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話語權與公共外交路徑

國際話語權是近年來見諸國際國內各種刊頭報端的一大熱門話題，也是世界各國尤其是新興經濟體國家與西方發達國家競相爭逐的最重要領域之一。在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深入發展，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持續推進的當今時代，能否切實提升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實現“政治上更有影響力、經濟上更有競爭力、形象上更有親和力、道義上更有感召力”是崛起中的中國面臨的一個緊迫問題。2012年11月，胡錦濤同志在十八大報告中明確提出中國“將扎實推進公共外交和人文交流”，這一提法在歷屆黨代會報告這種綱領性文件中尚屬首次。一個月之后，由中國人民外交學會、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央電視臺、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64個創始會員共同發起的中國公共外交協會于12月31日在京成立。由是觀之，在西方把持話語霸權的不利生態環境中，公共外交有望成為有效提升中國國際話語權的一條重要路徑。

一、中國參與國際話語權競爭的總體態勢

話語權具有話語權利和話語權力的雙重內涵，話語權利表達的是對話語運用的“資格”和“好處”，話語權力則表達的是對話語支配的“能力”和“程度”。前者主要強調的是話語的傳播進程，而后者則著眼于話語的傳播效果。較之話語權利，話語權力無疑才是話語權的關鍵內核。除此之外，話語權還包括說什么、怎么說、對誰說、誰來說、在哪說。

作為話語權的國際延伸，國際話語權意味著一國的話語公信力、道德感召力及形象塑造力等。國際話語權并不只是一國的新聞傳播界需要深入探討的理論性、專業性、操作性問題，更是一個深層次的國際政治經濟戰略問題，不僅關系到一國的國家形象、國際發展空間，而且攸關一國在外交博弈中能否搶占新制高點、掌握主動權。

事實上，當前國際話語權的“分配”狀況是極不均衡的。整體上看，以歐美為主體的西方占據著明顯的主流和強勢地位，美國甚至擁有話語霸權，而非西方世界處于弱勢地位。除了商品、資本、技術、設備等這些外在物質基礎方面的優勢外，西方在國際話語權角逐中的優勢還表現在因其長期把持國際政治經濟主導權而獲得的設定國際話語議程等內在能力方面。冷戰期間，東西兩大陣營對話語權的爭奪集中表現為意識形態主導權上的斗爭，西方國家仰仗先發優勢竭力打壓或顛覆社會主義國家及那些剛實現民族獨立的發展中國家。冷戰結束之后，某些發達國家憑借其在經濟、軍事、科技等方面的強勢，動輒以“世界代言人”的身份出現，使得西方話語體系儼然成為世界的“流行話語”。而許多發展中國家話語權則呈現出一種“傳不出去、傳出去的被歪曲，采不進來、采進來的靠不住”的話語權缺失態勢。盡管2001年突發的國際恐怖主義事件和2008年爆發的國際金融危機等給西方發達國家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以較大的沖擊，但國際話語權的總體格局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中國尚不具備與其日趨走高的國際地位相匹配的話語權。

身為國際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員，有著五千年輝煌文明、占世界人口總數五分之一的中華民族，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面對的往往是一個不包括自己意見的“世界輿論”、一個動輒在道義上貶損指責中國的“國際社會”，以及一個以“民主”、“自由”、“人權”等西方文明符號主宰的話語體系。自新中國成立之后，雖然期間國內屢因政治運動而出現頗多曲折，中國通過恢復聯合國合法席位、實施改革開放戰略、遵守國際協約規范等一系列重大舉措，逐步由游離轉為融入國際體系，并成長為當今國際體系中的一個負責任大國。然而國際關系的經驗事實一再表明，對于那些進入國際體系的后來者，它們更多是已有規范的接受者和遵從者，而較少是核心議程的修改者和設置者。盡管經過連續多年保持兩位數的高速增長，中國的經濟總量已超過日本躍居世界第二、僅次于當世僅存唯一超級大國美國，但在很多重要領域仍然缺少話語權、缺少議程設置權、缺少對現有游戲規則的再解釋權。不單如此，民主、人權、歷史終結、文明沖突、市場經濟、“經濟人”假設等各種西式話語充斥各學科、各領域、各行業，近乎覆蓋了中國原有的話語體系。

國際話語權競爭中的不利境況還會“外溢”到其他方方面面，由國家形象的塑造即可見一斑。對于近六十年來中國國家形象的變遷，有一個通俗的說法是：在經過挨打的階段、挨餓的階段后，目前跨入了挨罵的階段。如不時沉渣泛起、甚囂塵上的“中國威脅論”，除去“中國軍事威脅論”、“中國經濟威脅論”、“中國政治威脅論”等老調門，又新添了“中國資源能源威脅論”、“中國生態環境威脅論”、“中國軟實力威脅論”等新內容。在各種版本的“中國威脅論”之外，還有“中國崩潰論”、“中國責任論”等論調，蓄意妖魔化中國的國家形象。在西方媒體的大肆鼓噪下，中國國家形象被意識形態的“紅色濾光鏡”、種族宗教的“黃色濾光鏡”以及商業競爭的“綠色濾光鏡”等渲染得面目全非，而這些經過“深加工”的扭曲失真形象使中國成為人所詬病的標靶，勢必嚴重抵消中國提升國際話語權的努力。

二、中國國際話語權問題的癥結及現實呼喚

國際話語權角力中的相對劣勢，不免使得中國在國際輿論競技場上時常出現有口難辯、無處說理的尷尬。直面國際話語權較量中所處的現實窘境，中國國際話語權問題的主要癥結何在？

從國際生態來看，當前的國際話語體系可謂是由一個“信息霸權國家”、十幾個“信息主權國家”和大多數“信息殖民地國家”組成的非正常結構。作為其中的信息主權國家之一，中國身上負載的“國際責任”太多帶來了沉重的壓力。緊隨著中國的崛起步伐，中國所需要承擔的大國責任也日益水漲船高。不管中國自身愿意與否，無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都希望中國承擔更大的國際責任，在國際發展過程中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2008年國際金融海嘯爆發之后國際社會更加凸現了對中國責任的高度期待，西方發達國家和廣大發展中國家都要求中國“買單”和“開支票”，中國陷入一種“有大國責任，無國際領導權”的困境，這一悖反現狀自然于中國的國際話語權提升不利，并且事實上也是難以為繼的。自改革開放之后的三十年間，中國跨越式發展的強勁勢頭以及近年來廣受矚目的“中國模式”更加凸顯了中國現階段綜合國力增長與國際話語權提升之間的不同步，這一落差日益成為中國進一步融入國際社會、擴大國際影響力、發揮更大國際作用的瓶頸性因素。

從國內生態來看，盡管國際話語權意識近年來不斷高漲，但是中國在國際話語權競爭中存在著雙重困局，彼此縱橫交織、時而互為因果。一方面源于以前中國主動爭取國際話語權的意識不夠強烈。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文化講求“和為貴”、“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有理不在聲高”、“酒香不怕巷子深”等，這些哲思無疑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但換個角度看也或多或少鑄就了無為、不爭的品格，從而在國際話語權競爭中先天缺失了主動性、積極性與進取性。另一方面則源于當下中國設置國際話語議程的能力不夠過硬。以引導國際輿論的傳播能力為例，盡管中國的新華社、中新社、國際廣播電臺、中央電視臺（CCTV 9）等核心傳播渠道在國際上已形成了一定的影響力，但它們與美國有線新聞網（CNN）、英國廣播公司（BBC）、“法國24小時”國際新聞臺、日本NHK世界臺、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等國際主流媒體相比，在新聞的發射轉播、業務構成、人力資源、落地覆蓋、技術保障等重要指標上仍有較大的落差。

大力提升國際話語權對于當下的中國而言，既是向前發展的必然需求，也有快步邁進的適宜時機。過往百年的積貧積弱致使中國在很大程度上喪失了20世紀的國際話語權，如今正積極謀求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不能也不應再放棄或錯失21世紀的國際話語權。爭取更多更大的國際話語權，是中國在實現和平發展的過程中維護國家利益的必然要求。加強“中國話語”的建構性功能，也是身為安理會五常之一的中國承擔力所能及的國際責任、應對當前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的合理訴求。與此同時，當今世界正處于新舊格局交替的進程中，國際體系正經歷著從基礎構成到國際載體、從價值理念到文明體系、從規則規范到行為實踐的深刻轉型，這也是國際權力結構發生變化之后國際話語權分配與國家整體權力結構之間重新走向動態平衡的一個過程。國際社會高度關注日新月異的中國，世界其他文明對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充滿好奇也存有猶疑，外國公眾熱切渴望了解中國在經濟快速增長的同時將以何種方式自處于國際舞臺之上。在此背景下，世界各國正加緊對國際話語權份額的爭奪，中國理應牢牢把握住提升國際話語權的時代契機。

三、中國提升國際話語權的公共外交路徑

歷史一再昭示我們，國際話語權既不是天賦的，也不是自封的，更不是別人恩賜的，而只能靠本國的有意識爭取方能得來。為了扭轉不利局勢，中國該當如何處理與國際社會的關系、應對外部世界對于中國的諸般質疑和指責、向國際社會闡明中國所選擇的發展道路合法性、保障中國的各項合理權益等，這些都有賴于中國在國際話語秩序變遷過程中的不懈努力。中國究竟該從何種路徑著手加快提升國際話語權呢？這實為一道多選題，思路決定出路。

國際話語權上的“寡語”甚至“失語”困局正是中國公共外交亟需大力推進的現實呼喚，合理運用公共外交這一件“身段柔軟，內心強大”的利器，一國不僅可以向他國公眾充分展示其國家實力中“硬”的一面，而且可以使他國的精英階層、普通大眾于潛移默化中追隨其社會文化價值觀念等“軟”的一面。借助公共外交中的雙向互動，能夠向外國公眾傳遞資訊，宣傳外交政策，交流思想，傳播國家觀念，引導國外公眾輿論，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意在贏得外國公眾對該國政策或行為的了解、理解乃至支持。公共外交正是通過這種迂回前進的方法，努力在外國公眾中培育起一種對本國友好的政治生態，再藉由外國公眾去影響外國政府于我有利的政策產出，進而切實提升該國的國際話語權。

首先，爭奪國際話語權需要公共外交多主體聯動。一國的中央政府及其領導的相關機構自然責無旁貸，不過它們在施展公共外交的過程中并不需要“事無巨細”或“事必躬親”，完全可以充當“總制片人”而不必親自上陣當“導演”甚或“演員”。而唯有包括那些活躍在國際輿論前線的新聞媒體、諸多富有創造力的高校和智庫、各種在國際交流領域中資質與經驗兼具的民間機構和非政府組織以及廣大訓練有素的公眾等在內的多個公共外交主體聯動，方能形成一股強大的合力，共同構成支撐一國國際話語權提升不可或缺的要素。

其次，打造國際話語權需要公共外交多內容凝練。從現代社會發展的角度看，中國是一個落后挨打、奮起直追的后來者；但從整個人類文明史發展的角度看，中華民族則是一個飽經風霜、富蘊哲思的民族。中華文明博大精深，推崇“和諧”和“中庸”，主張“天下大同”和“天人合一”，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這些思想結晶既是現代人類社會所稀缺急需的資源，也是中華文明最具普世張力、最應大張旗鼓向外傳遞的“正能量”。中國理所應當對本民族文化保有強大的自信心，從豐富多彩的內容中凝練出若干彰顯中國特色、契合世界潮流的核心價值理念，造福于全人類。

最后，提升國際話語權需要公共外交多種形式并舉。近年來，中國通過在全球創辦數百所“孔子學院”和“孔子學堂”，在國內接連舉辦2008年北京奧運會、2010年上海世博會和廣州亞運會、2011年西安世園會等一系列國際盛會，此外還充分利用本國的文體特長、技術優勢、資源稟賦等與一些國家開展“體育外交”、“高鐵外交”、“熊貓外交”等各具特色的公共外交形式，極大地改善了中國的國家形象與增進了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在對外演繹“中國故事”的過程中，必須注重貼近目標受眾的社會背景、心理狀況、情感所需、利益所求及疑慮所在，以各種外國公眾聽得懂、樂于聽的形式立體展現一個“真實的中國”，使中國提升國際話語權的努力深入人心、獲得認同、形成共鳴，才能最終取得比較理想的效果。

言而總之，當今世界正處于冷戰結束以來最為深刻最為復雜的經濟大動蕩、社會大發展、體系大變革、格局大調整階段，各國在國際話語權上的競爭較量日益呈現白熱化、常態化。目前尚處于競爭劣勢的中國可以借由公共外交路徑變被動為主動，使“中國好聲音”在國際話語競技場上不再缺席，努力促成“讓中國了解世界”與“向世界說明中國”的完美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