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肇起的那場文化浩劫剛剛結束,神州大地萬木復蘇,百廢待興。一天,更俗劇場人頭攢動,一票難求——江蘇省話劇團團長張輝率團上演話劇《陳毅出山》。演出非常成功。結束后,有記者詢問扮演陳毅的張輝有何感想。張輝沉吟片刻,意味深長地說:南通是話劇之鄉,南通觀眾欣賞水平很高,我們是來趕考的。
作為話劇表演藝術家、中國現代戲劇奠基人田漢的女婿,張輝說這話絕不是客套。江東這座小城,從來就不是戲曲文化的荒灘沙漠,是一片你方唱罷我便登場的戲曲熱土。在中國戲劇史上留有一頁的“小小劇社”在這里誕生,享有“影帝”之稱的趙丹和“小小劇社”的伙伴顧而已、朱今明、錢千里從這里走出去。楊夢石先生主編的《南通與中國電影》這本書比磚頭還厚,里面介紹的南通影人可謂洋洋大觀,足見南通影視和戲劇人才濟濟。
低調一點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去追溯或考證戲曲的歷史,因為你無論怎樣漫不經心,都會發現歷史上的一些名人大家,跟南通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不是在這里土生土長,就是受這里“南風北韻”文化的熏陶而“自學成才”。遠了咱就不說,就說說400年前的那段歷史,至少有三個人的名字跟南通密不可分:一個叫李漁,一個叫冒襄,一個叫柳敬亭。
三個名字,三種類型。
一種類型以李漁為代表,祖籍不在南通,卻在南通成才。李漁從小跟父親自浙江蘭溪遷至如皋石莊做藥材生意,他在高沙土地區接受了基礎教育和形成基本的世界觀、藝術觀后,于23歲那年才離開南通。李漁后來成為戲曲巨匠,與屈原、杜甫、蘇東坡等并列為中國二十一大文星,被稱為中國的喬叟和莫里哀。
一種類型以冒襄為代表,在南通出生、受教育,游學之后歸隱故里。冒襄是明末“四公子”之一,清兵入關后,絕意仕途,以遺民逸老自居而歸隱如城專心詩文創作、文人雅集和戲曲家班演出。冒氏家班活動頻繁,時人評價說其表演對文人加深戲曲寓意的理解,促進戲曲的傳播,提高伶人技藝,有著重要的引導作用。
還有一種類型是以柳敬亭為代表,祖籍南通,出生異鄉,四海游歷,終成大家。柳敬亭祖籍在通州二甲余西場,出生在泰州,本姓曹,從藝后改姓柳,江湖人稱“柳麻子”。柳敬亭在戲曲史上譜寫了兩個中國第一,一是生前生后有近百位作家、詞人、詩人為他寫傳記或文章,稱頌他的評話藝術;一是被奉為說書界的祖師爺,是四百年來名氣最大的說書家。
及至現當代,南通的戲曲文化氛圍愈加濃厚,戲院、戲班、名伶、名票……風起云涌,風生水起。張謇先生不僅愛看戲,更重視戲曲教育,創辦伶工學社,先延聘梅蘭芳來當社長,未果;繼而聘到請歐陽予倩來南通。這一舉措,開創了中國戲曲教育之先河。歐陽予倩終身致力于戲劇教育,是近代中國話劇的開拓者和奠基者,借鑒西方戲劇理論,歐陽予倩對傳統京劇進行改良,借助伶工學社這平臺,實現他京劇改革的夙愿,這一理念,與張謇先生通過戲曲改革和戲曲教育來改良社會的理想相合拍。不久,歐陽先生建議張謇創辦學社的實驗劇場,張謇先生給劇場定名為“更俗”,取除舊布新,移風易俗之意。劇場落成之際,特邀請梅蘭芳與歐陽予倩聯袂演出。張謇在更俗劇場建“梅歐閣”,親自撰聯“南派北派會通處,宛陵廬陵今古人” 以記其盛。南通的戲曲運動登上新的高峰。
南通的戲曲文化,有著深厚的滋生土壤,各地的劇社、票房、俱樂部、沙龍,為戲曲文化提供了扎實基礎。如東是著名的京劇之鄉,這里曾經出現過京劇名人王鴻壽、李斐叔,以及從“草臺班子”走出來的眾多名角。在全國和江蘇省京劇票友大賽上,顏百慶、鮑曉華、郭必安、汪春燕、張亞飛、張秀林、萬冬梅等脫穎而出,近四十位京劇愛好者被收錄入《中國當代京劇票友大典》。要說到群眾文化,通州石港鎮是一座繞不過的大山。這個千年古鎮,是文化部命名的“中國民間藝術(京劇)之鄉”。這里,家家鐘愛“西皮”“二黃”腔,人人能哼“四平”“高撥子”調。石港是古鹽場,鹽商云集,商業繁榮,民間戲曲活動興矣。起初由廟會開始,每年5月13日關老爺生日、5月18日都天菩薩生日,遠近戲班藝人風雨無阻齊集石港都天廟,敬拜梨園始祖老郎神,同時奉上各班看家戲,每到此時,石港萬人空巷,聚集廟會,觀看演戲。所以說,石港人唱戲演戲,那是帽子沒了邊——頂好。
此外,如皋白蒲,海門天補,崇川區戲劇沙龍、盆景園俱樂部,都各自擁有大量戲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海門補天戲劇社,本著為戲劇補天的宗旨,在青少年中大力普及民間文化和戲曲藝術,自辦《補天劇苑》社刊,邀請名家講座和示范表演,開展實驗演出,聲勢浩大,影響廣泛。現任社長張垣老師還出版了《戲苑女媧樂補天》《我嫁給了越劇》《美善天地》三本專著。28年來,補天劇苑活動不輟,堅守住弘揚民族戲曲文化的陣地。
掛一漏萬,曬曬家底,并不是想炫耀什么,只是感受一下張輝自稱赴通趕考那當時的心境。
我的新聞良師益友蔣德才生前曾向我回憶他父親當年承租原資生鐵廠廠房興辦銀光大戲院的瑣事,當時我很詫異:知道更俗劇場,知道趙丹父親創辦新新戲院,就沒聽說過銀光大戲院。我有點臉紅,唉,還是孤陋寡聞啊!后來,有機會去紙廠,在恢弘如教堂的車間旁經過,依然沒想到,這里早先就是銀光大戲院,更沒想到,這個磚木結構的戲院歷經近百年的滄桑變遷還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銀光大戲院就像一位臉上寫滿滄桑的老人,敘說著曾經在這里演繹的生動和輝煌。經歷了百年風雨,記憶也許蒙上了煙塵,裸裎的只是些許殘片,但我們仍可以感覺到老人胸膛里燃燒著一顆年輕的心,這顆心,跳躍在修繕后恢復了風采的厚重的墻壁上,跳躍在纖維展模特兒輕盈的貓步上,跳躍在每一個參觀者訝異和驚艷的目光里。銀光大戲院的“復出”,與伶工學社復建一樣,是傳承和發揚民族文化的“利好”消息。
說到這里,我忽然想到一些題外話。《三角洲》雜志年輕的記者、編輯們策劃本期專題,是與上期策劃尋找南通工藝美術研究所專題一樣,正在做著搶救性工作:搶救民族文化遺存,再現南通歷史輝煌。對于這些80后、90后們,我懷著深深的敬意和無比的欣慰。因為,只有年輕人參與進拯救歷史文化遺存的工作,我們的事業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