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今后20年,城鎮化將是我國社會發展的一個主要潮流。城市史、城市歷史地理學研究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重要分支,在當前我國城鎮化建設的大潮中,其意義尤為重大。本刊2012年起開始重點關注城市史、城市歷史地理研究(見本刊2012年第1、3、8期相關內容),試圖為我國的城鎮化建設提供一些鑒借。我們希望,學界同好都能加入本刊的這些討論,共同推進我國城市史及城市歷史地理學研究的發展。
一、問題緣起
華中重鎮武漢,城市規模宏大,氣勢雄偉,同時歷史悠久,文化淵深;既是1986年經國務院批準公布的我國第二批38座歷史文化名城之一,也是我國一座重要的古都。然而,就是這么一座地理區位重要,地理環境又十分優越的城市,迄今對其城市發展史上幾個重要的問題仍未探究清楚。甚至還存在分歧:很值得當今城市史、歷史城市地理與古都學者進行深入研究。這些問題主要有:
1.位于武漢市北郊的盤龍城,究竟只是商代前期商王朝南征的軍事據點、掠奪南方礦產資源的中轉站、一般性的政治中心?還是商代統治其南土的都邑?
2.今武漢市主城區最早建成的東漢末之卻月城,究竟是位于龜山上還是在當時即從龜山北麓流注長江的漢水北岸?卻月城與之后建成的魯山城、夏口城究竟只是軍事性城堡,還是兼具軍事與行政、經濟功能的城邑?
3.今武漢市主城區的漢水之河口段,究竟是明代中期成化年間前才由龜山南改為在龜山北注入長江,還是自古即基本上自龜山北注入長江?
4.如何認識武漢市的古都地位?
本文擬對上述4個關系到武漢市城市發展與城市性質及特征形成的重大問題,就管見所及試作初步分析;意在喚起學界進一步加以關注,共同努力,推進對相關問題作深入研究。
二、關于盤龍城定性問題
盤龍城遺址,是1954年發現的,其發現時間略晚于1953年被發現的鄭州商城。之后經過上世紀60年代小范圍試掘與70年代由湖北省文物考古工作者和北京大學考古專業師生組成盤龍城考古發掘隊進行大規模發掘,使這一重要遺址的面貌與文化內涵被基本揭示了出來。
盤龍城遺址位于武漢市下轄之黃陂區灄店街葉店村,南臨府河,東與東北瀕臨盤龍湖,西北與西方連接丘崗地帶;地勢險要,水陸交通方便。遺址年代分為七期,一期至三期相當于夏代之二里頭時期,四期至七期相當于商代前期的二里崗時期。城垣始建于四期偏晚階段,即商前期,與鄭州商都始建年代相當,或略偏晚,距今約3500年。其城址面積雖不及鄭州商都大,南北長約290米,東西寬約260米,大體呈方形,面積75400平方米;但卻有內外城垣與城門、壕溝(護城河)以及大型宮殿、房基、祭祀坑、窖穴、窯址;城外有大型墓葬與鑄銅作坊及平民住房等。出土器物有石器、陶器、玉器、青銅器等。青銅器有禮器、兵器與工具,據湖北省博物館1976年的統計即已達159件。城內東北部發現有三座前后并列且坐北朝南的大型宮殿基址。其一號宮殿基址,經發掘后復原,為一面闊40米,進深12米,外有回廊,內分四室的“重檐四阿”、“茅茨土階”的高臺寢殿建筑。其前則為一座大廳式的“前朝”大殿建筑。兩者結合已具周代文獻所記王室宮殿之“前朝后寢”結構之雛形。城外李家咀2號墓,墓底長37.7米,寬3.4米,使用了雕花木榔,隨葬有青銅器、玉器、陶器等,并有3名殉葬奴隸。隨葬青銅禮器中有四鼎一簋一觚三斝;其中一件大鼎,高達55厘米,僅次于鄭州商都出土的大型方鼎。墓葬的規模之大,隨葬品數量之多與規格之高,不僅在盤龍城地區是獨一無二的,就是在整個商代二里崗文化中也是少見的。
然而對盤龍城遺址這么一座目前在長江流域經考古發掘證實了的唯一一座保存較為完整的商代早期城址,雖被武漢地區的學者認定為是武漢“城邑文明之始”、“城市之根”,但其究竟是一座什么性質的城市迄今在學術界尚未取得共識。雖然早在1976年就有學者認為盤龍城是商王朝在南土的一個都邑,但隨后就又有學者認為盤龍城只不過是商人南下的一個軍事據點。至上世紀90年代初,以皮明庥、歐陽植梁為首的一批治武漢城市史的學者,在集體撰寫的《武漢史稿》中曾據盤龍城發掘所得之遺跡、遺物,參照相關史料與一些學者的研究成果,力駁“據點”說,力主“方國都邑”說:且認為是由商王朝對王室子弟或宗室大臣分封而立的方國,并據甲骨文所載史實,論定是具有侯伯爵位的雀方國。這一論斷本是頗具論據的,惜未突出地強調。
到了2001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他們編著出版的《盤龍城一九六三年——一九九四年考古發掘報告》一書中,在論明了盤龍城是一座具有宮城性質的商代早期修筑的城址后,對其在商代南方的地位與作用則明確地指明了下列三點:(1)商王朝南征的軍事據點;(2)商王朝掠奪南方礦產資源的中轉站;(3)商王朝統治南方的政治中心。這顯然是根據長期多次考古發掘所得材料進行綜合深入研究得出的更為全面與權威的結論,值得從事盤龍城相關研究的學者重視與采信。然而,由于之后在這一問題上缺乏持續而更趨深入的研究與宣示,致使孫亞冰與林歡在《商代地理與方國》一書中,在征引考古發掘資料,述明盤龍城有城垣,城外有城壕,城內有大型宮殿基址、深窖穴、祭祀坑,墓葬中有木榔墓與殉人、殉狗現象,出土有青銅器、陶器等實況后,竟僅沿用之前一位學者的觀點,仍只認為盤龍城是商代前期中原王朝掠奪南方礦產資源的中轉站。對其具有方國都邑性質這一特點未著一字。讀后對他們何以竟作出這一結論,有何具體思考,實難想像與理解。更為引人關注的是,迄止2012年3月武漢市國土資源和規劃局在擬制的《武漢城市歷史大綱——武漢規劃展示館歷史展區展陳文案》中,在述及盤龍城時,雖據之肯定武漢市已有3500年歷史,并稱其為“武漢之根”,這當然都是有根有據的;在論述該城之作用與性質時,在強調了“盤龍城城墻外陡內緩、易守難攻,軍事目的較為明顯”后,繼而寫道:“起初是商王朝南征的據點和控制今鄂東、贛北青銅戰略資源的中轉站,后來逐漸發展成為商王朝在南方的軍事、政治中心”。這與前述《盤龍城一九六三年——一九九四年考古發掘報告》一書的基本觀點是一致的,論斷較為充分,但還猶有不足。依筆者之見,盤龍城本就是作為一處都邑建成的。這從該城內東北部高臺上有3處大型宮殿基址,這些宮殿與城垣均同期始建于盤龍城四期偏晚時可加以證實。這表明盤龍城作為一座具有政治中心作用的商代早期城址,它所具之都邑性質是伴其始終的,并非后來逐漸發展形成的;而其作為商王朝南征的據點和掠奪南方青銅戰略資源中轉站。只是它作為商朝南土都邑所具體承擔的兩項重要任務。雖然李學勤先生早在上世紀70年代在《盤龍城與商朝的南土》一文中就論定盤龍城“是商朝南土的一處重要都邑”,此論點后又為皮明庥先生等引申為是由商王朝分封的王室子弟或宗室大臣所建方國之都邑,并推論該方國名“雀”;惜因后續工作不足上述觀點未被學界與政府有關部門充分采納,更未廣泛傳播。據此筆者進一步認為,在盤龍城未獲得更具實證性史料(甲骨文、銘文等)證實為商王朝分封的雀方國(或另一某方國)之都邑前,亦可先行論定其為商代南土之都邑,可概稱為“商朝南都”。其理由主要是:
其一,盤龍城是經考古發掘業已證實了的,與鄭州商都幾乎先后同時建成,自建筑之始就具有都邑性質的城址。這從它城內三座大型宮殿基址,“遺址的面貌又同河南鄭州等地同時期遺跡十分相似”(李學勤先生語)可予證明。
其二,盤龍城還是通過廣泛的考古發掘證明了的,在今湖北、湖南、江西等廣大的商代南土上發現的眾多商代遺址、遺跡中,唯一一座商代前期具有都邑性質的城址。而且這些商代南土上的遺址、遺跡之文化內涵存在許多與盤龍城文化特征相似或相近之處,證明盤龍城文化對這些商代遺存均產生過一定的影響,發揮過實際的控馭統治作用。
基于上述見解,筆者認為盤龍城堪稱為“商朝南都”,與鄭州商都南北呼應,共同創造了商朝前期之輝煌。對盤龍城之定性,用“商朝南都,武漢之根”,替代原用之“商朝南土,武漢之根”,并不僅僅是為了提升武漢在其歷史初期,即商代之地位,而是為了還原其在商代初期之本來面目,推動商代歷史以及武漢城市史之研究。
三、關于卻月城定位,兼及卻月城、魯山城與夏口城定性問題
卻月城是在今武漢市主城區最早建筑的城邑,其建城年代當在東漢末。其位置,雖然北魏時酈道元曾在其名著《水經注》卷35《江水》中記載道:“江水又東逕魯山南,古翼際山也?!阶蠹淬嫠谝印c孀笥袇s月城,亦日偃月壘?!奔粗该鲄s月城在當時就沿魯山(今龜山)北注入長江之沔水(今漢水)口北岸。但因近代有學者認為明成化(1465-1487年)前,漢水在今之龜山南注入長江,將卻月城位置定在龜山上。以致皮明庥、歐陽植梁主編之《武漢史稿》也依上說,論其位置是“南倚龜山,北面漢水,緊扼漢水人江的交通要道。”因這一論點與漢水入長江河口段走向之古今變化有關,促使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張修桂教授在論定漢水注入長江河口段之河道古今雖有變化,但其主河道基本是在今漢陽龜山北麓注入長江(詳下文)。據此他通過對前引《水經·江水注》中所記“山左即沔水口”、“沔左有卻月城”之釋讀,認為卻月城位置不在今龜山北麓、漢水南岸,而是在古今均循龜山北麓流入長江的漢水北岸。然而此論點迄今似尚未為治武漢城市史的學者充分接受,如2010年出版的《圖說武漢城市史》一書,仍堅持認為卻月城“位于龜山西北隅”。而最新推出的武漢規劃展示館城市歷史展陳方案中,有的版本述明了卻月城“位于漢江左岸,大致在今漢口一帶”;但有的版本卻語焉不詳,只籠統地說卻月城“在武漢主城區內”。筆者通過研讀酈道元《水經注》中相關記載與張修桂教授對歷史時期漢水注入長江之河口段河道變遷的研究結論。也認為卻月城位置不當在龜山北麓,而應在當時漢水入長江處之北岸,與當時之魯山,即今之龜山隔漢水相望。
卻月城于東漢末建成。當時正值群雄并起戰亂頻繁之際。獻帝興平元年(194年)孫策據有江東。建安五年(200年),孫策死,其弟孫權“襲其余業”。孫氏占有江東后即不斷沿長江西進,與荊州牧劉表爭奪長江中游這一戰略要地。史載還在孫策死前一年,即建安四年,孫氏兄弟即開始進討劉表屬下大將黃祖于沙羨。此沙羨即卻月城。劉表為抗御孫氏西上之兵鋒,遣黃祖駐守卻月城,并移原治卻月城上游不遠處今武漢市江夏區金口之沙羨縣于卻月城。這即是《水經注》卷35《江水》中所記之“沔左有卻月城,亦日偃月壘,戴監軍筑,故曲陵縣也,后乃沙羨縣治也”。應指出的是,酈道元此處所記卻月城“乃沙羨縣治”是正確的。因沙羨縣西漢時所置,治所如前所述,在今武漢市郊之江夏區西北長江邊。荊州牧劉表為加強對卻月城的防衛,提升其地位,將沙羨縣治由金口前移至卻月城無疑是必要的。而曲陵縣乃西晉時置,不可能在東漢末移治卻月城。之后,孫權連續發兵攻黃祖,建安八年,“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建安十二年,“西征黃祖,虜其人民而還”;建安十三年,“復征黃祖,祖先遣舟兵拒軍,都尉呂蒙破其前鋒,而凌統、董襲等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騎士馮則追梟其首,虜其男女數萬口。”由上述史籍所載,可見卻月城,即東漢末之沙羨縣治于建安十三年遭屠城被毀。從史載孫權軍隊曾虜獲大批人民而還看,城內外除駐有大批軍隊外,還有數萬平民,顯然它不僅是座軍事城堡,確為一縣級治所,兼具行政、經濟功能。
在孫權派軍隊攻毀卻月城即沙羨縣城后,為鞏固其對今武漢主城區江、漢交匯處這一戰略要地的控制。又先后有孫吳江夏太守陸渙在魯山建有治所魯山城及黃初四年,即孫吳黃武二年(223年)在黃鵠山,即今武昌蛇山上所筑之夏口城。酈道元于此注曰:夏口城“依山傍江,開勢明遠,憑墉籍阻,高觀枕流,上則游目流川,下則激浪崎嶇,寔舟人之所艱也。對岸則入沔津,故城以夏口為名”。
針對北魏著名學者酈道元在《水經注》中說孫吳江夏太守陸渙建魯山城后,重徙江夏郡治于該城事,清末民初湖北藉著名學者楊守敬曾在他與弟子熊會貞所著《水經注疏》中疏道:“《漢志》,江夏郡,高帝置?!锻ǖ洹?,漢江夏郡故城在云夢縣東南”?!翱荚茐舯緷h安陸縣地”,“后漢江夏郡治西陵。建安中。黃祖治沙羨,吳治魯山城,又治武昌”。據楊守敬所疏,卻月城不僅是沙羨縣治,還是江夏郡治;而魯山城與夏口城亦為在沙羨城被毀后,相繼成為江夏郡治所。此一史實,本也為許多治武漢城市史的學者所深知。然而在對這三座于東漢末與三國初先后在今武漢市主城區之漢口、漢陽、武昌三地建成的城邑之定性上,大多只將它們論定為是僅具軍事功能的軍港或城堡。認為它們“充其量只能算做是城堡”,“夏口城是一座標準的軍事城堡,”它們的“功能主要是用來駐軍防守?!鞭裰T史實,在東漢末與三國時期,在天下兵鋒四起,屠城掠地不絕于縷的形勢下,當時各級治所城邑事實上都必需加強軍事攻防功能,而上述三座城邑因其地理區位重要,山川形勢險峻,在戰爭攻防上占有優勢,軍事功能十分突出,自應對之作出充分的評價。然而,這三座城邑又是在今武漢市城區最早建立的縣、郡治所,這也是不爭的史實。所以對這三座城邑的定性應更為全面的進行考量。筆者認為,基于卻月城、魯山城與夏口城除具突出的軍事功能外,還具有一定的行政與經濟功能這一實際情況,通觀整個武漢市發展歷史,東漢末年應是武漢主城區設治之始,也是城市興起之始。
四、關于歷史時期今武漢市區內漢水注入長江之河口段河道流向變遷與定向問題
本文第二部分在論及東漢末在今武漢市主城區內出現的首座城邑——卻月城的位置時,曾引述了一些學者的觀點說明判定卻月城位置與當時漢水注入長江之河口段河道流向有直接關系。而造成對卻月城位置認識有歧見的主要原因也就在對當時漢水河口段河道流向有不同的認識。實際上對漢水河口段河道流向變遷問題的不同見解,還與確定今武漢三鎮格局的形成時期有直接關系。
當前關于歷史時期今武漢市區內漢水注入長江之河口段河道流向變遷問題,主要存在三種見解:
其一為“成化改道說”。此說發端于《明史·地理志》。《明史》卷44《地理志五》漢陽府下有釋文道:“大別山在城東北,一名翼際山,又名魯山。漢水自漢川縣流入,舊逕山南襄河口入江。成化初,于縣西郭師口之上決,而東從山北注於大江,即今之漢口也,有漢口巡檢司”。上說經清康熙時人張裔潢倡揚又復有近代學者潘新藻力主,一時間影響甚廣。
其二為“多口歸一說”。此即為皮明庥、歐陽植梁與涂文學、劉慶平等學者在他們分別主編的《武漢史稿》、《圖說武漢城市史》等著作中揭示的觀點。其要點是:“在明朝成化年間以前,在漢水下游眾多的人江口中并不存在一個很穩定的水流量大的入江口。換句話說,漢水靠近入江口的一段不存在長期穩定的主河道。明成化年間漢水水文形勢發生的變遷,與其說是改道,毋寧說是漢水下游主河道及其入江口的穩定形成。”此說也都認為漢水下游入江河道,在明成化年問發生過一次重大的變遷。但此說不同于前說的是,這一變遷不是由魯山南入江改為循魯山北入江。而是由眾多入江口入江改為由魯山北之一個人江口入江:即明成化年間后漢水入江口才穩定下來,只從今龜山北之河道人江。
其三為“主泓龜北說”。此說前文已述及系由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張修桂教授在實地考察的基礎上,通過對歷史文獻的綜合分析,較全面掌握漢水河口段歷史演變過程后提出。其要點是:
——近2000年來,漢水基本穩定在龜山北麓流注長江,漢陽與漢口兩地夾漢水對峙的地理形勢,由來已久。
——漢水下游河段在掀斜構造運動支配下,主泓道逐漸南移;尤其是河口段,已從先秦《禹貢》時代的府河——灄口一線至漢晉隋唐時南移至今之漢水河口段一帶,但均在龜山以北區域。
——由于漢水河口段曲流發育的結果。漢水一度在南宋時分出一支由龜山之南注入長江,龜山南、北兩支并流:至元代前期,甚至完全從龜山之南流人長江。但自元代后期起,河勢又發生變化;至明代中葉,其下游又回歸龜山以北,形成目前漢水河口段之河道流路。
對上述三說,筆者認為“成化改道說”持論過于簡單,分析過于表面。所得結論中關于明成化前漢水均自龜山南入江部分有違史實。“多口歸一說”缺乏實地考察,所論明成化前漢水為多口人江,缺乏一個穩定的主河道之說難以成立。“主泓龜北說”,結合河流地貌學原理與相關史藉文獻記載內容的綜合分析,所得結論能夠令人信服。
當然迄今對這一問題的研究總的看來仍不夠充分,還需進一步再做工作。筆者期待,湖北省與武漢市相關領導部門以及武漢地區高校、科研院所專業人員,能就這一問題組織開展多學科綜合考察研究。如能確證府河——灄口一線確為先秦時漢水下游河道。不僅對厘清歷史早期之漢水下游河道是一重大貢獻,而且對研究武漢地區之商朝南都盤龍城之歷史地位與作用也將有重要突破。如還能通過這項多學科綜合性研究,結合漢水上游陜西境內已獲批準的引漢濟渭工程與湖北境內業已興建的丹江口南水北調工程引水后導致的漢水下游年徑流量與洪峰流量、枯水流量的變化,將漢水下游入江河道變遷與武漢地區相關湖沼濕地之演變以及它們之間相互影響、制約的關系進一步探明,則將對武漢地區今后水資源、水環境之科學保護與利用,對將武漢市建成生態環境嫵媚多姿優美宜居的江湖之城,將會發揮出積極的必不可少的作用。
五、關于進一步彰顯武漢市之古都地位問題
本文第一部分曾論明,武漢北部的盤龍城當為商王朝控馭其南土的都城。對此,因其遺址與出土文物之特征及內涵和鄭州商代早期都城類似,學術界大多持類似或相同的觀點。至于其城址規模較鄭州商都小許多,我國已故著名商周考古學家鄒衡先生曾形象地將之比喻為是一只研究我國早期國家形態的“麻雀”。就是說,盤龍城盡管城址規模不大,但其基本布局與鄭州商代都城相仿,其保存狀況比鄭州商都更完整,是研究商代早期都城形態更為理想的標本。基于此,筆者將盤龍城概括性地稱為“商朝南都”,是有堅實的學術依據的。將來通過進一步深入研究,最后結果不論是將之定為是當時商代南土某一方國都邑,或是由商王朝派出的其王室成員在其南土建立的統治中心,都堪稱之為“商朝南都”。既如此,武漢之古都地位將大為提升,在湖北省當位列江陵(今荊州區,郢)、宜昌(夷陵)、浠水(蘄水)、宜城(黎丘)、黃岡(邾)、公安(公安)、云夢(江夏)等古都之前。
事實上我國古都學創建人之一的史念海先生在前引他所撰寫的《中國古都概說》一文中在將武漢市列入我國眾多古都的名錄中時,也未提及盤龍城曾為商朝南都,僅引述了下列史料:
元明之際漢帝陳友諒于至正二十一年(漢帝大義二年,1361年)八月到至正二十四年(漢帝德壽二年,1364年)于武昌路江夏縣(即今武漢市武昌區)建都,名武昌,共3年。
然而同樣據《明史》卷123《徐壽輝傳》,元末早于陳友諒起義的徐壽輝曾于元至正十一年(1351年)建天完國,建元“治平”,建都蘄水(今湖北浠水縣)。后約在至正十三年(治平三年,1353年)曾遷都漢陽,約在至正十九年(治平九年,1359年),離漢陽;在漢陽建都六年。
此外,據《明史》卷309,明末張獻忠于崇禎十六年(1643年)夏攻占武昌后,改武昌府為“天授府”,并改江夏縣為“上江縣”,鑄西王之寶,設尚書、都督、巡撫等官職,還開科取士,實則在武昌建都。只是為時不長,在明軍反攻下,當年即退出武昌,僅歷數月。
迄至近現代,清末宣統三年(1911年)武昌首義成功,帶動全國各地軍民奮起推翻了腐朽的滿清王朝。在起義過程中,武漢一度成為全國反清斗爭,的中心;后因斗爭形勢使然,未能成為新建的中華民國首都。然而在1926年國民革命軍推翻北洋政府的北伐戰爭中,自1926年11月26日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作出遷都武漢的決定,至1927年9月20日國民政府發表《南京政府宣言》,武漢國民政府宣告結束,武漢又曾為都近1年。
綜上所論,武漢市,自距今3500年前商王朝在盤龍城建立統治其南土的都邑起,迄至現代,先后曾五次為都。盡管盤龍城并非商王朝前期的主都,后四次為都皆歷時短暫,但均為歷史上確曾出現過的史實,武漢市作為我國一座重要古都也是名副其實的。因而在論及武漢之城市史時,對其古都地位應進一步加以彰顯,對前述多次建都史實與古都文化應加強研究。這不僅能充實豐富武漢城市史與城市文化研究內容,還能對中國古都與中國古都學研究作出貢獻。
作者簡介:朱士光,男,1939年生,湖北武漢人,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境與經濟社會發展研究院教授,陜西西安,71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