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語傳播與俄羅斯軟實力

語言是文化軟實力中的重要因素。也是一種重要的政治資源。蘇聯解體20年來，盡管新獨立國家之間的關系因各種復雜的歷史和政治恩怨而陰晴不定，某些國家出臺各種政策限制俄語，力圖在本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全面推行民族語言，但俄語始終在后蘇聯空間的官方和民間交流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俄語在地區一體化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俄語也成為俄羅斯在后蘇聯空間增強軟實力的重要武器。

俄羅斯影響力的變遷

俄語是全球第四大通用語言，有1.7億人將其作為母語，約3.5億人能熟練運用這種語言。俄語的命運與蘇聯國運緊密關聯。冷戰時期，俄語是蘇聯15個加盟共和國的官方語言，影響力輻射到中東歐及東亞國家。蘇聯解體后，俄語失去了在這一地區的壟斷地位，新獨立國家對俄語的態度各不相同，主要分為尊重、接受和抵制三種情況。第一種，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等國承認俄語的官方地位。第二種，阿塞拜疆、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摩爾多瓦等國承認俄語的“族際交際語”地位。而在第三種情況中，俄語的地位嚴重降低，不但不是國家的官方語言，甚至被視為一門“外語”。

抵制俄語的主要是波羅的海國家、烏克蘭和格魯吉亞等國。這些國家獨立后表現出強烈的、近乎亢奮的民族意識，極力強調民族語言的重要性。波羅的海三國中，拉脫維亞對俄語的抵制最為激烈。雖然俄羅斯族占到總人口的三分之一，俄語居民占44%，但俄語在該國的地位極其特殊，被視為一門“外國語”。不僅語言受限，講俄語的居民也受到歧視——該國的語言法規定：非本地民族只有擁有10年以上的常住資格，放棄原有國籍，通過國家語言水平考試才能加入該國國籍。這項制度設計使一半俄語居民失去了政治投票權，淪為二等公民。

烏克蘭是抵制俄語的另一代表。從烏克蘭的語言民族結構來看，說俄語者（48%）比說烏語者多3個百分點，俄語在烏克蘭社會交流中的重要地位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俄語在烏克蘭只是一種“少數民族語言”。烏克蘭限制俄語主要是因為政治因素，烏俄關系的好壞嚴重影響著俄語問題。在曾經奉行“脫俄親歐” 政策時，疏遠俄羅斯，而使國內的“去俄語化”被推上高潮，現在逐漸緩和與俄羅斯的關系，俄語的處境才有所改善。

由此可見，俄語在原加盟共和國的命運就像一面鏡子，既反映各國對俄關系的實質，也折射出俄羅斯在后蘇聯空間的軟實力變遷。

俄語與文化信息傳播

俄語在后蘇聯空間雖然失去了唯一官方語言的壟斷地位，但由于其他國家與俄羅斯的實力差距懸殊，許多國家必須依靠俄羅斯市場才能求得生存和發展，所以俄語的重要性不可低估。

1.俄語是后蘇聯空間最重要的族際交流語言

俄語是獨聯體的工作語言。后蘇聯空間民族結構復雜，各民族混居的情況比較普遍，如果每個民族都使用自己的語言進行社會交流，人力物力將不堪重負，所以，在區域組織的官方活動中使用俄語不失為一種便捷的，且符合地區現實的手段。因為各國高層領導大都精通俄語。除了區域層面的活動，各國在雙邊交往的正式活動中使用俄語也是普遍的現象。

隨著俄羅斯經濟的發展，俄語的魅力也增添了新的內容。如今很多獨聯體的年輕人學俄語并不是被俄羅斯豐富的文化所吸引，對他們來說，俄語跟現實收入掛鉤，掌握俄語，意味著他們可以前往俄羅斯工作。流利的俄語成為了一個現代的、成功的青年的標志。

2.俄語是獨聯體地區與世界聯系的重要工具

在國際舞臺上，如果沒有俄語，很多獨聯體國家在國際交往中將面臨不方便的處境。一方面，其他國家和國際組織嚴重缺乏此類小語種翻譯，而俄語因為是聯合國工作語言，人才儲備很豐富；另一方面，后蘇聯地區的政要和精英大部分都具有俄語教育背景，英語水平欠佳，所以，無論官方還是民間的交流活動仍需要依靠俄語作為媒介。例如，當前中國和日本駐烏克蘭的外交官員掌握的外語仍以俄語為主，在正式場合中常常把俄語作為工作語言，而在上海合作組織及其下屬的各種行業委員會中，俄語和中文被明確規定為工作語言，所有正式文件由這兩種文字寫就。

講英語在后蘇聯空間正成為一種時尚，但英語在很長時間內都不可能威脅俄語的特殊地位，因為該地區的教育傳統仍然偏向俄語，且大部分受教育居民都掌握俄語，英語在這一地區還缺乏廣泛的社會基礎。

3.俄語是后蘇聯空間重要的信息載體

俄語是后蘇聯空間一種重要的文化財富，電站、鐵路等大型工程技術、信息技術、航空技術等領域的文獻都以俄語文本為主。俄羅斯的科研機構是各國學術機構和信息情報中心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它們之間的工作語言自然是俄語，交換的也大多是俄文資料。烏克蘭前總統庫奇馬曾感慨道：“工程師們的烏克蘭語只用來閱讀文學作品”①。

俄語媒體是后蘇聯空間重要的信息來源，也是普及語言最有效的手段。俄語電視節目、報刊、書籍面向各國的普羅大眾，而不僅僅針對俄裔居民，收到了很好的傳播效果。在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社會影響最大的《哈薩克斯坦真理報》和《東方真理報》都用俄語出版，俄羅斯的雜志《АиФ》和《勞動報》在當地也很受歡迎。烏克蘭的俄文報刊也很豐富，《基輔新聞報》和《基輔晚報》是深受讀者喜愛的傳統讀物，周刊《2000》以信息含量高和公正客觀的報道而享有良好的聲譽。據統計，烏茲別克斯坦出版發行69種俄文報紙和27種俄文雜志，而在吉爾吉斯斯坦，俄文報刊占到其總發行量的80%。俄文書籍隨處可見。直至今日，各國的圖書館藏書還以俄文書籍為主，烏克蘭、阿塞拜疆等國曾多次向俄羅斯文化部請求提供圖書資料。

通過俄語拓展俄羅斯文化空間

面對俄語在后蘇聯空間地位下降的問題，俄羅斯的反應經歷了從“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全面重視的兩個階段。蘇聯解體初期，由于俄羅斯缺乏在后蘇聯空間的長遠發展戰略，無暇顧及俄語的問題。隨著俄羅斯自身國力增強，恢復俄語的影響力被俄羅斯視為收復傳統勢力范圍的重要手段。俄羅斯文化信息部副部長安德列·布瑟金說，“語言即國家形象，俄語是引導俄羅斯文化進入世界的重要途徑”②。拯救俄語就是改善俄羅斯的形象，俄羅斯希望通過傳播俄語增強俄羅斯在后蘇聯空間的軟實力。

1. 設立“國際合作署”和“俄語世界”基金會、積極開展“俄語年”活動

2007年，俄羅斯組織了聲勢浩大的“俄語年”活動。“俄語年”得到了官方的高度重視，由時任第一副總理的梅德韋杰夫擔任活動組委會主席，在65個國家舉辦了830多項活動，影響面波及獨聯體和波羅的海，以及歐、亞、非、南北美洲的國家。③與此同時，俄羅斯成立了“俄語世界”基金會，該基金會主要支持在境外特別是近鄰國家開展俄語學習和研究的工作。此外，俄政府將推廣俄語的影響面拓展到了互聯網，建立了一個俄英雙語網站。④

俄羅斯的另一大舉措是成立國際合作署。2008年，國際合作署根據俄羅斯聯邦總統令成立，其前身可追溯到蘇聯對外友協和俄羅斯國際科學與文化中心。國際合作署的全稱為“獨聯體、境外同胞事務及國際人文合作署”。該機構主要負責加強俄羅斯與獨聯體各國在政治、經濟、人文等領域的合作，旨在擴大俄在獨聯體各國的影響力。國際合作署署長康·科薩切夫表示要把該機構打造成跟美國USAID（美國國際開發署）一樣高效的外交工具。

2. 借助國際法和外交手段維護俄語影響力

俄羅斯政府從保護各地俄羅斯族群的語言權利的角度，采取外交和國際對話等手段，力圖保留或恢復俄語及俄羅斯文化的影響力。

《歐洲區域語言或少數民族語言憲章》為俄羅斯提供了有利的法律支持。《憲章》第7條規定，禁止以語言為理由歧視他人。其中第2款明確規定：“采取有利于區域或少數民族語言的特殊措施，促進這些語言的使用者與其他人之間的平等。”⑤由于波羅的海三國已加入歐盟，而烏克蘭也于2005年簽署了該憲章，該憲章對歐盟國家和簽署國都具有國際約束力，因此俄羅斯得以利用這一法律武器，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來抨擊這些國家的語言政策，以改變俄語受歧視的待遇。俄外交部長拉夫羅夫理直氣壯地說：“歐盟將沒有通過歐盟成員國標準的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和立陶宛納入自己的陣營，包括從對人權和少數民族語言權利保障的立場出發，這都是個恥辱。”拉夫羅夫還強調，支持境外俄語傳播事務是俄羅斯外交政策的重要任務，“我們積極支持將俄語作為歐盟語言的倡議”。

俄羅斯的軟實力戰略任重道遠

盡管俄政府的決心堅定，且支持力度很大，但一些文化和俄語推廣項目的實施效果并不令人滿意。因此俄羅斯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僅靠幾次大型活動無法徹底扭轉十幾年來俄語地位下降的趨勢，“俄語年”、“俄語世界基金會”和國際合作署的工作效果還需要較長時間來深化和鞏固。

其次，俄語地位不是簡單的語言問題，而是錯綜復雜的政治較量，一些國家甚至從“語言主權”的高度來理解這一問題。他們珍惜新的國家身份，認為語言是民族形成及存在的重要標志之一，把語言問題與民族獨立和主權綁定在一起，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輕易讓步。俄羅斯大張旗鼓地推廣俄語，有可能讓人聯想到蘇聯時期的“俄羅斯化”的語言政策，容易招來當地政府的反感。

第三，俄羅斯的力量與蘇聯不可同日而語，莫斯科既不可能采用行政命令強行推廣俄語，也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促進各國的俄語教學，像“俄語年”這樣的大型活動的影響只能針對各國首都和幾個大城市，而不能有效輻射到更廣闊的范圍。

語言是文化軟實力中的核心因素，一旦形成就具有較長時間的穩定性。一個龐大的國家可能在短期內分崩離析，但語言和文化的影響卻不是憑幾項政策、幾份文件就能消除的。蘇聯解體20年來，盡管新獨立國家之間的關系因各種復雜的歷史和政治恩怨而陰晴不定，某些國家還出臺各種政策限制俄語，力圖在本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全面推行民族語言，但俄語始終在后蘇聯空間的官方和民間交流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那些關于“俄語迅速敗退，一去不返”的結論還為時尚早⑥。（作者供圖）

「注釋」

①Медведев Р. Русский язык на просторах СНГ. Дружба Народов. 2006， №10.

②Год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 - это крупная мировая акция http://ria.ru/ interview/20070427/64548026.html

③同②

④http://www.russkiymir.ru/russkiymir/ru/fund/about

⑤Культура， язык， институты гражданского общества коренных народов России: возрождение， сохранение и развитие в этнокультурном контексте Сибирскогорегиона : тезисы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научно-практиче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 сост. А. М.Беспалов. - Бийск : Алтайская гос. академия образования им. В. М. Шукшина， 2011. - 244 с. - 150 прим.. - ISBN 978-5-85127-665 - С .12

⑥Рэчел Ван Хорн，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Русский язык уходит， быстро ибезвозвратно， http://russian.eurasianet.org/node/59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