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中國藝術在國際藝術格局中學術地位和藝術市場呈現不斷上升的趨勢,這是中國當代藝術自身不斷發展的結果,也是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直接影響下的藝術格局轉變的結果。中國藝術市場在發展中逐漸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中國規則”。相較于相對發展完善的“國際規則”,所謂的“中國規則”有著自己的現實與理想,也在與“國際規則”的對抗中,相互融合與學習。中國與世界,應如何才能成為國際藝術市場下一個階段最重要的視角呢?
參與嘉賓:
葛師科 香港敏求精舍前主席
馮毅 上海著名藏家
張頌仁 香港漢雅軒藝術總監
宋琛 廣東時代傳媒有限公司《收藏·拍賣》雜志執行主編
孫寧 站臺中國當代藝術機構負責人
趙涌 上海泓盛拍賣董事長
余丁 國家藝術與文化政策研究所所長、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院長、藝術管理學系主任
楊小彥 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新聞傳播學系主任
西方的文化想象Ⅶ中國當代文化價值
主持人:請問張頌仁先生,作為中國當代藝術第一代推手,如今國際藝術品市場上受人矚目中國當代藝術的“四大天王”就是經過您和您的團隊運作所成就的。這個過程中您感受到的國際標準與中國規則有差距嗎?
張頌仁:我們要談的是文化想象。我們所推出的文化想象是否與國際現行的文化想象合拍。這種文化想象在推出的時候,能否能提供新的文化資源,這都是我們在推出藝術家時所考量的。
主持人:所以您覺得自己成功的秘訣在于推出的藝術家是符合國際文化想象?
張頌仁:收藏與投資,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探討。收藏是針對文化價值,投資側重于把這個作品變成一個證券。如今現代藝術的價值高企是建立在—個厚積薄發的背景上的。比如說張曉剛突然之間在2005年拍賣中以很高的價格成交。這并不是因為當年突然變成投資,價格才越來越高。這是因為他從20世紀90年代初到2005之間參加了很多國際重要的展覽,大家認同他是代表中國一個時代的藝術家,其實早在2004年張曉剛的價格已經顯現出2%到5%之間的升幅了。因此他的價格在一個累積的過程后,在2005年爆發了。
主持人:楊小彥老師在發言時,實話實說了名氣與藝術品價值之間的背離關系。但是張頌仁老師認為推動張曉剛進入國際市場時更多考慮是否符合文化想象。您是怎么認為的?
楊小彥:會有一定的文化想象成分在里面,以張曉剛為例,他的升值可能代表了中國藝術品市場的飛速發展。張曉剛的油畫,1996年大概一萬到幾萬美金不等,2D05年,紐約蘇富比第一次拍賣亞洲當代藝術品時,他的作品拍到了96萬美金。這個升值幅度當然極大地刺激了炒家的欲望,讓他們涌進中國藝術品市場,翻云覆雨。從張曉剛這個例子可以看到,現在可能很多時候畫價的飆升,與畫家本人也沒有我們想象的直接關系。但是離開這個例子,我認為中國藝術市場的確存在作品的品質和越發飆升的價格之間不匹配的情況,炒作之風依舊盛行。
主持人:楊小彥老師提到對中國規則的憂慮。那我想請問孫寧女士,為什么站臺中國要到香港,是因為那里有更適合畫廊發展的國際標準嗎?
孫寧:其實畫廊去香港發展是一個窗口的作用,讓更多的人看到現在大陸的新生代藝術家在做什么。香港未來肯定會成為亞洲的藝術品交易中心,而在這個中心當中,我感覺缺乏專業推出或者推廣正在發生的新生代年輕藝術家的機構。因為有這么—個缺口,我們有可能在這里做我們能夠做的工作,所以才會在香港設空間。
主持人:這樣的工作為什么不能在國內進行呢?
孫寧:我們一直在國內進行這樣的工作,但是世界是平的,這些未來能夠代表中國當代文化的年輕人不能只在大華人圈里有自己的位置,他們應該是立足全球的,在國際上有自己的位置。所以作為一個推廣中國當代藝術的畫廊,有這個必要做這樣的工作。不管我們做的這個工作成效如何,都必須去做,所以我們選擇在香港邁出這一步。
主持人:張頌仁先生認為推出的中國藝術家和藝術品要符合國際藝術品市場的想象,您怎么認為呢?
孫寧;“四大天王”是第一代藝術家,他們肩負著讓世界看到中國當代藝術的職責與任務。我們作為第二代的新生代藝術家,不應該再去滿足國際對中國的好奇心,而恰恰需要推出屬于中國的價值,要讓他們理解我們在做什么。新生代藝術家是在做自己,而不是做符合國際標準的藝術。我們應該找到中國當代的文化價值,然后推出去。加以慢慢“滲透”,當國際上意識到這種文化的價值時,就證明這種價值已經在他們的頭腦建立起來了。
中國規則中的理想與現實
主持人:余丁老師,孫女士的志向高遠,希望推出中國文化價值引領世界市場。但是您認為如今中國畫廊的發育不完善,這樣的夢想能在中國規則下實現嗎?
余丁:我覺得中國的藝術市場有自己的獨特性。過去十年我們一直強調畫廊業應該跟國際接軌,事實上我們很多當代藝術的畫廊也是這么做的。但是我們不得不看到,中國藝術品一級市場的現實問題,不是體制或者是市場造成的,是我們的傳統所致。比如說畫店這個自明清至今的傳統,這樣的藝術品機構遍布全國各個省,不只是出現在北京、上海、廣州這樣的大城市,還出現在像山東、浙江這樣的書畫大省。他們是一級市場的主體,這個現實不容忽視。另外一個問題就像剛才兩位所講的,關于中國想象的問題,我覺得如今是中國民族復興的關鍵時候,我們推出的藝術不僅要符合世界的想象,但更應該是符合中國的想象。
主持人:宋琛女士作為媒體的代表,您又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呢?
宋琛:我們今天的論壇議題是國際化。實際上近十年中國藝術市場的發展非常快,《收藏·拍賣》雜志作為整個行業的見證者、觀察者,能夠看到十年之間發生了幾個大問題。比如說中國藝術品市場在高速發展的進程中,相應的制度法制建設尚未能跟上這一對矛盾。另外就是學術與市場之間的銜接問題,到底市場引領學術,還是學術主導市場,這是一個尚未厘清的問題。還有一個議題就是我們今天論壇所討論的,國內外的藝術如何走出去和引進來的問題。
其實這些沖突與矛盾,都可以視為智慧碰撞的火花。就像馬克思的唯物辯證主義所說的,矛盾是促進發展的一切動力。這些都構成了現在中國藝術品市場的生態。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都希望透過每年的論壇,與各界的有識之士一起來討論這些問題,對藝術市場發展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這是《收藏·拍賣》雜志作為媒體的責任和期望。
主持人:請問趙涌先生,如今中國的二級市場處于發展相對良好的,但是實際上拍賣行在操作上會遭遇什么規則問題?
趙涌:我認為沒有中國人參與制訂,就不存在國際標準。中國拍賣行發展的速度應該是國際上最快的,而且也是全世界第一的,剛才余丁老師的統計也證實了這一點。我認為藝術品最麻煩的就是流通性,它不像股票那么容易交易,所以拍賣公司作為二級市場,很好地解決了藝術品流通性的問題,這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拍賣也給大家提供了透明的交流平臺。因為如果大家都是私下交易,就不知道成交狀況如何的,也沒有資料和數據可以參考,但是拍賣公司提供了數據,同時也為市場發展提出了規范。
我們國家面臨很多領域標準制訂的問題,拍賣行這樣的二級市場也涉及到這樣的問題。實際上是我們整個宏觀經濟上缺乏規范,管理缺乏體制。當這個規范制訂的問題解決了,我們就能與國際接軌了。當然我認為這個規范不是需要國家制訂一個又—個的規章,國家需要做出的就是樹立榜樣,并對此給出表揚。有了這個道德就不存在規則的問題。
主持人:在本次論壇微博大屏幕中有網友問到,中國藝術市場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一級市場與二級市場的倒掛,您如何看?
趙涌:畫廊在中國來說是舶來品,我國的收藏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了。不少畫家,尤其是中國畫畫家一直自己賣畫,不信任畫廊。所以畫廊的形式得到認可還需要一段時間。現在中國藝術品市場各個角色的分工不是很清楚,老生可能是旦角,旦角可能又做了配角。我想這些角色經過大家學習和摸索之后,必然會走上規范的道路,西方也是經過相當長的時間才慢慢摸索到這個規律,從而樹立規則。
楊小彥:我覺得這可能涉及到體制的問題。首先就是稅務的問題,中國為什么總是出現畫家與藏家私下交易而跳過畫廊呢?這可能跟稅務政策有關系。國外的畫家通過畫廊交易,能解決在交易期間產生的稅務問題,這樣對買賣雙方更好。而且西方還涉及到藝術品收藏的免稅問題,這也是國家的政策之一。北美很多大財團、大企業、大會計師事務所都有自己的畫廊,他們愿意將自己的財產轉變為這樣的方式,既免稅又能推動藝術的發展。
中國藏家如何國際化?
主持人:今天現場有兩位藏家,我先請問德高望重的葛師科先生,您如何看待現在中國藝術市場的亂象呢?
葛師科:現在收藏和投資是混在一起的。我個人開始收藏有四五十年的歷史了,敏求精佘的成立也有五十多年了。當時我們在進行收藏的時候真心喜歡,并且對收藏有興趣的才去買。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我們在市場上購買藏品,也常會碰到品質不甚優良的藏品,所以我覺得拍賣非常重要。在我們的收藏中一些比較品質較好的藏品,基本上都是在拍賣行里買的。因為有了拍賣行的鑒定把了第一道關,所以買到假和不好的藏品的機會就比較少。而我們也是在此時開始建立我們的收藏體系的。尤其是從1980年到1987年我們舉辦第一次展覽的這段時間,我們買到許多好的藏品。而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香港拍賣場上幾乎看不到大陸人,當時場內的買家一般是日本人、歐洲人和香港人,后來也有部分臺灣藏家加入。現在上億、上千萬的藏品,對于我們而言已經買不起了。有的人財大氣粗,只要有人接盤他還有賺錢的機會。但是我們作為真正的藏家不會這么做了,我們是真正喜歡的,而且量力而行。
現在大陸涌現了很多的拍賣行。而且最近保利、嘉德也開始移師香港進行拍賣,他們也來跟我接觸,我告訴他們最好不要將大陸的規矩帶到香港來。因為我聽說有朋友在大陸的拍賣行賣了東西收不到錢,一件藏品賣了3000萬,至今3年了只收回了1000萬。有的拍品價格水分很大,讓人生疑。后來在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拍賣公司自己買回去,將價格做大。我們對這樣的拍賣行的印象不太好。所以我希望大陸的拍賣公司到香港,就按照香港的規矩辦事。賣了東西立即付錢,拍賣行自己不能將這個東西買來之后,然后再拍賣。這樣就好比拍賣行又是裁判又是運動員,其他的人如何能參與游戲呢?所以這些規矩千萬不要帶到香港去,這樣慢慢取得藏家的信任,加上香港的稅收和經營環境相對開放自由,大陸的拍賣企業在香港應該是可以繼續做大做強。
主持人:今天還有位藏家馮毅先生,他收藏了一件意大利國寶級的雕塑《跳舞的弗洛拉和澤甫》。您是通過什么樣的途徑收藏這件藝術品的呢?
馮毅:購買什么東西和什么時候購買在收藏中很重要。這些年書畫、陶瓷、郵票、錢幣的價格全部漲到天價了,于是我考慮同樣的價格還能收藏什么,最后選了青銅器。青銅器是中華民族最值得驕傲的藝術品,也是全世界公認的藝術品。我在國外購買青銅器的途徑一般會參加荷蘭的TEFAF(歐洲藝術與古董博覽會),還有法國巴黎的古董雙年展。這些展會的規格非常高,里面的藝術品質量都有保障。我當時在TEFAF上先買了兩件不錯的青銅器。后來看到這件意大利的雕塑,立刻就被那種美感動了。雖然是歐洲的藝術,但是對于像我這樣喜歡藝術品的人來說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品。
我買的這件《跳舞的弗洛拉和澤甫》在1861年完成。這是藝術家最優秀的代表作之一。在1862英國倫敦世界博覽會上,《跳舞的弗洛拉和澤甫》代表意大利新古典主義的雕塑作品參展。展覽過后這件作品被一位英國藏家收藏了。后來這件作品在世界各國,包括美國、法國、意大利,甚至印度都巡回展覽過,唯獨沒有來過中國,因為他們認為中國人不懂藝術。但是最終這件作品被我買回了中國,震驚了歐洲這些古董商人。讓他們覺得中國人真的有希望了。這件作品共2.36米高,在運輸等各方面都是困難的,而且我們沒有經驗。但是對方親自為我們包裝好這個作品,幫助將它運到中國,辦好了入口的稅收。我想這是中國人購買頂級歐洲藝術品的一個先例。而在這樣的過程中,我覺得自己用實際行動將國際標準與中國標準相結合,促進了中外藝術的大發展。我希望這件作品能帶給中國人美的熏陶。一個人只要從小受到藝術的熏陶,對這個世界就會充滿愛。現在做收藏的一部分人都不懂得美學,純粹是炒作賺錢,最后我估計這些人會“死”一大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