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湘都市報記者戴鵬喬裝成流浪者到長沙市救助站臥底,揭開救助站內幕一事,成為近期的網絡熱點。戴鵬記者這種不懼個人危險、去努力接近真相的行為獲得了輿論的尊敬。但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其在暗訪時留下的老家電話被公布出來之后,遭遇“水軍”輪番撥打,正常生活受到嚴重干擾。
此外,微博“水軍”也對戴鵬進行了攻訐,首當其沖的“利器”就是他采用的“暗訪”方式(或稱釣魚式采訪、體驗式報道)“程序不正義”,甚至違法。
那么,這種攻訐站得住腳嗎?
首先,現代法治精神有兩大原則,即對權力是“法無授權不得為”,對權利應當是“法無禁止即自由”。
在我國,新聞法尚未出臺,采訪權到底是權力還是權利?法學界人士認為,記者沒有什么特權,“新聞權是由(公民)言論自由權和輿論監督權派生出來的,采訪權是由新聞權派生出來的權利”,“由權利派生的只能是權利而不是權力”。也就是說,記者的采訪權是公民權利的延伸。
對于暗訪,或者說釣魚式采訪、體驗式報道,法律上既然沒有明確禁止,記者作為一名公民,當然可以自由地運用。
在網絡時代,每個公民都是“記者”,即可以通過“微博”、“播客”等途徑公開發表信息。那么,記者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尋找、發現、收集新聞信息,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國從社會主義計劃經濟轉入市場經濟以后,經濟增長速度明顯加快,隨之而來的是取得經濟財富手段的多樣化,社會生活的復雜化。各種紛繁復雜的信息相互交錯,社會的誠信指數下降,新聞事實、新聞真相往往會受到權力、金錢、私利的遮蔽,使得記者很多時候通過正常的公開采訪無法獲取真實的信息,而隱性采訪是公開采訪的必要補充,是接近事實真相的有效手段。
人是新聞事實的主體,趨利避害是人性的特點。一般情況下,主體都喜歡講述、報告正面的、陽光的、美好的事實真相,而刻意回避、隱瞞負面的、陰暗的、丑陋的事實真相。做過違法犯罪事情的人、制造危害公共利益的企業,他們是不會輕易地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事情經常發生,說謊已經成為有些人的家常便飯,信誓旦旦地“我用人頭擔保”的所謂“真話”也未必可信。
另外一方面,即使是正面的、陽光的事實,主體方也很容易夸大其詞,存在過度渲染成績的可能。隱瞞、遮掩阻礙了新聞真實的呈現,夸大、粉飾同樣違背了新聞真實的原則。因此,發現真相、還原真相就必須付出很大的努力,周密的、冷靜的暗訪必不可少。
我們還應當看到公眾對暗訪的態度。社會與公眾的認可,是法律對一項行為是否確認其具有合法性的重要依據。在現代社會中,公眾急切需要新聞媒體提供大量真實的、有現實意義的消息,尤其是揭露現實中陰暗面的事實,以凈化社會空氣,推進精神文明建設。暗訪滿足了社會和公眾的這種需要,因而受到群眾的歡迎和肯定。社會和公眾的認可,就是暗訪合法性的基礎。
新華社記者周寧經過近兩個半月的暗訪,完成了《北京地鐵乞丐群調查》。2009年7月13日,《北京地鐵乞丐群調查》播發,當日采用媒體共70余家,網絡轉載更是不計其數,社會反響非常強烈:《新華每日電訊》、中央電視臺《朝聞天下》、北京電視臺《北京您早》、北京人民廣播電臺《早間新聞》等均播發此文。
此后,民政部、公安部、財政部、住房城鄉建設部、衛生部五部門聯合下發通知,要求進一步加強城市街頭流浪乞討人員的救助管理工作,維護流浪乞討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民政部門還宣布將探索社會代養、家庭寄養等模式來安置流浪乞討人員。
綜上,如果記者不采用暗訪的方式調查,那就不可能揭開“北京地鐵乞丐群”的真面目,更不能起到對強討、惡討現象進行專項整治和合理安置流浪乞討人員的良好社會效果。在這里,記者隱瞞身份的不道德與暗訪的正義性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因為大多數人的公共利益大于個人利益。如果新聞媒體報道的出發點就是為了滿足公眾的知情權,并且沒有超出正當的報道范圍和跨過法律的門檻,就不應當認為媒體侵權。
2010年12月5日,京華時報社記者經過暗訪掌握了兩家供應商在高速路上給生豬注水的情況,在獲取大量證據后,記者將此事反映至有關部門。
北京大紅門肉類食品有限公司對上述兩家供應商作出罰款5萬元的決定,同時對其永久取消供應關系。
從2011年12月中旬開始,湖南電視臺都市頻道記者借著應聘服務員的機會,在長沙黃興路步行街幾家知名的火鍋城臥底半個多月,終于曝光了“化學火鍋”中令人驚心的一幕。值得注意的是,這不是個案,青島記者也是靠臥底,曝光了青島某火鍋店“洗碗布擦鞋,臭蛤蜊照賣”的丑聞。武漢一火鍋店用高溫紅油制作火鍋底料的黑幕,也是由《楚天金報》兩名記者扮作打工仔臥底而揭開的。
而在美國,2003年普利策新聞獎的獲獎作品《恩瑞克的旅行》,就是《洛杉磯時報》的兩名暗訪記者“沿著偷渡者的路線穿越洪都拉斯、危地馬拉國境和墨西哥31個省份中的13個,先后搭乘長途汽車、貨車、油罐車、卡車,和偷渡客一樣躲避沿途的檢查站、警察和專門襲擊偷渡客的匪幫。”
普利策新聞獎最后把特稿寫作獎給了這篇作品,也是對兩位記者歷經危險與艱辛,關注和感受報道對象,并且做出了感人至深而又細致入微的報道的承認與褒獎。
當然,暗訪也必須有個“度”。
美國職業新聞工作者協會早在1993年就頒發過一本小冊子——《遵守新聞事業的倫理規范》,其中闡述欺騙在何時是正當時,有如下規定:“當獲取某信息的所有其他手段都告無效時。”
新聞工作者只有在用盡了一切合法的、毫無爭議的手段之后,并在充分權衡利弊的情況下,才可考慮是否用暗訪獲取信息。進行暗訪還應遵循以下原則:
一是公共利益原則。暗訪的出發點和目的應該是大多數人的公共利益。
二是別無他法原則。可以運用顯性采訪時,盡量不用暗訪的手段。只有在顯性采訪之路不通、又必須了解事實真相時,暗訪才有采用的理由。
三是場合的公共性原則。暗訪的場合有特別規定:一般來說,非公共場合不經同意,不得進行拍攝、錄音、筆錄,否則便是侵犯隱私權。但在公共場合,每個進入其中的人便公開了自己的行為,一旦其行為嚴重違反公共利益或觸犯刑法,將這類行為曝光,大大有利于社會。行為人在實行觸犯刑法的行為時,“他的一部分人身自由權利相應退縮,也就喪失了對他人未經許可攝錄自己不法行為并加以傳播提出異議的權利,無可阻攔大眾傳播媒介的正當披露。”
四是減少道德損失原則。記者暗訪可能要承擔成為不法行為旁觀者和間接參與者的風險,在掌握了許多內幕與細節之后,不該和盤托出公布于眾,而應盡可能省略一些細節,將潛在的有害后果減少到最低程度。
記者在運用暗訪手段揭露社會丑惡現象時,道德和法律要牢記在心,在恪守道德的同時更要遵守法律的底線。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李建民教授認為,記者可以進行暗訪,但是必須把握三點:
一是不能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或禁止性規定,禁止以惡制惡;二是行為不能侵害他人的利益和國家公共利益,不能妨害他人的合法權益;三是不能妨害國家機關同違法犯罪作斗爭的活動或國家機關的正常活動。
綜上所述,沒有觸犯法律的、符合公共利益的記者暗訪行為,是新聞工作者不可或缺的手段,是現實社會客觀環境下的需要。錯綜復雜的新聞事實,決定了新聞信息的采集方法也應該是多種多樣。在信息公開透明尚不理想的社會,記者的暗訪有助于還原新聞事實、揭示社會真相,推動社會監督和民主法治建設逐步完善,從而維護公民的知情權、表達權和監督權。
如果禁止暗訪,許多新聞真相將會被淹沒,公民的知情權等一系列權利將會被削弱,許多不光彩事情的制造者和違法犯罪分子會竊竊自喜,社會監督方式和監督效果會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