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錄（散文）

父親的草房

1

父親過世后，我經常會夢見老草房，那是父親為我們蓋下的第一所房子。

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已被錯劃為右派。母親說，文革的造反派，經常來搜我們一貧如洗的家。他們把不滿周歲的我，在那張用幾塊木板搭起來的床上翻過來翻過去。父母試圖抱起我，卻被那些人攔住。

有一次，父親不顧一切，從那些人手中搶過了哇哇大哭的我。他們掄起木棒就打，父親彎下腰，用身子護著我。結果，父親身上，從此多了好幾道傷疤。

苦難的不止我們一家，是整個中國。所以，母親念叨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年受過的苦，而是父親為我捕魚摸蝦的快樂。

母親一懷上我，父親就發愁了。缺乏營養的日子，讓他恐慌，看著母親漸漸隆起的肚子，父親扛起鋤頭，拿起糞箕和臉盆，去田埂和大溝里拿魚、挖黃鱔。我兩三歲時，父親還把我托在肩上，帶我去掃蕩豐盛的野味。我們父女如豪邁出征的戰士，又如凱旋歸來的英雄，每次總能帶回家一盆魚蝦。那些戰利品，能讓我們從星期一吃到星期三。

但父親也為此付出了代價。那些年，一個右派出去捕魚摸蝦，追求吃喝，是要被懲罰的，父親為此經常受到批判和毆打。可他老軍人的脾氣不改，白天不能“干活”，就晚上出動。月光照著寂靜荒疏的大地，父親踩著月光，沿著田埂，四處巡視，半夜歸來，照樣帶回了美味，我們依然能吃到香噴噴的煎魚和煎黃鱔。

大地養育了寂寞的時代，我漸漸長大。政策好些了，父親用積攢下來的錢，買了一張小漁網，帶我去捕魚。我清楚地記得，年近五十的父親，學著撒漁網。他先把漁網拿出來，提起，伸出右手，慢慢把漁網收攏搭在左肩，用左手扶住，再用右手把它的下擺拈開，使勁撒出去。重重的漁網撒出時，父親每次都會踉蹌幾步，我笑起來，父親并不氣餒，繼續他笨拙的操練。

不久，父親學會了使用漁網，開始信心十足地下河捕魚。他在腰間系個小魚簍，肩扛十幾公斤重的漁網，從河這邊撒到河那邊。我六七歲時，曾跟父親去河邊捕魚。我梳著羊角辮，屁顛屁顛地跟在父親身后。走到水深處的河邊，父親把我送到河岸的陰涼處坐好，返回河邊，把漁網搭在脖子上，用力撒出，再用力提起。他撒一陣，就回頭看看我，接著再用力把漁網撒向河面。

我長大做了母親，有時去湖里游泳，光腳走幾步，都要冷得齜牙咧嘴，為此我很吃驚。父親當年曾光著腳，在河里行走四五公里，那水不僅涼，對他來說還很危險。我的父親，他就不會游泳啊！

其實父親在河里捕魚，經常空手而歸，但他樂此不疲。他相信河里總會有魚，相信網里總能捕到魚，他相信我們姐弟的飯碗里，一定會有鮮美的魚湯。他始終堅信有什么都不如有個好身體。

我的父母作為右派，曾被勞改，獲釋后留隊工作，才有了自由之身。父親在艱難的日子里學會捕魚，還學會了木工手藝。他做得一手精妙絕倫的木活，這門手藝漸漸被管教干部知道，他們就時不時來找我父親，幫著做些箱子和椅子什么，對我父親的態度，也就越來越好。

母親也有她的本事。她出獄后，憑著部隊里學到的醫療功底，贏得了處方權，做成一個為人稱道的好醫生。好醫生自然會受到追捧，為此我從來沒有餓過肚子，也沒有吃過包谷飯雜糧。我的衣袋里，經常能掏出糖果和餅干，讓朋友羨慕不已。

我把糖果和餅干送給朋友吃，還把父親做的包子、餃子和千層餅，帶到外面，一小點一小點地分給小伙伴，東西分完了，再裝作沒吃飽，跑回家要吃的，父親似乎看出了蹊蹺，卻從來沒有責備過我。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起，父親忽然提出要給我過生日。一個人來到世上的那個時刻，當然值得永遠慶賀。可當年日子艱難，我們就根本沒聽說過過生日。所以，父親提出給我過生日，讓我無比興奮。他在那一天到來時，鄭重其事地給我煮面條，外加一個雞蛋，還要給我幾塊糖果，從此不斷。

很多年后，我和弟弟都為人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父親把愛轉向了孩子輩，每到他們的生日，父親會提前幾天寄出紅包，還在生日這天，給他的兩個孫女打電話，教導她們好好讀書，好好做人。

現在，我一直保留著每年過生日的習慣，同時堅持給女兒過生日。過生日，已經成為父親愛意的繼續，成為我紀念父親的一種方式。

感謝父親的悉心照顧和全力養育，我和弟弟都長得個子很高，身體健康。有人奇怪地問我是不是北方人？我總是驕傲地回答，我是地地道道的云南人，云南的高山使我們長得挺拔，有什么奇怪的？

2

父親愛讀書，我們也愛讀書。

上學前，我就“亂”讀過好多書。看著別人家的孩子背著書包上學，我也吵著要上學。父親帶我去學校報名，老師說，不到七歲半不收。父親不死心，又去說了幾次，人家不松口，說適齡兒童還沒有全部收完，輪不到你家的孩子。父親想了幾個晚上，熬著通宵，憑著自己的木匠手藝，做了一只精巧的箱子，送給校長。于是，我在不到年齡時，就如愿以償地走進學校，自帶凳子，成了一個“編外生”。

我上學要穿過一片四五百米長的橡膠林，醫院的停尸房陰森森地站在林中。每天，父親早早起床，從食堂打來早點，提來洗臉水，把我叫醒，幫我把臉洗干凈，看著我把早點吃下去，牽著我的手，一直把我送出橡膠林，直到我跟其他同學匯合，父親才折回家去。

讀初中時，我要穿過父親經常撒網捕魚的那條小河。天晴的時候，大人們在河上搭一座便橋，我們便從那不算太牢實，但凝聚著父輩心血和愛意的橋上，又蹦又跳地穿行而過。雨季一來，小木橋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我們就要繞很遠的道，才能去到學校。

我們幾個女伴，經常偷懶，在洪水小的時候，卷褲腿淌過河去。父親不放心，當他知道我在每月的特殊日子里，也不管不顧，偷懶下水過河，就很生氣，接連罵我幾次。于是，他曾用自己正在老去的背，把我背過河。我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女了，個子很高，身體里已長出女孩的羞澀，不愿意讓父親背過河。可父親不干，堅持把我擼到背上，不肯放下我。

父親每天在勞動之余，都要讀書。那些年，沒有幾本書可讀，父親常常在昏暗的燈光下，翻來覆去讀我的課本。他總會讀出聲來，可是普通話不標準，我常常糾正他。有時，我們為普通話的發音產生爭執，吵完后，父親樂呵呵，望著我。現在想來，他是為女兒高興，為女兒能糾正他的普通話發音高興，因為女兒長大了，有知識了。

父親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他經常手把手地教我書法。那長滿老繭的手，溫暖無比，常常握得我的小手生疼。我抗議，他就松開手，慢慢又忘記了，再次用力，緊握住我的手，教我在紙上描摹人生。

父親曾在我的作業本上，一頁一頁地編上頁碼編號，在我作業本的右下角，認真寫上1，2，3……，樂此不疲。

那時很難買到作業本，供銷社隔段時間才限量供應一次。父親隔三差五，跑去問什么時候賣作業本。等到有作業本賣的那天，父親天不亮就跑去排隊，如果去晚了，頭發全白了的父親，只得擠在青壯年和大個子男生的人群里，被人推得搖來晃去。我在旁邊急得罵人，父親就用嚴厲的目光制止我，他不怕擠，也不怕累，只要買到作業本，再辛苦也高興。

每次我和弟弟把“三好學生”獎狀和“優秀紅小兵”獎狀拿回家，父親總是用調好的面漿，小心翼翼地把它們一張張地貼在正對門的那面墻上。我家那面墻上，因此花花綠綠，父親很享受，經常望著它發呆，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現在，我和弟弟都已經大學本科畢業。我先后從事著父親和我都喜愛的教育工作和文字工作。培養了一些學生，寫了些文章，有些文章還獲了獎。弟弟在家鄉的醫院當外科醫生，也小有名氣。父親泉下有知，肯定為此欣慰。

3

可是，我經常夢見那間父親的草房。

那是父親用很多休息時間，帶著一包冷飯，一壺冷水，拿著斧頭和鋸子上山，在山上砍樹，鋸成可用的木料，親手為我們蓋出的世上最溫暖的草房。

父親把山上的木料用小推車一車車推下山，再把它們一根根豎起在我家瓦房前的空地上，然后把一捆捆的茅草鋪在屋梁上，再把拌了稻草的泥漿，糊到墻上。

不久，凝聚著父親心血和汗水，全農場醫院最大的一幢自家建蓋的草房，硬是在父親一個人的手上蓋成了。它雄赳赳、氣昂昂地挺立在我家的瓦房前。我家因為多了這所大草房，很受朋友妒嫉。我非常、非常喜歡住在父親的草房里，它冬暖夏涼，裝滿了人生的希望。

我們在那間草房里生活了四個年頭，然后，父母平反，回原單位工作了。我們全家與那間草房依依惜別。多少年后，我知道成都有個著名的杜甫草堂，曾懷著崇敬的心情去瞻仰。我把詩人杜甫的茅屋，與我家有過的那間父親的草房，自然而然地聯系到了一起。不同的是，杜甫的草房曾為秋風所破，我家的父親的草房卻牢實寬大，永遠矗立在記憶中最明亮的地方。

告別父親的草房，我們越長越大，要離家遠行了。

父親很堅強，蒙冤受屈，從不叫苦，自得其樂。生病不怕，照樣進山砍樹，準備蓋房。有次父親牙疼，右邊臉腫起來，吃不下東西，他不哼一聲，照樣干活。還有一次，父親的大拇指在做木活時受傷，差點被機器切斷，他也滿無所謂。可是，在我將要離家，去遠方讀大學時，父親哭了。

那天，父母和弟弟一起，送我去車站。父親把早幾個月就準備好的新鋪蓋扛在身上，找了一個車上穩妥的地方放好，對我反復叮囑。車子將要開動，我要跟最敬愛最舍不得的父親道別時，忽然找不到父親了。母親和弟弟也奇怪，不知道父親去了哪里。我慌起來，不顧司機的叫罵，發瘋似地跑下車來，在車場眾多汽車的縫隙中，焦急地搜尋父親。當父親的背影在兩輛汽車的縫隙中出現時，他聽到了我的呼喊，急忙轉身，嘶啞地小聲責備，不準我嚷叫。我從他躲閃的眼神中，知道車場太亂，他也搞錯方向，為一時找不到我慌張，我看到他的眼睛曾流過淚，有些紅腫。

大學時，父親經常給我寫信，他的每封信，都用漂亮的毛筆字寫成，深受班上幾個喜愛書法的男同學欣賞。后來我遠嫁他鄉，家里裝上電話，父親仍然用毛筆給我寫信。可惜，父親的那些手跡，我沒有收藏，我認為，他會一直給我寫信，永遠不斷。

哪知道，父親的來信永遠斷絕了。

那年，七十一歲的父親騎自行車摔跤，臥病在床，眼看著病情漸好，卻忽然撒手離去，魂歸天國。

奇異的是，在紀念去世的父親，為他整理舊書報時，我找到了一封父親的親筆信。那是一封寫給我，卻沒有寄出的信。那信也許是草稿，也許因為跟我們通了電話，父親就把寫好的信收起來。不管怎么說，一種神奇的力量，讓我與父親的筆跡在思念中相遇。

看著父親的手跡，讀著信中流露出的他對我們全家濃濃的愛意，我熱淚盈眶。

父親去世前，確實給我來過一個電話，一貫不向我提任何要求的父親，那次曾用商量的語氣，問我能不能回家看看他？我滿口答應，卻接著解釋說，學校工作忙，不知何時能來。父親立即變換語氣，告誡以工作為重。

幾天后，父親去了天堂。

從此，我永遠夢見父親，夢見那間他親手建蓋的大草房，我與陰陽兩隔的父親，在遠方的草房里相遇，草房外面的天地間，回響著無盡的思念的風聲。

撿來的表舅一家

十五歲那年，母親把我領到一個陌生人家里，指著一對四十開外的夫婦對我說：“叫表舅、表舅母。”

我望著這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怯怯地叫了兩聲。

表舅、表舅母親切地答應著，一人拉住我的一只手贊揚到：“十五歲就長這么高，這么漂亮，真是太好了。”

我羞紅了臉。

表舅指著他的三個孩子對我說：“這個是表哥，這個是表妹、表弟。”

我們相互稱呼了對方。表舅就指著飯桌說，趕快吃飯，趕快吃飯。表哥拉母親入座，表妹拉我入座，表弟忙著盛飯，其樂融融。

可這份濃濃的親情，卻是母親從街上撿來的啊！

幾天前，母親上街買布。不小心被人擠了一下，身邊一個陌生男人伸手扶住她。母親表示了感謝，倆人就攀談起來，這個人的口音很熟悉，原來是峨山老鄉，跟母親有一點模糊的瓜葛親。

那么一點如蛛絲般模糊的親戚關系，讓母親大為驚喜和感動。她緊緊抓住這份街上撿來的親情，馬上與這個人認了親戚。幾天后，母親匆匆帶著我，去這個人的家里認親戚了。從此我的生活里，多出了表舅一家。

母親十八歲出遠門，參加邊縱，到處打游擊。她怕家里人遭敵人報復，改了名，可是，在部隊里，改過的名字也不能叫，只能叫綽號。母親的綽號叫“老媽子”，難以想象，一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竟取了老女人的綽號！

解放后母親分配在昆明工作，后來又去思茅支邊，再去瀾滄縣，越走越遠，再沒有回過峨山老家。外婆、小舅和大姨媽，偶爾大老遠來看過她，可山高路遠，他們聯系很少，母親只得把故鄉的思念，深深埋在心里。

1979年，做右派的母親平反，回到原單位，隔三差五地念叨相別太久的故鄉峨山縣。就在這時，老天送來恩賜，讓她遇見表舅，在街上撿到了溫暖的親情。

要說的是這街上相識的表舅，竟也送給母親同樣的熱情，從此我們經常往來。我讀高中時，因為學校離家遠，有二十幾公里，表舅一家立即發出邀請，要我去他家住，以方便上學。

母親略微猶豫，不愿麻煩表舅。但表舅一家很堅持，于是母親點頭，把我送到他們家，一直住到高中畢業。

我寄住在表舅家，感受著濃濃的親情。表舅和表舅母，表哥表妹表弟，給了我很多關懷。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生活中，會一下子涌出這么多親戚。這對于在瀾滄縣里并無任何親戚的我們，實在是天大的幸福。

那時，父親還沒有平反，只有母親在家中為我和弟弟操勞，有了表舅一家，我們從此不再孤單。

表舅母很漂亮，也很賢惠，她在服務公司工作，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出門賣早點。我經常能吃到她做的米干（卷粉）或饅頭包子，當時，那可是最好的美食，她還反復叮囑表弟表妹，要先讓我吃飽。

她出門前，總愛對著鏡子，整理頭發，戴好帽子，再整理圍腰和袖套。她總是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來串門的人，總要夸獎表舅母勤勞。表舅母永遠沒有閑下來的時候，無事可干，她就拿出毛線，織個不停，給所有家人織衣服，還幫外人織。我至今保留著的兩件毛衣，一件是母親織的，另一件就是表舅母織的。那毛衣不是羊毛衫，在我卻無比珍貴。我經常把它們翻出來，放到太陽下曬，然后精心收進衣柜。

表舅愛做飯，一下班就鉆進家里的廚房。他最拿手的菜是魚香茄子，做菜的架勢無比認真。他先把茄子切好，用雞蛋小粉掛好，再放進鍋里炸到金黃，撈出來燴汁。經常的情況是，炸熟的魚香茄子還沒有燴汁，就被我們姊妹幾個抓得吃進肚里，表舅樂得呵呵笑。

表舅常說峨山的事，細數老家的親戚，但那些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家母親在街上相認的親戚，能認識他們我已經很知足。我沒有去過峨山，表舅就要帶我去，可我不去峨山，已能感受到可靠的親情。

住在表舅家，我最喜歡的事是去澡堂洗澡。澡堂離家一公里，沿路都是林陰小道，鳥語花香。洗澡出來，清爽宜人，香味撲鼻。每次，表舅母把洗澡票一張一張數給我和表妹表弟，都要叮囑表弟，要他這個小男子漢，保護好我和表妹。我感到好笑，一路好風景，怎么會遇上壞人？可表舅母不放心，看著我們三人一起出發，她才轉身進門。

我們還喜歡去水庫玩。那里可以游泳，節假日會舉行重大活動。每次去游泳，表舅和表舅母，就大驚小怪，要叫我們帶上車胎做救生圈。不帶不準去，還警告我們，不準下水。我們匆匆下樓，他們還會打開窗子，把頭伸出，大聲交代，把綿長的聲音送出很遠。節假日時，表舅和表舅母，會帶我們出去玩，他們會給我們一點零花錢。玩累了，他們坐在樹陰下休息，我們還在瘋跑。

零錢花光，我們返回，重新要錢，表舅會笑嘻嘻地問，你們玩什么了？他一邊問，一邊掏出錢，遞給了我。

節假日前，表舅和表舅母，就捎口信給我的母親，要她和我的弟弟來家里玩。母親和弟弟來不了，他們會備上禮物，托人送去，或在我回家探望母親時，讓我帶去。

我回家探望母親和弟弟，表舅都要把我送出門，帶我去坐熟人的車子。那時沒有班車，表舅要事前聯系，找好拉礦的卡車。我的好福氣，讓班上的同學大為羨慕。

寄住在表舅家的幾年里，表舅和表舅母，從來沒讓我做過家務，只是叮囑我好好讀書。有時，表弟表妹聽音樂，或大聲說話，表舅怕影響我學習，都會出面制止。我在學校復習，晚了回家，鍋里的飯菜，總是熱的。表舅和表舅母還經常去學校，向老師詢問我的學習情況。

我每天早上六點鐘起床，去學校跑早操，表舅把表哥用的小鬧鐘拿給我，我在親切的叮咚聲中醒來，再次迷糊睡著，表舅母會及時出現，敲我的房門。

表舅喜歡讀書看報，每天吃過晚飯，就拿張報紙，躺在沙發上看。表舅母說這樣不好，吃過飯應該散步，飯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表舅和表舅母相親相愛，可表舅沒有活到九十九，他們調回峨山縣不久，就相繼過世。我曾去峨山，與表哥表妹和表弟，一道爬上高高的山崗，在表舅和表舅母的合墓前，雙膝跪下，淚如泉涌。

這份母親撿來的親情，上天送給我家的最親愛的表舅與表舅母，給我帶來過無比的溫暖與庇護，我為此感謝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