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飼育》是大江健三郎初期代表作之一。作者以其異想天開的構想向讀者展現了在二戰期間生活在峽谷村莊中“我”的成長故事。本文通過分析“飼育”這一詞的深層含義來探尋主人公自我意識的覺醒,從而進一步分析作者的創作主題。
關鍵詞:大江健三郎 《飼育》 覺醒 創作主題
中圖分類號:I313.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4-0000-01
大江健三郎是繼泰戈爾、川端康成之后亞洲第三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飼育》是大江1958年在東京大學法文系就讀期間發表于《文學界》上的作品,當年便毫無爭議地獲得了日本文學界的最高獎一芥川文學獎。正是從這部作品開始,大江從“學生作家”順利登上文壇,成為一名職業作家。奧野健男指出,《飼育》以一種異想天開的卓越的想象力作為創作基礎,是一部具有濃厚抒情性的、藝術手法純熟的作品,蘊含著大江之后的小說創作主題的萌芽,具有從各個角度解讀的可能性。本文試通過分析文本中“飼育”這一詞的深層含義來解讀作者的創作主題。
飼育——“把黑人喂養起來,像牲口一樣……”,那個黑人“跟牲畜沒兩樣,渾身一股牛臊味。”作者用他獨具特色的文筆首先描寫了一個美國黑人士兵被俘虜被飼養的故事。“在峰巒重疊的群山那邊的城市里,曠日持久的,像傳說中那樣雄壯,卻又毫無指望的戰爭正吁出滯悶的空氣”,而在“我們”這個古老而又偏僻的小開拓村里,村民們過著貧窮卻寧靜充實的生活。孩子們在月夜下掏鳥窩、玩爬犁、抓野狗仔,實在無聊時,“給躺倒在身旁的狗捉虱子”,或者瞇著眼睛曬日光浴。盡管也會有飛機“風馳電掣般地從空中飛過”,然而“飛機通過村莊上空卻是極偶然的事”,“于我們也只不過是一種新奇的鳥而已”,“我們”甚至期待著“再次傳來飛機的爆響”。大人們忙于上山打獵,將獸皮運到鎮上賣掉以養家糊口,“戰爭對于我們,只意味著村里年輕人的遠征和郵差不時送來的陣亡通知書。戰爭沒有浸透這堅硬的表皮和厚厚的果肉。”“我們”的生活雖然清苦、單調,但卻無憂無慮、自由開心。
一天,伴隨著“裂人肺腑的撞擊聲和隨之而來的大地的猛烈震動”,一架敵機墜落到村里,一個美國黑人士兵被俘虜,在鎮里下達處置命令前,黑人被囚禁在“我”家的地下倉庫里被村民像牲口一樣飼養起來。“我”與村里人由起先的恐懼興奮逐漸產生親近之感,終于帶著些許好奇與友好接受了他。就在“我們”和黑人士兵之間漸漸滋生出一種將其作為“人”的連帶感時,事態發生了變化,黑人士兵在其自身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時,將“我”拘為人質。大人們不得不在執行縣上的命令和保全“我”生命之間進行選擇。“大人們還在無休止地商量著。爹不時從小窗朝里張望,向自己成了人質的兒子點點頭”。最終,“所有的人都把我拋棄了。大人們眼看著我被黑人扼殺也不肯住手”,他們打碎蓋板涌進地下室。父親舉起厚刃刀,將黑人頭顱和“我”的左手一起打碎。正如書記所說,現實的戰爭就這樣來到了山谷村莊。
《飼育》這個意味深長的題目就暗示了作品的寓意性,理解“飼育”這一詞的含義便成為了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飼育”看起來是指村民們像對待牲畜一樣飼養渾身一股牛臊味的黑人兵,但筆者認為這只是其表層含義。透過表象便可讀出“飼育”的另一層深意。
“我”和爹去鎮上報告黑人俘虜的事,而鎮公所和派出所卻因“怕擔風險”而聲稱其對黑人俘虜的處置無能為力。爹雖然感到煩惱,卻也只是在“我”面前像罵人似的“狠歹歹”地說了半句。爹雖然惱怒,可在權威面前他不得不接受與妥協。書記為了傳達對黑人兵的命令來到村里,告訴村長“在縣里有明確指示之前,看管黑人俘虜是村里的義務”,村長考慮到村里現狀便反復強調“村里沒有收容黑人俘虜的能力”,但當書記用他那“命令式的、下級官僚特有的妄自尊大的語氣”以壓制時,村里的大人們雖然“滿臉不滿和困惑”卻“唯唯諾諾地屈服了”。對上級的命令,大人們雖然感到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卻不能據理力爭,他們選擇了軟弱地屈服與妥協。
“我”最初給關在地下室的黑人兵送飯時,“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涌上來,令人感到一陣心慌氣短,連連作嘔”,隨著與黑人兵的漸漸接觸,黑人占據了生活的所有角落,他成了孩子們的一切,讓“我們”感到滿足、充實、得意與興奮。“我們”和黑人士兵之間漸漸滋生出一種將其作為“人”的連帶感。“一張獸皮把黑人和我們像家人似的連在了一起”,“我”與黑人之間存在一種“親切的、習以為常”的感情,“我”“像信任朋友一樣信任黑人”。正因為如此,當鎮里下達了處決黑人的命令時,“我”出于同情與仗義,跑到地下倉庫去提醒黑人注意,沒想到黑人在自身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時將善意告密的“我”拘為人質。這最終導致“我”的左手被打了個稀巴爛。以此為高潮,主人公完成了自我意識的覺醒。
由此可見,黑人士兵并未因為村民的“飼育”而真正變得馴服順從,而隨著黑人兵的出現“我”卻在思想上“被飼育”,“我”漸漸看到村民的軟弱與妥協、意識到人性的自私與暴力從而成長起來,不再屬于那個孩子的世界——這正是“飼育”的另一層深意。少年蘇醒一幕,很明顯地包含著農耕民在植物生命中賦予的循環的再生思想。“種子從地下(母胎)發芽,重現其新的生命力。作為‘種子’的少年在和地下倉庫相連的‘谷倉’的床上蘇醒。這一意象,作為作家所追求的死與再生的主題,散發著耀眼的光輝。”少年像“早產的羔羊”在谷倉的床鋪上蘇醒過來的意象,體現了以黑人兵之死為媒介的“我”的自我意識的覺醒。經歷了人生的殘酷考驗,“我”仿佛長大了,對小孩子的把戲不再感興趣,“我”與孩子的那個世界“徹底無緣”。大人們在“我”的眼里“好像完全變了,變成了其他星球上的怪物”,“這些齜著牙,高舉著厚刀刃向我撲上來的大人讓我感到惡心和困惑”。“我”在“飼育”黑人兵的過程中也被黑人兵從思想上“飼育”,看待死亡的眼光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夏初時還對村里火葬了的女人懼色難忍的“我”如今卻能平靜地接受七竅出血、微笑著閉眼的書記員的死了。面對著暴力導致的死亡和偶然的死亡,曾被推向死亡邊緣的“我”表現出異常的成熟和冷靜。那么又是怎樣的一種力量控制了這場“飼育”與“被飼育”呢?
“戰爭突然支配了村里的一切”——I臨近篇末的這一表述似乎向讀者暗示了問題的答案。在那個古老而又偏僻的小村莊,村民們原本過著不受戰爭影響、沒有煩惱的日子。隨著黑人士兵的出現,戰爭突然支配了一切,人們失去理智。在那個戰爭年代,黑人士兵所代表的絕對不僅僅是一個外國人,他正是戰爭的化身。正是以戰爭為代表的極權俘虜并悄無聲息地“飼育”了我們。二戰后大江結合自己小時候的親身體驗,用自己細膩的感情、豐富的想象力與敏銳的文筆寫出了一系列反對戰爭的作品。這些作品留露出作者對暴力與戰爭的痛恨,對和平與自由的向往。《飼育》便是這些反戰杰作中的代表。半個世紀以來,日本對于二戰缺乏懺悔意識,這有可能導致歷史悲劇的重演。在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歷史教科書肆意篡改、圍繞“釣魚島”問題與中國糾纏不斷的當今日本,對《飼育》的重新研讀似乎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