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初十,普通的工作日,某一線城市,十點,由周星弛導演的《西游·降魔篇》晚場,九成九的上座率,一百一十分鐘的內容,每隔三兩分鐘場內就有一陣陣喪笑、爆笑和驚呼。直到這時,你才對《西游·降魔篇》的火爆票房有了一個感性的認識——趕超《泰囧》是分分鐘的事。
描畫一個明確無誤的周星馳極為困難。他同時被人視為天才、偶像、暴君和孤僻者,他做過演員、導演、房地產投資公司主席,近來甚至成為廣東省政協委員——但他把原本應該坐在政協會議現場的時間用來接受采訪。
是的,今時今日的周星馳是熱鬧的周委員,做宣傳,談生意,和昔日女友于文鳳打官司。這個50歲的男人過著一地雞毛的生活,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難堪:朋友差不多都翻臉,女友離他而去,但他不在乎。他是受盡流離長大的苦孩子,人生的全部意義是要活下去,還要有錢——從前狂軋戲是為了賺錢,后來轉型做商人也是為了賺錢,和把豪宅買下來重建售出一樣,把《西游·降魔篇》推銷出去也是為了賺錢。
于是,他的成功和他擁有的權力,與他表現出的孤獨感同樣讓人印象深刻。他的朋友和搭檔田啟文說:周星馳像武俠小說里的孤獨老人,讓別人無法靠近。另一個朋友宋子文說:他心里有壁壘保護自己,“他沒有派系,沒有攏著一幫兄弟當大哥。他一直是孤家寡人,單打獨斗,他一直很封閉”。人們難免好奇這個喜劇演員如何成長為一個孤獨的巨人,如何用一顆心抵擋所有的心。
藏在回憶里的往事
周星弛會突如其來地把話題轉回童年,說起讀小學發現自己早生華發并感到困惑不安時的每個細節,回憶起這些相隔40多年的往事,甚至不需要特意思索。
某種意義上,這個51歲男人由往事堆積而成。他喜歡毛澤東詩詞,認為毛是個“好偉大的詩人”,原因是小時候媽媽每天早中晚唱《蝶戀花》,“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他每次去卡拉OK都會點唱《小李飛刀》、《陸小鳳》這類老歌,他的中學同學李健仁(更知名的身份是“如花”)解釋說,這是由于兩人畢業后曾一起到鋼琴酒吧打工,這些歌“每晚都要聽好幾遍”。
周星馳并不是一個愿意呼朋引伴的人。最極端的例證也許是他在2004年的生日,據媒體報道說,“沒有一個人為他捧場道賀”,他自己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事實上,他關于朋友的定義足以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知心朋友不用多,也不需要多。做知心朋友需要時間,要有考驗才可以。”他在1992年說,“我幾個聊得來的朋友,起碼都認識了10年或以上時間。”兩年后,這個正當紅的演員又這樣剖析自我:“我相信沒有太多人會喜歡我的為人。”將近20年后回看,這句話有種一語成讖的宿命感,時間已經證明并將繼續證明他的準確。
《大話西游》的導演劉鎮偉曾經力圖分清周星馳身上“古板”和“害羞”的界限。“他不敢笑出來,其實他很想搞笑。”劉鎮偉說,周星馳起初到劉鎮偉在香港住的酒店找他,不好意思敲門,從門縫中塞進來一個紙條表達想法。
當這種害羞達到極致,周星馳就會嘗試逃離人群。2001年,他到北京大學與學生交流并發表演講,上千人早早地在廣場上等候他,以至于他躲進了一所校內食堂的廚房里。
周星馳從小到大都很安靜,“我不愿意說,只愿意做,因為別人不會聽你說什么,而會看你做什么。”周星馳這樣解釋,“同樣,我也是通過別人做什么來判斷,而不太聽他說什么。”
孤獨感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周星馳。當年,他幾乎從不與人爭吵,最多只會一聲不吭進房間。他入行后不久,有一次,他的媽媽凌寶兒接到一個圈內有勢力的人打來電話,“那個人打來電話大爆粗口,問我是怎么教兒子的,他說想跟周星馳吃頓飯都這么難,怎么這么不給面子”。
時至今日,周星馳仍然無法在公共場合表現得自如。他清醒地看待自己受到的歡呼,“每個明星都是那樣,我沒有什么特別的”。他參加媒體和大學的論壇,非常緊張,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他怕自己說錯話,主動示弱。“他很怕受傷害,一點點小傷害都接受不了。”
害羞的小孩與亞洲英雄
盡管如此,周星馳仍然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存在。2007年,美國《時代周刊》將他評為唯一一個“亞洲英雄”時寫道:“如果說香港有查理·卓別林的話,那就是周星馳。”對于周星馳的擁躉來說,這顯然過于保守了,他們更樂意將這個稱號的適用半徑擴大到整個中國。
如今他拍攝電影,投資房產,甚至步入政壇,如果考慮到他今日的高度是一個從社會底層起步的人所達到的,那么發出怎樣夸張的驚嘆也不能算作失態。他的童年記憶包括幫外婆擺地攤賣指甲鉗、去酒樓推著小車賣蝦餃、到五金廠打工以及在尖沙咀騎著自行車兜售報紙。他曾經在上映《埃及艷后》的電影院里發現爸爸拖著另一個女人,也曾因為偷50塊錢買玩具害得媽媽反復自責而無比難過。
功成名就后的周星馳曾想象過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做個平庸無奇之輩,無非是“跟其他人都一樣,找工作,有很多煩惱的事情”,想著“前途怎么樣”。不過,他依靠自己的聰明、勤奮以及出人頭地的強大企圖心扭轉了命運軌跡。
在大多數時候,他滿懷信心,或者說,用光明前景反復說服自己。他的好友梁朝偉回憶說,“周星馳整天發白日夢,幻想成為大明星”。
即使是在無線混日子、跑龍套、毫無前景的時候,他也要用龐大的理想激勵自己。那時候,他每天很早起床,洗臉刷牙時會對著鏡子喊“加油”,幻想著有一天自己成為主角,“讓所有人都見識到自己很拽的樣子,在某天拿個什么獎,好讓所有人都為自己報個好”。但與此同時,他的自尊不得不反復接受踐踏。
那個時候,驕傲沉默的周星馳以獻殷勤、扮演乖巧來積攢機會,有時只是為了得到的角色有一兩句對白,或者只有一點肢體動作。他不得不忍受在導演面前談論演技時換來哄堂大笑的結局,不得不殷勤地對一位“大哥”講話,甚至“不得已拍了幾下馬屁,說了許多他喜歡聽的話來討好他”,然后聽到這位“大哥”跟身邊的助理導演以及場務說“這個人怎么跟一條狗一樣”,然后回到家里偷偷流淚。
多年以后,周星馳成為主角,成為導演。他喜歡將自己描述為一個“跑腿的”,一個善于聽從別人創意的人,“他們不說,我作為導演就完了”。
幾乎在拍攝的所有電影里,周星馳永遠選擇站在“屌絲”一方。這讓人們總是能輕易從周星馳身上看到很多過往生活的痕跡。他說,這都是自己的經歷。但人們卻很難知道,他在電影行業的最初遭遇怎樣影響了他現在對待別人的態度,是使他對待別人的態度是更好還是同樣差。
政協委員周星馳:有機會就嘗試一下
1月23日,是廣東省政協十一屆一次會議開幕的日子,而政協委員周星馳卻在北京接受媒體小范圍專訪。他的請假缺席成為外界關注的焦點。不過他接受完記者采訪后,就趕往廣州向大會報到。談起自己的政協委員身份,周星弛顯得很低調,“第一我沒有經驗,我還是覺得應該沒什么貢獻吧,有這個機會很榮幸。”
明星議政是否會淪為花瓶,一直是大家所關注的。但周星弛說,雖然缺席了昨天的開幕式,但并不是“花瓶”。他準備了與電影有關的提案。當有人問起他,能否當好這個政協委員,他一如既往地有點羞澀有點詞不達意:“這個肯定是的(不一定能當好)。”有人又追問他會不會主動請辭時,他說:“不是請辭,我覺得有這個機會呢,第一我沒有經驗,其實我能有什么貢獻,我還是覺得應該沒什么貢獻吧,有這個機會很榮幸,有機會就盡力嘗試一下,(這方面)我不懂。”
演員的自我修養
現在的周星馳坐在北京高檔酒店的套房里,距離當年那個無名小卒已經很遠。只有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當他露出那種親切的、略帶著頑皮的笑容,這兩個周星馳的形象才會交織在一起。
周星馳對自己的未來始終有著清醒而濃烈的意識,并時刻為抓住機會做充足的準備。從作為一個小角色的時候起,他就天天對朋友談論表演方法,談論好萊塢男影星,捧讀《演員的自我修養》。“準備好,機會一來,立即發力。”他一直知道如何吸引別人注意。
但機會姍姍來遲。1988年,他被選中做一部電影的主角。這時候,他已經花太多時間用來訓練和等待,因此立即決斷借此成名。他在電影中展示了夸張甚至放縱的搞笑風格,并從此一發而不可收。
周星馳是小人物的代言人。他走紅的年代,香港尚未從一次經濟蕭條中恢復。他展示了一個草根人物所能展示出的最好的精神狀態,有時候是通過起落無定的劇情,有時候是通過滑稽的動作和讓人邊笑邊流淚的臺詞。但在他自己看來,這只不過是往日生活的自然投射。“我總是演我熟悉的東西,”他說,“我本身就是草根階級,我對平民生活感到親切。”
有一段時間,人們幾乎認為他要背離這個套路—他成名之后,電影里一度開始出現那類一出場就地位不凡的主角(比如電影《食神》),但很快,他又回到了老路上。
他始終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個懷舊的人,但他的言談“出賣”了他。直到如今,往日生活也總是會不斷在他心里閃回。路過一個地方,他會突然興起某個時候自己曾經在這里居住過,并順便回想起當時的生活。有時候,他聽到一首歌,就會記起30年前聽著那首歌的自己。
過去的生活塑造了周星馳,也牽扯著周星馳,并難免讓他悲傷。有一次,一個名叫任田的女記者采訪完周星馳,結束之后,請他在一張照片背后寫一段話留念。
據她回憶,有那么一刻,周星馳露出難過的表情,然后歪歪扭扭地寫下了這幾個字:“為什么堅持,想一想當初。”
● 摘編自第116期《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