我的藝術飛躍。
當置身于自然感受著天地正氣,獲得身心的回歸,在無社會羈絆的空靈中享受著大自然所賜予我們的無窮魅力,那種感覺絕妙而幽靜,深邃而富饒。中國美術史中名家眾多,無不取法自然,找尋屬于自己的天地,并于尺幅間勾勒出心馳神往的心靈家園。我們只有覽萬物,收于心,師法造化,方能體會李可染先生所說的“靜觀久坐皆自得”。
山水畫講求目識心記。在“景中觀景”、“人隨景變,景隨人移”的狀態下達到胸中有丘壑,下筆自生萬象的絕佳效果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力,因此我們只有“蒙養生活”、“搜盡奇峰打草稿”、“具古以化”才可以達到“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的境界,讓中國山水畫在繼承中繼續發展與創新,在創作上更加靈活。
[龐守娟 劉亞璋,揚州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