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錢來另買另添

柳家婆正按著房頭分派菜饌，迎春房里的小丫頭蓮花兒來說，司棋要吃碗燉的嫩嫩的雞蛋。小丫頭嘴碎，柳家婆舌長，話不投機吵將起來。柳家婆說道：“就從舊年一立廚房以來，凡各房里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

內廚房一日兩餐均為預算內開支。標準之外，想吃什么，拿來銀子，柳家婆焉敢怠慢。想吃雞蛋，又不想掏銀子，若不嚴加控制，必然形成預算外支出。企業實施全面預算，既要充分發揮這一控制工具的作用，又要切實加強全面預算管理各環節的風險管控。

一、全面預算組織的管控

正確認識全面預算的意義和作用，建立健全預算管理組織體系與運行機制，是全面預算管理的基礎和保障。

1.王熙鳳、賈政的預算觀。

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要受窮。王熙鳳是機關算盡之人，對于入不敷出的嚴峻狀況，她極為憂慮。對于節約措施的不被理解、難以奏效，她十分苦惱。對于幾位年輕人的嫁娶和老太太的后事，她早有準備。對于未來難以預料的大事，則是膽戰心驚。這些無不體現著鳳姐樸素的預算思想。賈政長期供職工部，做過主事、員外郎、郎中，工程預算、審核等是家常便飯。相比識字不多的鳳姐，他對預算的認識和理解更為透徹全面。第一百六回，當管總家人將近來支用簿子呈上時，看到入不敷出，東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卻比祖上加了十倍，賈政急得直跺腳：“這還了得！我打諒璉兒管事，在家自有把持，豈知好幾年頭里，已經寅年用了卯年的，還是這樣裝好看，竟把世職俸祿當作不打緊的事，有什么不敗的呢？我如今要省儉起來，已是遲了。”

王熙鳳和賈政的預算觀，難比現代全面預算管理。全面預算管理是一項全方位、全過程、全員參與的系統工程，企業經營管理者和全體員工要充分認識、熟練掌握這一工具，以其控制活動、防范風險、落實發展戰略和年度經營計劃。賈家危機四伏，要么缺乏預算，要么預算軟化，揮霍無度，坐以待斃。前車覆，后車戒。企業應當高度重視并有效實施全面預算管理，避免重蹈紅樓賈家的覆轍。

2.鳳姐辦理喪事與預算組織。

秦氏喪事，規格之高，規模之大，超乎想象。王熙鳳從組織建設入手辦理喪事，對于加強全面預算組織管控很有參考價值。“事無專執，臨期推諉”是寧國府組織機構存在的痼疾，對此她專門成立了來往倒茶部等十個職能部門，明確了部門的職責、任務和工作要求，配備了人員，進行了分工，規定了業務操作流程。到了次日，寧府里以往那些無頭無緒、荒亂、推托、偷閑、竊取等種種舊弊消失殆盡。不僅如此，鳳姐帶來了小童彩明，命其定造簿冊，核算喪事收支，加上寧府總管來升等人，組成了喪事管理辦公室。王夫人要求鳳姐有事不要自作主張，多問賈珍夫婦，等于明確了喪事的決策機構。

寧國府辦喪事，決策機構、日常工作機構和具體執行部門尚且一應俱全，企業推行系統、復雜的全面預算管理，更需加強組織領導和建設工作，明確預算管理體制和工作協調機制。一般而言，應設立預算管理委員會，在董事會領導和授權下，決定和處理全面預算管理的重大事宜。設置預算管理辦公室，履行預算管理委員會的日常管理職責。各職能部門、所屬分公司和子公司構成全面預算的執行單位。通過明確不同層次、不同部門、不同崗位在全面預算管理中的職責、分工與權限，明確預算編制、執行、分析、調整、考核各環節的授權批準制度與程序，確保全面預算有組織、有秩序、有效率地進行。

二、全面預算編制的管控

預算編制事關全面預算管理的基準基調，需要建立和完善預算編制工作制度，明確編制的依據、程序和方法等內容，確保編制依據合理、程序適當、方法科學、指標適中。

1.兩府賬房及其業務部門。

寧榮兩府都有獨立的賬房，預算管理辦公室當設其中。兩府的各家各戶、總管房、銀庫房、倉庫、買辦、田莊地產、房屋租賃、大廚房、內廚房、茶房、家廟、戲班等管理部門和業務部門，都肩負有預算編制責任，其業務活動都需納入預算管理。如果這些部門和單位不積極參與和配合，甚至袖手旁觀，賬房和預算管理辦公室牽頭的預算編制工作便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賈府的全面預算主要由收入和支出兩類構成，經常性收入包括公職人員俸祿、田莊地租收入、房屋出租收入等，非經常性收入包括賞賜、禮物等。經常性支出包括膳食開支、各房月銀、奴仆月銀、年終分紅、節日開支、義學開支、家廟開支、戲班開支等，非經常性支出包括送禮、建筑、醫藥、婚喪嫁娶、其他雜項等。在企業，需要將經營、投資、財務等各項經濟活動的各個方面、各個環節納入預算編制范圍，形成由經營預算、投資預算、籌資預算、財務預算等一系列預算組成的相互銜接和勾稽的綜合預算體系。

2.發展戰略、銷售預測及歷史數據。

編制預算需要足夠的信息支持，不然，預算目標便可能脫離發展戰略、年度經營計劃、市場環境和企業實際，導致企業資源浪費或發展戰略難以實現。秦氏亡故之夜，魂托鳳姐，為賈府制定出收縮兼伺機崛起的發展戰略。第一百一回，月夜之下，鳳姐在大觀園內遇鬼，聽到如此話語：“嬸娘只管享榮華、受富貴的心盛，把我那年說的立萬年永遠之基，都付于東洋大海了！”夢言鬼話，實乃作者設言托意，話短意長。賈家無人把此當真，更不要指望他們將其落實到每年的預算之中。在企業，根據發展戰略制定年度經營計劃，進而編制全面預算，可以將戰略和計劃落實到年度各項生產經營工作之中，細化為各單位的具體努力目標和控制標準。

張德輝自幼在薛家當鋪內攬總，年底要回家，明春方來。在餞行宴上他說道：“今年紙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明年先打發大小兒上來當鋪內照管，趕端陽前我順路販些紙札香扇來賣。”憑著幾十年的工作經驗和對市場供求關系和價格漲跌的敏銳觀察，他對紙札香料作出了銷售預測，提出了一項銷售計劃。他還說，“除去關稅花銷，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這儼然就是一個清晰的銷售預算，收入、成本費用、稅金和凈利潤等各項數據呼之欲出。企業編制預算，需要從市場調研和預測入手，確保預算編制以市場預測為依據。在此基礎上編制銷售預算，進而遵循以銷定產的原理編制生產預算，再至采購預算、成本費用預算，同時考慮投資與籌資預算，在系統的經營預算和資本預算基礎上形成財務預算，完成全面預算的編制。

榮國府在園子里開設了一間內廚房。王夫人說：“新鮮菜蔬是有分例的，在總管房里支去，或要錢，或要東西；那些野雞、獐、狍各樣野味，分些給他們就是了。”這種資金安排即是內廚房的資金支出預算。在清代，即使是政府的預算支出，多以舊年常例為定額，或以上年實支數據作依據。直到今天，歷史數據都是編制全面預算的重要參考，企業需要切實加強各種記錄工作、定額制定與管理工作、會計核算工作等，確保預算編制有據可依。同時，也需充分預計預算期間企業自身資源狀況、生產能力、技術水平等的可能變化，確保預算編制符合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的客觀實際。

3.內廚房資金預算的審批。

聽取王夫人設置內廚房的解釋后，賈母擔心添廚房會多事。鳳姐說：“并不多事。一樣的分例，這里添了，那里減了。就便多費些事，小姑娘們冷風朔氣的，別人還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連寶兄弟也禁不住，何況眾位姑娘。”賈母肯定鳳姐的看法，實際上就是對設置內廚房及其資金預算的審核和審批。

張老爺生病，難當夜班，賈郎中代為值守一晚。次日早起，賈政正要下班，“因堂上發下兩省城工估銷冊子，立刻要查核，一時不能回家。”這“城工估銷冊子”，是城池工程的預算賬冊，領導要求賈政進行審核。賈政審核完畢后，便可交由侍郎和尚書等進行審批。在企業，預算管理委員會對預算辦公室完成的初步預算要進行研究分析，形成全面預算草案后提交董事會。董事會應當重點關注預算的科學性和可行性，確保其與發展戰略、年度經營計劃協調一致。全面預算報經審議批準后，以正式文件下達各預算執行單位執行。

三、全面預算執行的管控

明確預算指標分解方式、預算執行審批權限和要求、預算執行情況報告等，落實預算執行責任制，有利于緊緊抓住全面預算執行的核心和關鍵。

1.膳食支出總預算的分解。

在未設內廚房之前，榮國府的膳食開支由總管房按例定期撥付大廚房。設置內廚房后，需要將膳食支出總預算在兩家廚房之間進行分解，內廚房要將其分得的預算額度在稻香村、怡紅院、瀟湘館、蘅蕪苑、秋爽齋、紫菱洲、藕香榭等每一處再行分解，每一處還要在主人、不同等級奴仆之間進行層層分解。指標分解落實的過程，也是與責任單位及責任人進行匹配的過程。通過此項工作，可以確保不同部門、不同崗位形成預算執行和控制的依據，促進預算執行和責任落實，便于執行和考核，確保預算剛性和嚴肅性，實現預算目標。

2.內廚房的預算外開支。

雞蛋緊缺，柳家婆希望司棋改日再吃。蓮花兒先是抱怨前幾天給司棋做了餿豆腐，致其被司棋批評。接著私翻菜箱，見有十來個雞蛋，口不擇言，罵起人來。隨后指責柳家婆看人下菜碟，以權謀私，從中賺錢。柳家婆回敬小丫頭，凡是各房臨時加菜都是先拿錢來再添買，前兒三姑娘和寶姑娘想吃油鹽炒枸杞芽，都拿來了五百錢，你們不是要這個，就是要那個，又不拿錢來，哪里有這些賠的。柳家婆嚴格預算執行控制，不想竟引發司棋打砸內廚房這樣的惡性事件。即使雞蛋漲價的因素內廚房能夠自行消化，司棋所要的這碗雞蛋也是預算外支出。果真想吃，必須要按照超預算或預算外開支程序進行嚴格審核審批。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襲人告訴寶玉：“我和晴雯、麝月、秋紋四個人，每人五錢銀子，共是二兩。芳官、碧痕、小燕、四兒四個人，每人三錢銀子，他們有假的不算，共是三兩二錢銀子，早已交給了柳嫂子，預備四十碟果子。……我們八個人單替你過生日。”顯然，內廚房標準之外的開支，連怡紅院也不例外。

企業辦理各種業務和事項，均要符合預算規定和要求。涉及生產過程和成本費用的，還應執行相關計劃、定額、定率標準。對于工程項目、對外投融資等重大預算項目，需要密切跟蹤其實施進度和完成情況，嚴格監控。在預算執行監控過程中，需要定期開展預算執行情況分析，需要運用恰當方式及時向決策機構和預算執行單位報告、反饋預算執行進度、差異及其對預算目標的影響。

3.內廚房預算是否調整。

柳家婆告訴蓮花兒：“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哪里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內廚房的資金都是按舊例預算的，市場上雞蛋供應緊張，價格上漲，若不能及時減少雞蛋消費，肯定會突破內廚房的資金預算。要想一如既往地消費雞蛋，必須要調整預算，增加月例銀子。在企業，批準下達的預算應當保持穩定，不得隨意調整。但是，由于市場環境、國家政策或不可抗力等客觀因素，導致預算執行發生重大差異確需調整的，應當在履行嚴格的審批程序后進行調整。

四、全面預算考核的管控

建立預算執行考核制度，對預算執行單位和個人進行考核，切實做到有獎有懲，獎懲分明，是全面預算管理的動力源泉。

1.對遲到婆子的處罰。

鳳姐接受委托后，第二日卯正二刻便來到了寧國府。她與來升媳婦說道：“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去，再不要說你們這府里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治。”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鳳姐此言道出了她的工作管理和考核要求。企業需要建立健全預算考核制度，明確規定考核主體、考核對象、考核期間、考核指標、考核程序、考核結果公布、獎懲辦法等內容，以便對納入考核范圍的單位和個人進行考核。

進行分工后，鳳姐進一步提出要求：“不論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時辰。橫豎你們上房里也有時辰鐘。卯正二刻我來點卯，巳正吃早飯，凡有領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戍初燒過黃昏紙，我親到各處查一遍，回來上夜的交明鑰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過來。說不得咱們大家辛苦這幾日，事完了，你們家大爺自然賞你們。”這是鳳姐工作考核制度的進一步深化。五七正五日，有人遲到，鳳姐喝令：“帶出去，打二十板子！”同時擲下寧國府對牌：“出去說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正是嚴格地執行了工作考核制度，進行了懲罰，寧國府的散漫之人自此才不敢偷閑，兢兢業業，執事保全。然而，鳳姐把獎賞員工的機會留給了賈珍，重了約束，輕了激勵，不足為法。

2.黑山村的澇災和雹災。

預算目標五千兩銀子，結果只交來一半。烏進孝向賈珍解釋，三月起下雨，綿綿到八月，很少晴天，九月一場冰雹，連人帶房并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這里的考核主體是寧國府及賈珍，考核對象是寧國府黑山村田莊及莊頭烏進孝。這是上級對下級的考核，是母公司對分公司或子公司及其負責人的考核。企業最高層次的考核主體是預算管理委員會，再按上級考核下級、逐級考核、執行與考核相分離來確定不同的考核主體和考核對象。考核指標要力求定量與定性結合、財務與非財務結合、短期與長期結合、可控與明晰結合。賈珍缺乏對烏進孝的有效管理和控制，上下之間的博弈沒完沒了，代理成本很高。因此，預算考核最好是依據審計后數據進行。

澇災和雹災是農業生產的不可控因素，如果烏進孝所言確實，或審計已經確認，賈珍應當理解和接受。企業在進行預算考核時，對于不可控因素的影響要予以剔除，以體現考核的客觀與公正。

3.秦家婆說柳家婆虧空。

王夫人的玫瑰露失竊，案子一直未破。這日傍晚柳家婆的女兒擅自入園，被林之孝家的作為嫌疑人盤查。可巧蓮花兒等人路過，因與柳氏結下過節，遂把在內廚房看到過露瓶子的線索告訴了林之孝家的。結果在內廚房搜出了玫瑰露瓶和茯苓霜。林之孝家的撤了柳家婆的職，安排了秦顯家的上崗。奪了權的秦家婆，動用廚房內財物，給林之孝家送去一簍炭、五百斤木柴和一擔粳米，又給賬房送禮，又預備菜蔬宴請同事。次日一早，風云變換。平兒查實了盜竊者，為柳家母女平反昭雪，要求秦顯家的賠補虧空，將其退回原處。

柳家婆得罪了司棋和蓮花兒等人。秦家婆是司棋的嬸娘，她一接管內廚房便開始貪污，對外聲稱是柳家婆造成了虧空。這有些離任考核的味道，只是考核主體明顯不當，私心作祟，難言公開、公平、公正，更不要說把考核過程及結果完整地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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