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兒

小芳興沖沖地進門來一臉布滿了笑意，活鮮鮮地搖擺幾下，亮個造型才喜悅地說：“媽，我太幸運太高興了，告訴你老人家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媽在客廳里任勞任怨地拖地皮，問：“你買彩票中大獎？”小芬比手劃腳一番后才拿起搖控器指揮著電視，說：“我沒有考上高中?！眿屢幌伦幼兊脩n愁，但不敢動怒地說：“你才十六歲，你不讀書，你能整哪樣？”小芬譏諷地問：“媽，就算我讀了高中或大學，又能整哪樣？耍起的大學生多如牛毛，何況我又不是讀書的品種！”媽仍然心平氣和地說：“你的老漢兒又讀了多少書？還不是初中畢業就裹到一起耍?！眿層幸唤z絲悻悻然地說：“你胡說?！毙》覓伭艘幌聯u控器，又準確地接在手中說：“我沒有胡說。是你以前和我老漢兒吵嘴吵出來的，你經常逃學，老漢兒經常在學校廁所背后和幾個同學偷十點半贏桿桿紙煙抽……”

這話如同尖利的刺把媽惹怒了，媽用力將手中的拖帕摜在客廳里的茶桌旁邊，指著小芬的鼻頭說：“你少在老娘面前講評書，你給我滾遠點！”媽兩手叉腰勢不可擋。

“說到你的痛處！”小芬不懼怕不退讓，反而板著臉又說：“我早就盼望著你老人家說這句話！”將手中的搖控器毫不顧惜地甩在真皮沙發上，坦蕩地接著說：“拜拜！”轉身活蹦亂跳地走到門口才回過頭來笑嘻嘻地說：“再見吧，媽媽！”一陣風似地飄走了。

媽的臉上氣得揪出水來說：“你有種就從今以后別回來！”

夜幕雖然降臨，但城市的盞盞燈光比天上的星星還密密麻麻，照得四處如同白晝。街心花園里的噴泉池，就像臭水塘沒有動靜就是一汪死水。高高矮矮的一棵棵大葉子樹，排班站隊似的立在花園旁邊。小芬打扮得很獨特，身上再沒有絲毫學生氣，老外式的一頭黃發，明星樣的衣褲，姿態超過那花姑娘，嫩嫩的裸露在外，一句話，成熟了。她一頭扎進愛情的浪花里。

小芬執意深愛的人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高中畢業生，他為了早一步品嘗小芬支付的愛果，他干脆把那讀鳥書的鳥麻事撂在一邊。他叫大唐，聽這名字就覺得有一絲絲咀嚼味。大唐個子不高，留個蘿卜頭發型，衣著格外流行很像馬戲團的。他和小芬站立在街心花園旁邊，兩個是目中無人，像是一對愛的魔影。兩人面對面貼得十分緊，要想扯開很難。他熱情地把手放在小芬稚嫩的雙肩上，輕輕地摟著小芬的嫩皮脖溫柔地說：“小芬，你被你媽老漢掃地出門，不是因為我吧？”

小芬摟著大唐的腰，擺精捏怪一番后才慢吞吞地說：“不是因為你是因為鬼大哥？你說過，你能養活我，你還說過，你愛我直到地球爆炸，你還說過……”

大唐立即用自己的尖嘴堵住小芬欲語未休的嘴……

過路的一些人們見這兩人的嘴粘在一起也當沒看見；有些人禁不住瞟上一眼，但就感覺這就是一對西洋境上的戀人?？捎袃蓚€老頭邊膘邊走還邊譏諷地說：“這兩個愛得要命！”另一個哼了一聲，才冷冷地說：“這就是三十年前見女人如命，三十年后見女人逃命！”兩人說說笑笑甩手而去。

大唐說：“小芬，我租了間小房子，我們不再去那家小旅館?！毙》尹c點頭心里甜如蜜地說：“房子雖小，但我兩個的心如同曠野。”兩人手拉手情切切愛纏綿地走在路燈高照的大街上，一個青春一個的年少，哪管錢不錢，只要心相連。

大唐的父母早已離婚。他從小就依靠著外婆，母親又另嫁他人去生兒育女，父親也另起爐灶四處去打工；對于他這條小狗命，父母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他的老家自然是一個僻遠的鄉村，家里是一窮二白，唯有舅舅守著年老的外婆過日子。他和小芬纏在一起，小芬的父母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同意，堅決反對到底！但也無可奈何。只有一肚子怨恨之氣，不讓小芬回家，但小芬也不想回家，一心一意跟著大唐，哪怕是討口要飯也心甘情愿。愛的繩索緊緊地捆綁住了小芬十六歲的命運。

一眨眼，年少美麗的小芬已步入十七歲。十七歲的女娃應該是在父母面前撒嬌的時候，享受著父母的慈恩；或是高高興興地上學讀書，和同學們歡愉地說說笑笑。誰知，小芬卻結束了如花的少女時代，生了一個女嬰當了媽媽。沒開票，沒辦婚宴喜酒，她更不敢回家，真是沒臉見爹娘。不過，大唐對她貼心貼肝地好。大唐很窮但骨頭硬梆梆的，為了生存他肩挑妻兒生活重擔，然而，他滿懷信心地去打工，過了一段時間，他嫌打工又苦又累還受老板的豬屎氣，根本就是把他當驢兒用。他發誓要當老板，他覺得不管是小小老板還是小老板中老板大老板，他都愿意緊咬牙齒硬著頭皮闖一闖。可惜，他只有一身用不完的蠻力氣，而沒有做生意當老板的本錢。他還有就是嘴巴會說，但只能在小芬面前天花亂墜一番，畫餅充饑把小芬哄得飄飄如仙，將來主義者就是如何騰達如何富豪……

做個美夢是他的權術。

最終大唐向金錢時代低頭，果斷地參加生意大隊，做點水果生意，大小是個老板。可是，起初就連做這點小生意的本錢都沒有。委屈了小芬，小芬雖然當了，但她更加豐滿美麗誘人，畢竟她才十七八歲，再加上她膚色白凈細皮嫩肉，她給一家足療店打工，掙點錢來給大唐做本錢。大唐也就只好暫且蝸居在小房子里抱娃娃做家事。直到有一天，足療店里的老板娘一本正經地對小芬說：“你那大唐老公草本事沒得，你還心甘情愿為他保守秘密圖紙似的。你要是時不時來盤潛規則就與眾不同，首先就比捏揉臭腳丫的收入高幾倍甚至高出幾十倍。你加入潛規則的小組里，純屬是你個人自覺自愿，也是個人的自由選擇權，沒有強迫，只有壓迫，但不是過去的三座大山地壓迫，而是誘人金錢地壓迫；當你拿到厚厚的一大摞鈔票時，你會感覺到潛規則地壓迫，一個字，值！為哪樣呢？給你說，如今潛規則無處不在，處處顯威力的手段，在各角落小組里都得到陰險地效果和狡猾地收獲，潛規則是這個時候撈錢的大幫手，如今有些人最喜歡吃招牌菜特色菜，你如何就像招牌菜和特色菜；再過幾年，你就是一盤老酸菜，人人見了都皺眉頭……”

這番話算得上是推心置腹，花言巧語說得小芬心花怒放，哪個人不想錢只有鬼大哥才深信不疑。再摸著肚子仔細想想，沒有錢的日子是特別難受，來幾盤潛規則只賺錢不賠本，也見識一下那些男人的真面目，不過是如此而已。只要不說穿小芬的底細，誰都看不透她已是年青的媽媽，都把她夸成姑娘十八一朵花。她的花容月貌，引來了許多和她潛規則的男人，足療是假，和小芬來盤潛規則是真。

這一天，足療房里忙乎到夕陽西下，都還沒完沒了，走一個又來一個直到客滿。小芬耐心溫柔地給一個男人足療完后，那男人心潮澎湃地懇求要和小芬潛規則。小芬不敢推卻，原因是害怕老板娘的那張秋風黑臉，嚇得小工分深更半夜做惡夢。小芬嬌滴滴地說：“我已經受不了啦，他已經是第八個來潛規則的，今天是啥日子？”

“今天好像是父親節?！崩习迥镉诌延趾宓亟又f：“這是你小芬的驕傲，我這里的足療妹中，就數你姿色頂呱呱。再說，這正是你撈錢的大好良機，你有幾個十八歲？你看我老板娘倒貼黃瓜二條都沒男人瞟一眼，慘，慘！”

這番話也有幾分道理，說得小芬心窩子都是熱乎乎的，顛去倒來地想想：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心看在錢的份上，只是早已愧對家中大唐老公的明規則。當然，家中大唐的明規則就把她弄得夠火喉了，她去完成第八個潛規則是有點肩膀上扛火籠——惱火。

不過有錢就好辦。

過一陣子，小芬開竅想通了，不再繼續潛規則了，把撈到的錢，拿給大唐當本錢，做水果生意來養家糊口。她在家里呵護娃娃，總比足療房里捏揉臭腳好十倍，特別是吃飯時，一回想起那一雙雙厭惡的臭腳，吃飯吃到喉管就吞不下去。再說，那些急需潛規則的都不是好貨色，都是一伙臟亂差，人不人鬼不鬼的大色鬼，怪眉怪眼模樣是千載難逢的絕版，就憑一撂一摞的錢撐起。從今以后，小芬要努力吃清淡點，穿貧困點，只要大唐專心專意地賣水果賺點小錢來養家糊口就心滿意足了。再過些年，娃娃長大了就更加心寬，小芬就同心協力和大唐做水果生意，圓滿曾經的那些好夢。

夢歸夢，還是面對貧窮的現實生活，一家三口擠在一間租來的小房子里，鍋灶支在門口，上廁所跑公廁，只等兩頭不見亮才去公廁，因為不收費。能節約就節約，那些年也提供節約鬧革命。如今節約點，也不是丟人現眼的事。一家三口的經濟來源就靠大唐的水果攤賺點錢來維持，小芬又和父母脫鉤，根本得不到父母的絲毫救援；大唐的老家更是“窮光榮”。好在大唐吃苦耐勞，早出晚歸。每天蹬著一三輪車水果走街串巷地叫賣，還要躲避鐵面無私的城管大隊人馬。他還是想在市場里明碼實價地賣，但要交這樣費那樣費，有時還沒開張，收費員就像討債鬼似的立在面前，板著臉，扯票收費，雖然收錢才五元便心里不是滋味。

所以能逃五元也是幸運獎。城管員追來就逃，不追來就在大街小巷里叫賣，比在市場里生意好，一來是他獨家水果攤，二來也匆忙的過路人一個方便。他在小街口上賣，有兩三個人正選擇著他三輪車上的熟桃子。忽然來了一個人粗獷地說：“大唐，我到處找你，你才是躲在這賣！”來人是個壯漢兩手叉腰立在大唐的三輪車前，順手拿起個桃子來在手上捏玩著。大唐笑吟吟地說：“王老板，找我整哪樣？”王老板氣乎乎地把手中的桃子摜在地上，指著大唐橫眉冷眼地說：“你整我的花樣，你的明白？”大唐不慌不忙地說：“我整你哪樣花樣？我的不明白。”大唐把桃子裝進塑料袋里，收了三個買桃子的錢，三個人提著桃子頭都不回地徑直遠去。

王老板忿怒地吐了口濃痰在街沿坎上，才指著大唐說：“你是水仙花不長苗子——裝大蒜！”

大唐一邊把好看的桃子經心擺放在面上，一邊笑嘻嘻地說：“你有哪樣事就明說！”

王老板怒悻悻地指著大唐說：“今天早上你在我攤子上批發桃子，我才賺你九十塊錢，你就給我兩百塊錢的假錢，你屁眼太黑了！”

大唐一本正經地說：“我給你六百塊錢都是真錢，你看清楚后才揣在包里的。”

王老板說：“今天忙，我根本沒仔細看。”

“你咋不仔細看真假呢？”

“老子平時太相信你了！”王老板忿懣地指著大唐的一車桃子說：“狼吃狼冷不防！把你看白了，從今天起，你小雜碎休息在我攤子上批發到水果！”他兩手一甩，怒沖沖地沿著街邊走了。

大唐得意忘形地笑笑，從心里認為第一次用假人民幣就大獲成功，太僥悻了。他心想：又不是你王老板個人在，你不點亮，別人家也不點亮？他低著冰正想得津津有味時，大胡子城管員不知從哪條街口冒出來，冷風樣地吹在大唐面前，黑著臉說：“這不能擺攤，快拉走，到市場里去買！”

大唐打了個冷噤，面對大胡子城管員假裝服從地笑笑，正好來了一個過路的女人問桃子多少一斤，大唐說五元一斤；大胡子城管說：“你再賣，我收你秤！”把買桃子的女人嚇走了。大唐氣悻悻地說：“兇哪樣？你只敢收我的秤，你有本事去伊拉克收破銅爛鐵……”

大胡子城管員說：“你少在這屁里夸啦的，你是真的不走還是假的不走？”

大唐不敢多嘴了，乖咪咪地拉著三輪車艱難地朝前走了兩三步遠，誰料大唐哪股水發，回過頭來用中指頭比了一下大胡子城管員，雖然比中指頭不痛也不癢，但有點刺傷大胡子城管員的自尊心。于是，大胡子城管員氣勢洶洶地沖上來擋住大唐，痛恨地說：“你有種再給我比一下！”

這種要求是否能滿足？大唐左思右想，如果再比他一下，恐怕今天就有不好吃的果兒；如果不敢再比他一下，又顯得自己軟弱無能，豁出去了，比就比。于是，大唐靈機一動，硬著腦瓜皮鼓足一口氣，對著天空比了一下。

大胡子城管員笑瞇瞇地說：“你有種，咋不敢對著我比呢？天老爺好欺負？你比天老爺的中指頭，小心天老爺哪一天發怒，一道閃電，一個大炸雷，霹靂一聲把你小雜毛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說你爹的雞兒！”大唐被這串雜七雜八的話激怒了心肝五臟，忍，實在是忍不下去，爬在頭上來屙屎還罵腦袋咋像個足球？大唐橫起眉毛瞪起眼，對準大胡子淡淡笑笑的皮肉臉比了一下，而且比得更惡毒，像是一槍斃了大胡子城管員似的。

大胡子城管員劈手抓住大唐羞辱人的指頭，惡狠狠地用力一扭。十指連心的大唐痛得順勢彎腰駝背像個小奴才。大胡子城管員口中像念咒語似的說：“叫你比，叫你比，弄斷你，叫你一輩子比不成！”

大唐忍住鉆心地疼痛，頑強地直起腰握緊拳頭像個鵝卵石樣的劈臉給大胡子城管員一重拳！打得大胡子城管員兩眼閃金花，立即放開大唐的手。大胡子城管員的嘴里涌出一股鮮血，用手一摸，兩顆血糊的牙齒順勢流落在手上，他發怒了，兩眼直冒兇光，但不敢打擊大唐，劈胸抓住大唐的衣襟，把兩顆牙齒揣在包里，拿出手機撥打了同事們……

幾分鐘后，人們圍攏來看熱鬧，大唐想跑也無路可逃。一群城管員風風火火地跑攏來揪住大唐，接著警車也來了，把萎縮的大唐弄上警車而去。一車桃子也隨同去了……

三四天以后。

小芬和娃娃可憐兮兮地住在簡陋的小房子里，得知大唐的結果是恐怕出不來了，罪名也不輕也不重地恰到合適處，坐一年半載的大牢是有可能的。還要罰款，還要賠償大胡子城管員的醫藥費，當然是賠兩顆假牙。如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好。頂多十天半月，大唐就灰溜溜地回來了。但是沒有本錢了，眼前困難重重，小芬和娃娃吃三頓老干飯的錢都沒有了。再過一陣子又要交房租，咋個整？小芬十分后悔，后悔當初不聽父母的話！

真是不聽父母言吃苦在眼前。

小芬想起了往日父母的恩情，那時候在家里，吃父母的，穿父母的，用父母的，時不時還要在父母面前撒撒嬌。有些時候還惹父母生氣和焦慮。讀書多好呀，如今正是讀書的大好時光，為何就陷入這種不三不四的地步？她纏綿地想起了學生時代，特別是想起了家里的那張小床兒，完成了她許多童年的夢；還想起了那些曾經給她帶來愉快歡欣的玩具和積木……她許久沒有叫媽媽，她懺悔地說：“媽，女兒我錯了！”她深恨自己，沒有慎重地守住自己的那一回，招來今天的痛苦和罪孽。趁早回頭還來得及，莫在越陷越深。

她和娃娃都哭了，哭著回家需要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