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歐北梅,梨園宗師;文化巨人,一代偉業
京劇是地地道道的中國國粹。在眾多京劇流派中,“南歐”和“北梅”是兩支最重要的流派。
梅蘭芳,名瀾,字畹華,祖籍江蘇泰州,1894年10月22日出生在北京的一個梨園世家。梅蘭芳從9歲學戲演出到22歲前后,是廣泛學習、繼承傳統的時期。其間他專工旦角青衣,宗時小福一派;又旁學各家之長,跟伯父學習《武家坡》《玉堂春》《大登殿》;向陳德霖學習《游園驚夢》《思凡》《斷橋》;跟王瑤卿學《虹霓關》,跟路三寶學《醉酒》,向李壽山學習《風箏誤》等等。同時還兼習刀馬旦、武旦、花旦,甚至還反串過生角的楊再興、周瑜。由于出身于梨園世家又勤學苦練,才華早露,梅蘭芳早年與前輩大師配過戲。廣泛師承、潛心苦練,使他在技藝層面上嫻熟掌握了京劇表演藝術,并有了初步的理性認識。
梅蘭芳創立的“梅派”藝術,如今已被公認為代表中國戲劇表演藝術的當今世界三大重要表演體系之一。梅派藝術的風格及特點,主要表現是革新精神。他在唱、念、做、舞、音樂、服裝、扮相和劇目各個方面進行了全面、系統的創造和發展,達到了完美的境界,將京劇旦行的唱腔、表演藝術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成為旦行中影響極其深遠的流派。梅蘭芳的演唱藝術體現了中國傳統的美學原則,具有端莊嫻雅的古典美,平和中正,恰到好處,處處出自天然,全無人為斧鑿痕跡,在表面規矩平淡之中顯現出深沉含蓄的內在魅力。
戲劇大家歐陽予倩在《真正的演員——美的創造者》中贊譽梅蘭芳是“真正的演員,美的創造者”。歐陽予倩說:“梅先生繼承了京戲悠久的優良的傳統,在旦角的表演藝術方面,說他已經吸取了過去許多名旦角演戲的精華而集其大成,這是絲毫也不夸張的。他對傳統的戲曲表演藝術能夠完全掌握之后,便從原有的基礎上有很多的發展。”
歐陽予倩(1889—1961),原名歐陽立袁,號南杰,藝名蓮笙、蘭客,筆名春柳、桃花不疑庵主,湖南瀏陽人。1902年他東渡日本,先后在成城中學以及明治大學、早稻田大學文科學習。大約在1912年間來到上海。起初他在上海恢復留日時期的“春柳社”,致力新劇。與李息霜、曾孝谷、陸鏡若等在東京演出話劇《黑奴吁天錄》,他是中國話劇的奠基人之一。后來他對京劇產生了興趣,創辦“春雪社”,學習京劇青衣、花旦、刀馬旦戲,學習昆曲戲。1915年歐陽予倩成為京劇職業演員,使當時的京劇觀眾耳目為之一新,尤以《黛玉葬花》一劇最負盛名,當時報上贊揚他:“嗓音極佳,即剛且雋,雖扮相平平不及梅,好在歐戲注重做工表情,不以色媚人。”梅蘭芳演唱此戲,則遠在歐陽予倩之后。他與田漢成為當時戲曲改革的倡導者,受到社會各界的尊重。他的表演在繼承京劇藝術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又能夠兼收南北各派之長,大膽進行演出形式的革新,在戲曲界有著深遠的影響。因此與梅蘭芳齊名,并稱為“南歐北梅”。
張謇是光緒二十年“恩科”狀元,是近代愛國的實業家、教育家、政治家和思想家,是中國近代史上重要的代表人物。20世紀初,張謇先生懷抱“父教育而母實業”的救國熱忱,在家鄉創辦了一系列實業和文化教育事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張謇先生對戲劇事業也給予熱情倡導和大力支持。他認為“實業可振興經濟,教育能啟發民智,而戲曲不僅繁榮實業,抑且補助教育之不足”;“教育以通俗為最普及,通俗教育以戲劇為易觀感”;“戲劇本身固然要注重社會教育,然而要提倡美的藝術尤為最高最后的目的”。胡適先生說:“張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國史上是一個很偉大的英雄,他獨立開辟了無數新路,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造福于一方,而影響及于全國”。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戲劇文化一直站在中國人文先驅的位置上,而張謇先生的戲劇人文精神當時就影響及于全國而一直傳續到今。
1918年,歐陽予倩在上海日本人辦的《訟報》上發表了《予之戲劇改良觀》一文,他主張開辦戲校,招募青少年,除教授技藝外,要培養一批有文化有戲劇常識的演員,并主張建立編導制度,研究舞臺藝術,對京劇進行改革。他的這些主張獲得當時在南通搞改良主義的張謇先生的賞識,禮聘歐陽先生到南通參加他創辦的“伶工學社”。
伶工學社是我國最早的正規戲劇學校,1919年9月中旬成立,由張謇之子張孝若任社長。伶工學社初創時,只側重昆曲,邀清末南方昆曲名旦施桂林任教。歐陽予倩到校后,該校改以教授京劇為主,進行改組。張謇掛了個校長名義,由歐陽予倩任副校長,負責實際工作,兼教青衣和新劇,吳我尊擔任教務主任,戚艷冰擔任訓育主任,趙玉珊講中外戲劇史,可謂行當齊全,人才濟濟。歐陽予倩先生在南通主持校務三年,這是他對京劇改革的初步實踐,但在當時的社會,他的主張必然遇到曲折和障礙。由于他的理想不能實現,1923年他把校務交給了吳我尊,毅然離開南通,重返舞臺。當時“南歐北梅”互相媲美,各地聞訊紛紛來邀。
1919年,歐陽予倩先生提議,伶工學社要建一個演出實習場地。于是,張謇先生在南通城西南、桃塢路西端建造了“更俗劇場”。更俗劇場由我國著名建筑設計師孫支廈仿上海新舞臺設計,外觀呈馬蹄形,由觀眾廳、舞臺、四合院演員宿舍和梅歐閣等組成。所謂“更俗”,張謇意在移風易俗。張謇先生提出要演出“更除惡習舊俗,樹立文明新風”的戲劇來影響觀眾,張謇先生認為:戲劇“不僅繁榮實業,抑且補助教育之不足”,所以他擬在南通也把戲劇事業開創起來。張謇先生雅好昆曲、京劇,然對舊戲曲之弊病亦深有體認。當時中國第一流的更俗劇場自然吸引了中國一流的藝術家。當時國內的名伶大腕兒你方唱罷我登臺,紛紛獻藝南通,如梅蘭芳、余叔巖、王夙卿、程硯秋、譚富英、楊小樓等相繼而來,特別是著名京劇表演大師梅蘭芳三年中三次登臺更俗劇場,更與歐陽予倩聯袂演出,京劇界的“北梅南歐”齊匯南通,盛況空前,影響深遠,成為這個城市文化發展歷程中的一段傳世佳話。
二十世紀初,張謇已是年過花甲,梅蘭芳正年方弱冠,一位是有著廣泛社會影響的名人,一位是藝壇上嶄露頭角的年輕京劇藝術家。他們打破陳規陋習,不斷研討、探索戲曲藝術的發展。張謇不僅十分欣賞梅蘭芳的藝術成就,還十分贊賞他的謙虛好學及創新精神,激勵他成為一代高素質的藝術巨匠。因此,張謇與梅蘭芳除有機會晤面暢談外,大部分是通過書信和詩詞來往,交流彼此的深切情意。
他們是民國三年(1914年)初識于北京。當時,張謇任北京政府的農商總長兼全國水利局總裁,梅蘭芳在戲劇界聲名鵲起,馳譽京滬。張謇是晚清時“恩科”狀元,有著很深的文學造詣,對于戲劇也有獨到的見解,而且愛惜人才,樂于獎掖后進。梅蘭芳1913年、1914年兩次赴上海演出后,決心改良舊劇,創演新劇,塑造新的舞臺形象,張謇對他的謙誠及良好的藝術素質更加贊賞,遂加以扶持,并多次寫詩,以示鼓勵。1916年10月梅蘭芳第三次赴滬演出,張謇聞訊,也來上海,命人持函約梅蘭芳相見,梅蘭芳復函應允拜會。會見當日張謇借友人住宅設宴款待,同赴宴會的還有王鳳卿、姜妙香、姚玉芙等人。張謇稱贊梅蘭芳演藝的精進,同時對他的《黛玉葬花》劇中“看西廂”一段的一些細節提出質疑。由此看出張謇對梅蘭芳在演藝方面的見解,是非常內行的。
更俗劇場的落成慶典是在1919年農歷重陽節隆重舉行的,張謇力邀梅蘭芳來通獻演他傾盡畢生心血精雕細刻的拿手杰作《貴妃醉酒》。當時,梅蘭芳在漢口結束了演出后,張謇派大和輪專程接至南通。張謇在更俗劇場前迎接并召開歡迎會,當晚又在濠南別業住宅設宴接風。梅蘭芳一行于到達南通次日起在更俗劇場與南方京劇旦角歐陽予倩同臺獻藝十一天。盡管時值嚴冬,但梅蘭芳精湛的演技風靡了南通,以致場場爆滿,加座票也一售而空。張謇對梅蘭芳的演藝十分贊賞,每場必看。梅蘭芳每唱一出,張謇就賦詩一首,一些戲劇愛好者也以雋詞妙句稱頌,梅蘭芳十分感動。
兩年后,1922年6月10日梅蘭芳第三次到南通,當晚即演出一場,次日又連演兩場,此行是為慶賀張謇七十大壽,張謇還陪梅蘭芳參觀了伶工學社的新校舍。那時,伶工學社這個科班的設置,是開風氣之先,是當時中國戲劇界唯一的一個訓練戲劇人才的學校。
張謇與梅蘭芳最后一次晤面是1924年初,張謇因事去上海,怡逢梅蘭芳在滬演出。張謇應邀連看三場,劇目依次是《紅線盜盒》《霸王別姬》和《洛神》。張謇看后連連稱贊梅蘭芳的藝事精進及其塑造舞臺形象的超凡能力,并對三劇中待完善之處,提出了商榷意見,尤其對《洛神》一劇,從排場、語言到道具等處均涉及,希望它成為神話歌舞的開創性作品。張謇回南通后,寫下了《喜晤浣華旋別》詩一首贈給梅蘭芳。
1926年8月24日張謇因病去世,噩耗傳到北京,梅蘭芳當即致電其子張孝若:“太翁仙逝,至深哀悼。謹唁。”唁電雖極簡短,但失去一位彌足敬重的良師益友,梅蘭芳心中的悲傷,是難以用文字來表達的。
張謇主張藝術家應互相攜手,互取所長,共同進步。張謇力邀梅蘭芳和歐陽予倩一南一北兩位藝術大師同演于一臺,精彩紛呈,盛況空前,堪稱藝壇佳話。一位北派魁首,一位南派泰斗,使國人看到了梅、歐虛懷若谷的胸懷,也看到了作為長者的張謇的良苦用心以及對藝術大師所產生的鼓舞力量。為此,張謇特在更俗劇場設“梅歐閣”,以紀念和表揚兩位藝術大師的卓越成就和團結合作。梅歐閣設在更俗劇場前臺大門的樓上,三間青磚瓦房加東西兩個陽臺,共約80平方米。張謇先生仿翁同龢字體,親書匾額“梅歐閣”,并撰書聯語一副“南派北派會通處,宛陵廬陵今古人”。梅歐閣兩邊壁上用玻璃貯放梅、歐劇照各12幅,梅東歐西,梅的劇照有“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千金一笑”、“木蘭從軍”、“嫦娥奔月”等,歐的劇照有“寶蟾送酒”、“饅頭姑庵”、“晴雯補裘”及話劇劇照等。梅歐閣窗明幾凈,清雅脫俗,引來不少文人墨客在此吟詩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