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恥,宋室南遷,定都臨安(今浙江杭州)后,人文會聚,商賈輻輳,百藝咸集,杭州成了當時經濟、文化的中心。
臨安棋類活動突出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盛行于社會各個階層,并以消遣為主要目的;二是項目眾多;三是涌現出了一批專業或業余高手。
南宋的歷朝皇帝多喜圍棋,而尤以高宗趙構和孝宗趙昚為最。宮廷中,專門設有棋待詔一職。周密《武林舊事》卷七就有幾處有關他們令棋童和棋待詔下棋的記載。在他們眼里,圍棋是宴游享樂的需要,也是粉飾太平、點綴繁榮的需要。因此,他們竭力搜羅半壁江山的圍棋人才供奉內廷。棋待詔最多時,竟達15人之多,其中象棋有10人,可能是象棋興起不久,帝王們感到新奇,更需要學習和賞玩。這在客觀上也反映了圍棋和象棋尊卑偏見開始有所改變,象棋已逐漸獲得重視。
沈之才,高宗時棋待詔。據《西湖游覽志余》卷二《帝王都會》記載,沈之才以善弈棋得到宋高宗的寵愛,為御前祗應。有一天,他在宮中與“其類”下棋,上諭之曰:“須仔細。”沈之才遽曰:“當念慈在茲。”上怒云:“技藝之徒,乃敢對朕弄經語!”于是命內侍打他20竹篦,并將他逐出宮。所謂“其類”當系同為棋待詔的另一棋手,可知他們是御前對弈,以博皇帝一時之樂。從沈之才以棋得幸,又以棋得禍來看,在封建帝王眼中,再優秀的棋手也不過是自己掌中的玩物而已,只要稍有拂逆之處,便會受到嚴厲責罰,甚至被奪走飯碗。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象棋待詔里有一位女性沈姑姑,她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留名的女象棋手。可惜,關于她的歷史已經失傳,連真實姓名都無法知道了。明代的陳繼儒是比較關心民間技藝的文人,他在校刊《武林舊事》之后,寫了一部《太平清話》,其中也只說“孝宗奉太皇帝壽,一時御前應制多女流也,棋為沈姑姑……皆一時慧黠之選也”,并沒有提供更多的資料。
南宋臨安還設立了一個專門為皇帝服務、規模較大的官方弈棋機構。據《武林舊事》卷七《乾淳奉親》記載,淳熙八年(1181年)正月元日,宋孝宗侍候太上皇趙構于欏木堂香閣內說話,“宣押棋待詔并小說人孫奇等十四人下棋兩局,各賜銀絹”。這比起日本慶長十二年(1607年)創建的棋院來,要早四五百年。
由于皇帝的倡導,南宋都城臨安的官僚士大夫們也紛紛以此為嗜好,一時善棋者迭出,如陸九淵、文天祥等人是其中的代表。陸九淵,字子靜,自號存齋,人稱象山先生。著名哲學家、教育家。陸九淵就是在臨安市肆上通過認真觀棋而迅速成為弈棋高手的。據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一記載:“陸象山少年時,常坐臨安市肆觀棋。如是者累日,棋工曰:‘官人日日來看,必是高手,愿求教一局。’象山曰:‘未也。’三日后,卻買來棋一副,歸而懸之室中。臥而仰視之者兩日,忽悟曰:‘此《河圖》數也。’遂往與棋工對,棋工連負二局。乃起謝曰:‘某是臨安第一手棋,凡來著者,皆饒一先。今官人之棋,反饒得某一先,天下無敵手矣。’象山笑而去。”
文天祥,字履善,一字宋瑞,號文山,皇祐進士,官至右丞相,愛好圍棋,也嗜好象棋。據《宋史·鄒之風傳》記載:“劉沐,宇淵伯,廬陵人,文天祥鄉曲,少相狎昵。天祥好弈,與沐對弈,窮思忘日夜以為常。”“忘日夜以為常”,可見他棋癮相當大。更為奇特的是,他夏天在溪中洗浴,竟與棋友“于水面以意為枰,行弈決勝負”。他下棋意趣高雅,有“閑云舒卷無聲畫,醉石敲推一色棋”(《翰林權直罷歸和朱約山韻》),“掃殘竹徑隨人坐,鑿破苔磯到處棋”(《用前人韻招山行以春為期》)等吟詠。當時天下紛亂,政局堪憂,他感慨:“紛紛玄白方龍戰,世事從他一局棋。”(《又送前人書畫四首》其三)朝中官吏貪得個人利益,不居安思危,他卻表現出“眾人皆醉從教酒,獨我無爭且看棋”(《贛州再贈》)的憤懣與清醒。元兵南下后,文天祥毅然率兵抗元。他被俘后,被拘禁四年之久。據《紀年錄》引鄧光薦《文丞相傳說》載,漫長的監禁生活,他除了讀書寫作,繼續號召人民起來斗爭外,仍然經常下棋。文天祥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享名千載,而他在獄中置生死于度外,手談不輟,也給棋壇增添了壯人行色、令人自豪的光彩。
南宋臨安的都市生活更為繁榮,弈棋活動除保留北宋的一些習慣外又有新的變化,這主要表現在茶肆的圍棋活動上。南宋茶肆生意十分興旺,各色人等都愛在此聚會。茶肆中每每置棋設局,供茶客們對弈消閑取樂。洪皓《松漠紀聞》記載:“燕京茶社設雙陸局,或五或六,多至十。博者就局,如南人茶肆中置棋具也。”此書是洪皓出使金國后回來所作。他對比了北方和南方臨安茶肆的習俗,發現南方臨安茶肆盛行圍棋(可能也有象棋),而北方則盛行雙陸。
南宋臨安的平民百姓,特別是僧人、道士、妓女等由于閑暇時間較多或職業之需要,也大多喜歡下棋,有的甚至還精通棋道。而一些有閑階層的少婦少女們更是把下棋作為她們日常生活中消愁解悶的一種娛樂手段,如南宋著名的女詞人李清照就是其中之一。她通曉各種博戲,居住在臨安期間曾作有《打馬圖經》,流傳至今。她打馬用的便是象棋盤,與現在的一般無二。
在這種熾熱的社會氛圍下,一種專門以陪伴富貴人家子弟下棋等為職業的階層在南宋臨安應運而生,這就是吳自牧《夢粱錄》中所說的“閑人”。據《夢粱錄》卷一九《閑人》記載:“又有講古論今、吟詩和曲、圍棋撫琴、投壺打馬、撇竹寫蘭,名曰食客。”
南宋都城臨安的棋類項目甚多,主要有象棋、圍棋、雙陸等。圍棋在唐代就已經得到了很大發展,成為一門高雅深湛的藝術。至南宋定都臨安后更是有了長足的進步,其主要表現是對圍棋經驗的總結、整理和撰述上,其中又以劉仲甫《棋訣》、李逸民《忘憂清樂集》二書為代表。
劉仲甫,江右(今江西)人,寓居錢塘(今浙江杭州),以弈名一世。據《默堂集》記載,劉仲甫初寓錢塘時,常攜棋具“遍詣諸公貴家,教弈以此為糊口,計有從學者以饒九路為始,如是一年教成”。后為南宋國手。蔡絳《鐵圍山叢談》卷六云:“太上皇在位,時屬升平。手藝人之有稱者,棋則劉仲甫,號‘國手第一’;相繼有晉士明,又逸群。”何蘧《春渚紀聞》卷二《劉仲甫國手棋》更是對劉仲甫的事跡有非常詳細的記載,說他棋藝精湛,“擅名二十余年無與敵者”。
劉仲甫的《棋訣》見于《忘憂清樂集》,共分布置、侵凌、用戰、取舍四部分。《棋訣》不少得益于《棋經十三篇》,是劉仲甫對弈經驗的總結,也是《棋經十三篇》中某些理論和思想的發展。如“蓋布置棋之先務,如兵之先陣而待敵也。意在疏密得中,形勢不屈,遠近足以相援,先后可以相符”,較之《棋經十三篇》中“夫弈棋布置,務相連接”的論述又深入了一步。又如“取舍者,棋之大計。轉戰之后,孤棋隔絕,取舍不明,患將及矣。蓋施行決勝謂之取,棄子取勢謂之舍。若內足以預奇謀,外足以隆形勢,縱之則莫御,守之則莫攻,如是之棋,雖少可取而保之;若內無所圖,外無所援,出之則屈,而徒益彼之勢,守之則愈困,而徒壯彼之威,如是之棋,雖多可舍而委之”。這段話較之《棋經十三篇》的“與其戀子而求生,不若棄子而取勢”,“勢孤援寡則勿走”說法,要詳盡精辟得多。因此,《棋訣》也是一篇不可忽視的頗有價值的棋藝著作。
李逸民曾為南宋臨安御書院棋待詔,其著《忘憂清樂集》分上、中、下三卷,是一部棋藝理論著作和棋譜的匯編本。上卷所收的棋藝理論著作有張靖的《棋經十三篇》和《論棋訣要雜說》、劉仲甫的《棋訣》。所收的棋譜分為古譜《孫策詔呂范弈棋局面》《晉武帝詔王武子弈棋局》《明皇詔鄭觀音弈棋局圖》《爛柯圖》等)和宋代高手對局譜(《諸國手野戰轉換十格圖》中郭范和李百祥的對局譜《萬壽圖》、劉仲甫和王玨的對局譜《長生圖》等)。中卷收《空花角圖十二變》等八種角上局部圖形的變化。下卷收入以“平”“上”“去”“入”四字定角和從一至十的順位計數的識圖方法;有名的死活棋勢,如“高祖解滎陽勢”“三將破關勢”“獨天飛鵝勢”等37個。《忘憂清樂集》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棋譜集,它保存了大量的棋譜、棋勢,使我們幾百年之后,得以一睹古代棋手精彩紛呈的對局。這些棋譜、棋勢,為我們了解研究古代的棋制、棋規、棋藝風格和棋藝水平等,提供了極為珍貴的資料。
趙鄂,孝宗時國手、棋待詔。張端義《貴耳集》卷上:“孝宗萬機余暇,留心棋局,詔國手趙鄂供奉,由是遭際,官至武功大夫,浙西路鈴。因郊祀,乞奏補,懇祈甚至。圣語云:‘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耳。’”比起沈之才,趙鄂幸運得多。他得到孝宗的喜愛,因棋藝高而做了棋待詔,又由棋待詔而做到武功大夫。如此受寵的棋待詔,在南宋一代還是僅見的,這也說明北宋真宗時關于棋待詔轉官的限制,南宋時已有所變化。
象棋在南宋定都臨安初期已基本定型。據說宋高宗時有一個叫咸的和尚曾說:“今以板畫路,中間界之以河,各設十六子:卒、炮、車、馬、象等,俗謂之象棋者也。”(朱南銑:《中國象棋史叢考》)再證之以時人李清照《打馬圖經》附刻的象棋盤,可知其時象棋與今相比,已毫無區別。現在我們能夠見到的最早的象棋譜中的起手局二、殘局一,保存在《事林廣記》續集卷四《文藝類·弈棋原始》中,這反映了南宋臨安象棋高超的棋藝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