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東博物館藏有青銅器四千多件,其中四十多件為國家一級文物,頌簋便是其中之一。它和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臺北故宮博物院與上海博物館的頌鼎以及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頌壺,銘文內容相同,是同一組青銅器。因器主是西周王室一個叫“頌”的官員,遂以“頌”為器名。頌簋、頌鼎、頌壺又被稱為“三頌”,其中簋存世數量最多,器蓋俱全的有6組,曾分別被劉喜海、劉鶚、吳士芬、端方等人收藏,此外,尚見兩個單獨的簋蓋。山東博物館的頌簋就是劉喜海的舊藏。
劉喜海(1793—1853年),字吉甫,號燕庭,山東諸城人,生于世代書香官宦門第,曾祖父劉統勛乾隆時官至工部尚書、刑部尚書、首席軍機大臣,叔祖父即電視連續劇《宰相劉羅鍋》中的劉墉。劉喜海本人為官三十多年,官至四川按察使、浙江布政使,是道光咸豐年間著名的金石學家、錢幣學家,著有《古泉苑》《長安獲古編》《海東金石苑》《嘉蔭簃論泉絕句》等,一生收藏宏富,尤以錢幣為最。山東博物館所藏國家一級文物帶木匣的賹六化石錢范,就曾是劉喜海的藏品。他收藏的銅器有父丁方鼎、魚父癸方鼎、宋公鼎、善鼎、季犀簋、廣作父己簋、遲盈、曼龔父盈、伯車父簋、且癸爵、父戊爵、史父辛爵、旅父乙爵、益公鐘、眉壽鐘、兮仲鐘等等,陳介祺十鐘山房中有四件鐘,就來自劉喜海的舊藏。
劉喜海去世后,家中藏品隨即星散,頌簋轉歸山東布政使李山農。清代的布政使,官階為從二品,是各省級別最高的文職官員。由于身居高位,又喜金石,遂成為當時的收藏大家之一。
大約在清晚期,頌簋歸屬山東黃縣丁氏家族的丁樹楨(字干圃,1861—1915年)。黃縣丁家主營當鋪、錢莊,業務廣布山東、河北、河南、江浙、關東等地,乾隆年間,成為山東首富。依靠雄厚的經濟實力,丁樹楨成為著名的金石收藏家。除頌簋外,亞形鹿鼎、諶鼎、三年師兌簋、父戊簋、曾侯簋以及山東博物館的射婦桑鑒、虢叔旅鐘、作寶尊彝鼎,煙臺市博物館的象牙涼席等,都曾是丁樹楨的藏品。
由于頌簋的珍貴,以至于后來丁家弟兄分家時,誰都不愿舍棄,于是器身和器蓋便分別被兄弟倆收藏。抗戰時期,器身入藏膠東古物委員會黃縣文管分會,1954年山東省博物館建立,頌簋的器身隨膠東古物委員會的其他藏品一起入藏山東省博物館。1959年,丁氏家族的后人、住在青島的張秀琳女士,得知器身已在山東省博物館,遂把簋蓋捐獻出來,從此器身器蓋始成完璧。
頌簋這組青銅器早年出土于陜西地區,從造型、紋飾以及銘文內容、書體風格看,制作年代應當屬于西周中后期,有人認為是厲王前后的器物。
簋在商周時期是一種盛食器。古人宴饗時席地而坐,簋就放在席上,里面裝著黍(大黃米)稷(小米)稻粱等食物,供人們從簋里取著吃。從湖北盤龍城的考古資料看,簋在商代前期開始出現,有無耳和雙耳兩式,無耳簋形狀像碗,下有較高的圈足,出現時間比雙耳簋要早一些。西周前期,簋的式樣增多,新出現了方座簋、四耳簋、四足簋,高圈足簋。西周中后期,弁口、鼓腹、圈足下另加三個小足的雙耳帶蓋簋成了簋的主流。這種簋的裝飾比較程式化,一般是器口及蓋緣各飾一周相同的紋飾,器腹及蓋面飾瓦紋,三足上端多作獸頭形,下部呈象鼻狀外卷,頌簋便屬這一類型。
西周時期,簋和鼎一樣,既是實用器,又是重要禮器。祭祀和宴饗時,簋以偶數和鼎配合使用,使用者身份高低不同,使用數量也不一樣。文獻記載當時天子用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元士三鼎二簋。
頌簋高30.1厘米、口徑24.2厘米。斂口,鼓腹,圈足下另有三小足;口上有高隆蓋,蓋與器母子合口,蓋頂有圈狀捉手;腹部兩側有獸首半環耳并垂珥。在裝飾上,頌簋的器口和蓋沿各飾一周獸目交連紋(或稱竊曲紋),中間像眼,兩側各連接一回勾狀曲線。這種紋飾是從動物形象,確切地說是從一種卷曲的龍紋變化而來的,主要流行于西周中晚期,也是當時青銅器上的主要紋飾之一。腹部和蓋面,裝飾著數道平行的凹槽狀紋飾,稱橫條溝紋,因像老式房子上的瓦溝,所以也稱瓦棱紋、瓦紋,這種紋飾,在西周后期至春秋時期非常盛行。頌簋蓋頂的捉手內,飾團龍紋,圈足飾垂鱗紋。
頌簋屬于西周青銅器,而西周青銅器最珍貴之處在于銘文,研究青銅器銘文的內容和書法藝術,就是以西周時期的青銅器為重點的。因為商代的青銅器,銘文簡短,絕大多數不超過10個字,雖然像戍嗣子鼎、小臣犀尊、四祀邲其卣等也有較長的銘文,但都不超過50字。到了西周時期,青銅器的銘文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這是銅器銘文最繁盛的時期,早在西周成王時期,銘文篇幅就有顯著加長的趨勢。如成王時期的何尊,銘文已達122字。到了康王晚期的大盂鼎,銘文多達291字,小盂鼎還要多一百字(可惜該鼎現在已經不存)。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宣王時期的毛公鼎,銘文字數更是多達497個,是現存青銅器中銘文最長的。
西周的青銅器,不僅銘文的字數多,而且內容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這是西周青銅器最有價值的地方。例如,武王時期的利簋,記武王伐商的牧野之戰;成王時期的何尊,記營建成周;康王時的小盂鼎,記對方國(鬼方)的征伐;昭王時期的作冊矢令簋,記南征伐楚;另有記奴隸買賣的恭王時期的曶鼎(晚清毀于兵火,僅存銘文拓本),記法律訴訟的夷、厲時期的亻朕匜,記土地轉讓的厲王時期的散氏盤,記伐獫狁(古匈奴)的宣王時期的虢季子白盤;而銘文字數最多的宣王時期的毛公鼎,記述了周宣王誥誡和褒賞其臣毛公之事,是一篇完整的冊命。過去說西周青銅器上的長篇銘文,其價值可抵我國最早的歷史文獻《尚書》中的一篇,這是不夸張的。
頌簋的腹內和蓋內都鑄有銘文,內容相同,各15行150字,另有重文2字銘文大意是:周王三年五月甲戌這一天,周王在周的京城康昭宮(“王在周康昭宮”,第2行)。清晨,周王來到太室就位(“旦,王各大室即位”,第2至3行),宰弘陪同頌進門站立在中廷(“宰弘佑頌入門立中廷”,第3至4行),史官之長尹氏授王的命書(“尹氏受王命書”,第珩)。周王呼史官虢生冊命頌(“王乎史虢生冊命頌”,第4至5行)。周王親自任命頌在成周洛陽擔任職務(“王日:頌,命汝官司成周貯”,第5至6行),大概是宮廷負責雜務的執事官,主管監造新宮,或認為是掌管倉庫(“監司新造貯用宮御”,第6至7行)。任命的同時,還賜給他帶花邊的黑色絲質禮服(“玄衣黻純”,第7行)、赤紅色的圍腰(“赤市”,第8行)、拴著紅絲帶的玉璜(“朱黃”,第8行),以及旗幟和馬具(“鑾旃、攸勒’’,第8行)等。頌向天子行跪拜大禮(“頌拜稽首”,第9行),并獻上玉璋表示感謝(“返入瑾章”,第10行),事后鑄造了頌簋、頌鼎和頌壺,用來祭祀亡父龔叔和亡母龔姒(“用作朕皇考恭叔皇母恭姒寶尊簋”,第11至第12行)。銘文中“敢對揚天子丕顯魯休”(第10至11行),意思是感懷天子的美德,它和末尾“子子孫孫永寶用”(第15行)的辭句,常見于周代的青銅器上。
從書體藝術上講,頌簋的銘文無論是上下還是左右,都成列成行,布局整齊,字也寫得很規范。特別是從字的大小均勻,筆劃的粗細一致,起筆停筆不露鋒芒,筆劃轉折處作圓弧形這幾個特點看,都是西周后期的風格,它和商代晚期到西周前期那種字的大小常不相同、起筆收筆多尖銳出鋒、筆畫轉折處多作方折的所謂波磔體的青銅器銘文有了明顯的區別。頌簋上的這種銘文是金文最成熟的形態,是西周王室所使用的標準書體。
頌簋、頌鼎和頌壺是西周中后期一位直接受到周天子冊命的官員于青銅器發展的鼎盛時期所鑄的一組青銅器,制作精美,不僅流傳有序,而且品相甚佳,對于研究西周社會的歷史,尤其是西周的冊命制度,有重要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