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城鎮化”語境應是中國版的Urbanization,是本土化的“城市化”概念。但不宜將“城”與“鎮”混為一談。本文試圖依據人口普查設置的“市人口”和“鎮人口”指標劃分,解析中國“市”“鎮”人口規模變化及其消長關系;比較“市”“鎮”人口聚居密度及集聚能效:觀測“市”與“鎮”對外來人口的吸納能力及其年齡構成差異。據以闡析中國城鎮化進程中來自“市”“鎮”兩個層面的人口學效應。
關鍵詞:“城”“鎮”化;市人口;鎮人口
中圖分類號:C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13)04-0003-09
一、導論
在中國,“城鎮”其實還是一個比較混沌的概念,其中至少包含著“城”與“鎮”兩層含義。但“城鎮”顯然應是一個組合詞,是“城市”與“鄉鎮”詞義的集合與重組。盡管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人類聚落形態劃分為“城鎮”與“鄉村”兩種類型,卻似乎難以將“城鎮”內涵從“城市”概念中離析出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或許是因為遍布于鄉村腹地的“鎮”在一定程度上確已脫離了“鄉”和“村”的屬性與形態,初步具有了“城”的某些特質,因而可以將“鎮”納入“市”的范疇以“城”相待。此舉固然不無道理,但卻容易在認識上將“城市化”與“城鎮化”兩概念混為一談,這種概念混淆不僅長期存在于國內學術界,甚至也出現在政府的官方文本中。
在西方,“城”與“鎮”的含義本是涇渭分明的,“城”即City,亦即“市”,是以非農產業為主的人口聚居地,與傳統的農牧生產和鄉村生活方式形成鮮明的反差,其典型形式莫過于“都市”,英文叫Metropolis。同理,在英文中“鎮”的對應詞就叫Town,是指那些雖有“城”(City)的形態,但仍然與鄉村(Countryside)和農牧業保持著較緊密聯系的人口聚居地。兩相比較,如果說,城(City)是非農產業及非農人口的聚居地;那么鎮(Town)則可認為是農牧業區域中心,兩者內涵有別、層次不同。世界銀行關于中國的相關報告中,就是將“鎮”(Town)單列出來,視之為不同于“市”(Citv)和“鄉”(Countryside)的人口聚居類型。
如此看來,“城市化”作為一個泊來詞,在其對應的英文Urbanization中,顯然是關于“城市”(City)的表意,并無“鎮”(Town)的蘊含。“城鎮化”語境應是中國版的Urbanization,是本土化的“城市化”概念。
基于上述,我們認為,“城市”與“城鎮”分別指代社會經濟發展不同階段的兩類城市化形態,前者已經明顯脫離“農業”產業主導和農村生活方式,是城市化進程的高級形態;后者作為城市化的初級形態,則依然與農業和農村聯系緊密,尤其對于處在城市化初始階段的“小城鎮”,則更與農業和農村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獨具“鄉首城尾”特征的小城鎮顯然不宜與城市相提并論,兩者所顯現的人口學效應也不盡相同。
本研究擬根據人口普查設置的統計指標,將普查中設定的“鎮人口”從“市人口”和“鄉人口”中分離出來,視為小城鎮人口,并確立如下三個對應關系:①“鎮人口”指代小城鎮人口;②“市人口”指代城市人口(不包括鎮人口);③“鄉人口”指代鄉村人口。據此劃分所做的分析,或許能為我們深入觀察中國城鎮化中的“市”“鎮”人口狀態及其互動關系提供一些新認識。
二、“市”“鎮”人口規模及其消長變化
人口規模作為反映既定時空條件下的人口狀態,是我們觀測區域人口數量及其變化的一個基本指標。城鎮化演進的一個觀察基準就是看人口規模的城鎮集聚狀態,因此,城鎮人口規模的持續增長及其占總人口比重的不斷提高,是城鎮化演進的具體表征。普查資料中的“城鎮人口”是由“市人口”和“鎮人口”兩部分組成的,在既定時空條件下,兩者存在此消彼長的互動關系,據此可觀察兩者在城鎮化中的消長變化。
首先,在全國人口城鎮化進程中,“鎮人口”規模增長快于“市人口”。全國“鎮人口”規模從2000年“五普”時的1.66億增長到2010年“六普”時期的2.66億,凈增了1億人,同期“市人口”規模從2.93億增長到4.04億,凈增1.1億。如此看來,在2000-2010年這十年間,中國市鎮人口規模絕對值的增長大體相當,但由于“市人口”基數近3億,遠高于“鎮人口”1.66億的同期值,因此,就市鎮人口規模變化的相對值比較,“市人口”增長幅度僅為38%,同期“鎮人口”增長幅度達到60%,表明這十年間“鎮人口”規模增長明顯快于“市人口”。
分省區觀察(見圖1),在“五普”至“六普”的十年(2000~2010年)間,全國及各省區“城”“鎮”人口增長呈現兩種變化態勢。
一方面,“鎮人口”增長幅度快于本省“市人口”的大多數是欠發達省區,共計22個。其中增長最顯著的河北省,十年間鎮人口規模從606萬增加到1719萬,凈增1113萬,增幅達183.66%,同期“市人口”僅增加289萬,增幅僅為25.13%,表明河北省人口城“鎮”化進程顯著快于城“市”化進程。“鎮人口”增幅超過100%的還有江西省(111.64%)、河南省(136.02%)、湖南省(127.68%)和青海省(105.36%)。另有山西、安徽、重慶、云南、陜西和甘肅等省區的“鎮人口”規模增幅超過80%。
另一方面,“市人口”規模增長超過“鎮人口”的有北京、天津、內蒙古、遼寧、吉林、江蘇、浙江、福建和廣東9個省區,尤其是天津和廣東兩省區的“市人口”增幅分別高達66.86%和73.13%,而“鎮人口”規模不增反降,分別下降20.22%和3.09%,這種市鎮人口增減的反差,表明這些省區的城“市”化進程快于城“鎮”化進程。天津和廣東兩省“鎮人口”增幅呈負值,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天津和廣東兩省區城市區域快速擴張,延伸到周邊的鄉鎮,因而將原來獨立存在的“鎮人口”囊括其中,就地轉變成為“市人口”,因此,才出現這兩個省區“鎮人口”減少、“市人口”增加的情形。
其次,在“五普”至“六普”時期,中國人口城鎮化率從36.92%提高到49.68%。這其中,由于“鎮人口”規模的增長速率快于“市人口”,促使中國城鎮化的人口結構發生了變化,“鎮人口”占市鎮總人口的比重從36.21%上升到39.70%。意味著“鎮人口”對中國人口城鎮化的貢獻率上升,“市人口”則相應下降,因此,在2010年,中國城鎮人口構成中接近四成來自“鎮人口”。
分省區比較,大部分省區“鎮人口”占市鎮總人口的比重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五普”時“鎮人口”占市鎮總人口比重超過50%的只有三個省區,即江西省(50.67%)、云南省(53.03%)和西藏(56.86%)。“六普”時期“鎮人口”占市鎮總人口比重超過50%的省區增加到九個,即河北省(54.43%)、安徽省(52.37%)、江西省(61.52%)、湖南省(55.23%)、廣西(54.65%)、四川省(50.59%)、貴州省(52.82%)、云南省(60.37%)和西藏(59.99%)。與此同時,有十個省區的“鎮人口”占比呈下降走勢,下降幅度最大的天津和廣東兩省區分別為11.29%和12.09%(見表1)。
三、“市”“鎮”人口聚居密度對比
城市規模的大小與城市功能的強弱之間存在較顯著的一致性,因而形成不同層次的城市人口聚居密度。一般來講,大城市與小城鎮比較,由于大城市強大的吸納能力與極化效應,單位面積內聚居的人口數量應多于小城鎮,因而其人口密度往往更高。但在當代中國,現實情形則并非如此。
本文依據城市(市區)和建制鎮(鎮區)的統計數據,對比觀察兩類聚居區域中的人口密度,有以下三點發現。
一是發達省區的城市(市區)人口密度低于欠發達省區。如表2所示,城市(市區)人口聚居密度列前三位的并非經濟發達的直轄市或沿海省區,而是陜西(6179人/km2)、黑龍江(5453人/km2)和新疆(4789人/km2)等經濟欠發達省區。這其實折射出當今中國城鎮化發展進程中的一個“偏向”——土地城鎮化快于人口城鎮化。
二是建制鎮(鎮區)人口聚居密度較高的省區多集中分布于東南沿海,上海市(6621人/km2)、重慶市(4716人/km2)分別列居第一、二位,另如山西(4094人/km2)、江蘇、海南、四川、福建等省區的建制鎮(鎮區)人口密度都在3000人/km2以上。這可能與東部沿海鄉鎮企業和市場經濟較為發達有直接關系。
三是大部分省區小城鎮(鎮區)人口密度高于大城市。如圖2所示,在全國31個省區中,只有14個省區的城市(市區)人口密度高于建制鎮(鎮區),其余17個省區的城市(市區)人口密度都低于建制鎮(鎮區);而且觀察人口密度相對差可見,“市人口>鎮人口”的差值幅度顯著低于“市人口<鎮人口”的幅度。由此凸顯出中國建制鎮(鎮區)人口密度高于城市(市區)的狀態,亦意味著中國小城鎮的人口區域聚居能效超過城市。
四、“市”“鎮”外來人口構成狀況
在開放的空間格局下,城鎮人口增長可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城鎮自身常住人口的“自然增長”;二是城鎮轄區外來人口的“遷移增長”。按照當下中國城鄉人口統計標準,城鎮人口可由“常住人口”和“流動人口”兩部分構成,但城鎮“常住人口”還可按戶籍屬性分為“戶籍人口”和“非戶籍人口”兩部分,前者就是傳統制度安排下的城鎮人口;后者則是當代市場經濟驅使下,來自于城鎮轄區以外的流動人口,其中絕大部分是來自于鄉村的農業人口,但是,“外來人口”作為流入城鎮的一部分鄉村人口,只有那些在城鎮連續居住滿半年(或離開原居住地半年以上)的“流動人口”,才被視同為城鎮的“常住人口”,納入城鎮人口統計(見圖3)。
根據“六普”數據,本文確認,市鎮總人口是由各自區域中的“戶籍人口”與“非戶籍人口”(或稱“外來人口”)構成的,兩者之和就是城鎮擁有的實際人口規模。
通過觀察城鎮人口中常住人口與流動人口的構成,計算外來人口在城鎮總人口中的“分量”,即可發現,在2010年中國城鎮總人口中,外來人口占有一定的比例。城市的外來人口占比接近30%,小城鎮外來人口占比雖然較低,也超過了17%。這表明在當代中國城鎮常住人口構成中,并不全是戶籍人口,其中包括相當比例的外來(非戶籍)人口。
分省區觀察可見,在“市人口”層面,外來人口占比超過三分之一(33.34%)的省區包括北京、廣東、上海、福建、浙江、海南及內蒙古7省區,其中大多是經濟社會較為發達的東部及沿海省區,外來人口占比不足五分之一(20.00%)的省區只有黑龍江一省;相較而言,小城鎮集聚的外來人口顯然較少。如表3所示,在“鎮人口”層面,外來人口占比超過1/3的省區只有北京和上海兩個直轄市,而外來人口占比不足1/5的省區卻多達22個。這種市鎮外來人口占比的差異說明,經濟社會越發達的地區,對外來人口的吸引力越大,其占比也就越高。
五、“市”“鎮”流動人口分年齡、分流向對比
年齡是影響個人遷移行為的一個主導因素。一般情況下,青壯年人口總是比少年兒童和老年人口更具流動性,但不同的聚居環境也會影響人們的遷移流動取向。在此,我們依據2010年“六普”數據,以“鎮人口”和“市人口”為對象,觀察比較兩個聚居層面(居住在本鄉鎮街道,戶口登記地在外鄉鎮街道)情況的遷移流動人口(參見圖4和圖5),發現如下兩個特點。
一是全國“鎮人口”層面的遷移流動顯著偏向于省內,省內遷移(占75%)遠遠超過省際遷移(僅占25%)。同期在“市人口”層面,省內遷移與省際遷移大體上對等,省內遷移(占56.38%)略高于省際遷移(43.62%)。這表明,人口遷移流動的空間距離與聚居于其中的城鎮規模相關,城鎮規模越小,人口的遷移流動距離越短;反之,城鎮規模越大,人口遷移流動的距離就越長。
二是“鎮人口”層面的省內遷移人口年齡結構比“市人口”層面年輕。如圖4顯示,在“鎮人口”層面,“六普”時15~19歲組省內遷移人口占比尤為凸顯,其次是20~24歲組,兩個年齡組人口合計,占到鎮總遷移人口的25%;同期省際遷移占比最高的人口集中在20~24歲組,但也不過4.37%,其值僅與省內遷移10~14歲組和45~49歲組相當。可見在“鎮人口”層面,省內遷移不僅主導著人口遷移流動取向,而且遷流人口的年齡相對較為年輕。
圖5顯示的是“市人口”層面的年齡別人口遷移流動格局,與圖4“鎮人口”比較,遷移人口的年齡結構在省內遷移與省際遷移之間的分布較為均衡,人口遷移行為主要發生在20~24歲組,省內遷移略強于省際遷移。其中只是在15~19歲組,仍然表現出省內遷移顯著高于省際遷移的偏向,由此加強了省內遷移人口的年輕化格局。可見,在以“鎮人口”統計的小城鎮流動人口中,鎮流動人口具有年齡結構較輕、遷流距離較短的特點。
六、結論及啟示
人口城鎮化是當今世界范圍內的一場深刻變革,亦是當代中國社會正在經歷的一項重大實踐。城鎮化演進的一個顯見標志就表現為既定區域的人口集聚。不同層次的城鎮形態蘊含著不同的人口集聚效應,本文通過對普查數據的觀測分析,得出如下幾個結論。
其一,總體觀察,在21世紀的頭十年間,雖然中國“鎮人口”規模凈增長低于“市人口”,但中國“鎮人口”規模的增長速率明顯快于“市人口”,由此促使“鎮人口”在中國城鎮總人口中的占比提升了近3.5個百分點。這或許意味著,在經過20世紀90年代小城鎮發展的低迷階段后,中國小城鎮人口集聚再次呈現的增長走勢,預示著新一輪的城鎮化有可能在小城鎮層面展開。
其二,“五普”至“六普”這十年間,中國城鎮化水平呈現較大幅度的提高,其中“鎮人口”對中國城鎮化的貢獻率接近40%,表明小城鎮人口在中國城鎮化的人口格局中占有四成的分量。尤其是廣大欠發達省區小城鎮人口的加速集聚,助推著中國人口的城“鎮”化進程。可以預見,伴隨國家產業布局的調整和新一輪西部大開發的實施,人口城鎮化中的小城鎮“分量”還有可能進一步加碼。這種格局變化有助于糾正“大城市”偏向,也印證了新近一份相關研究的觀點:“中國人口城鎮化空間形態將由東部、大城市為主向中西部、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分散轉變”。
其三,無論是普查年的時期縱向觀察,還是分省區的橫向對比,也無論是城鎮常住人口中“戶籍人口”與“外來人口”構成變化,都表現出城鎮化進程與區域經濟發展程度呈正相關變化的關聯性。這再次提示我們,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總是與不同的城鎮化水平相對應。人口城“鎮”化作為城“市”化的初級階段是由鄉村人口轉變為城鎮人口主導的。因此,人口城市化的初級階段就是以人口的城“鎮”化為主導的過程。這就需要我們在辯證認識和適時推動人口城鎮化進程的前提下,根據不同省區的發展條件,既要積極創造條件,加速推進城鎮化進程;又要避免拔苗助長,片面追求城鎮化的“一步到位”和“貪大求洋”,只有如此,才有可能促使區域城鎮的健康發展。
其四,據年齡結構觀察,“市人口”的老齡化程度比“鎮人口”和“鄉人口”都低,這似乎背離現代化和城鎮化對區域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規律,但其實不然。眾所周知,在當今中國鄉城人口大規模流動的現實情形下,大量鄉村青壯年人口涌入城鎮,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城鎮人口年齡構成的“老化”程度。結果是,分省區觀察可見,人口年齡結構“老齡化”與人口城鄉結構“城鎮化”之間的變化關系并不一定同現,而且必將伴隨區域間人口流動的方向與強度而發生變異。
其五,人口聚居密度的高低變化取決于地域面積與聚居人口兩者的互動結果。當地域面積擴張快于區域人口增長時,就會降低人口聚居密度;反之則將提升人口聚居密度。當代中國小城鎮人口密度高于大城市,欠發達省區高于發達省區的現實表明,小城鎮的人口聚居能效比大城市好。這提示我們,城市規模的大小并不一定與人口集聚密度的高低直接關聯。在國土資源約束條件下,健康的城市化應該注重地域面積擴張與聚居人口增長兩者之間的協調一致,尋求空間城市化與人口城市化之間的高效組合。
最后,研究發現,城鎮規模大小與人口流動空間距離存在較為顯著的相關性,與省會城市或中心城市比較,中小城鎮規模明顯偏小,所以“鎮人口”流動以短距離的省內流遷為主,而長距離的跨省流動人口主要發生在“市人口”層面。尤其是在京津滬、浙江和廣東等省市,跨省人口流動更占據主導。這表明,不同的聚居環境也會影響人們的遷移流動取向,聚居在發達省區或中心城市的人口,由于信息更暢通、眼界更開闊,因而比聚居在邊遠省區和中小城鎮的人口表現出更強的流動意愿和更大的流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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