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歷史時空尋找自我人格

摘要：當代先鋒作家潘軍中篇小說《重瞳——霸王自敘》在《花城》雜志2000年第1期出版，一時引起極大關注。作家依據基本史實，跨越千年沉重歷史，解構的思路下頗具夢幻般浪漫的筆法，以嚴肅的專業文學之中傾注了一定的人為關懷，用新的視角為讀者營造了全新的歷史人物——項羽。當下社會價值的多元性、復雜性被作家灌注于文，因此從不同層面都可以找到一個現實的自我，這是潘軍對自己寫作的顛覆、對社會價值體系的顛覆，又力圖在建構，傳統與現代的互構，使得文章有多重性，多義性以及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本文試圖從文體內部變化視角看穿越歷史時空、追尋自我人格，作家如何從歷史真實跨越到當下的現實，話語如何由公共空間轉換到私人空間。

關鍵詞：真實歷史 自我人格 話語 公共空間 私人空間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4-0000-02

一、文體內部微變

《重瞳》是中篇歷史小說，屬于歷史故事新編無可厚非，究竟在歷史小說中屬于哪一類，卻一直是模棱兩可。“《重瞳》所處其中的譜系學位置，對于他是否是歷史小說、超現實主義、后現代主義、故事新編等種種質疑往往依次顯得有情可原之余又令人啼笑皆非”，可見《重瞳》不是某種單一的文體，而是在文體內部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1.文體定位

歷史小說是將歷史中的人物或者事件通過作家的想象和虛構進行的一種再創作的文體。《重瞳》仍舊立足于楚漢之爭、巨鹿之戰、鴻門宴、垓下之圍，充滿浪漫情懷的項虞之戀等真實史料之中，大膽的想象力，詩意的筆法，第一人稱自敘的視角寫了西楚霸王項羽新傳奇，這是一篇歷史小說，但是不是一般意義的歷史小說？

文本有故事新編的傳統特點和作家本人書寫的雙重構置，在文體上有互相參照和越界的痕跡。正如張曉明《生前和死后——解讀潘軍中篇歷史小說》“他這種對歷史的自我文本的自覺追求，是對《鑄劍》（以及整個《故事新編》）的敘事傳統的回響和呼應”。將自我納入新的故事中，以歷史人物自居，強調主觀的話語形式也讓內容產生可信的可能性。在形式中的細小變化使得文體分得更為細致入微，更深刻的體會文章內涵，這又屬于故事新編類歷史小說。

在潘軍筆下歷史故事蒙上一層新的面紗，打破歷史故事固有的范式，營造詩意的個人歷史故事，新編之中既有歷史可信的人物生命，又擺脫了刻板的歷史人物形象，凝結為血肉豐滿的故事新編小說。

2.自敘話語

《重瞳——霸王自敘》的自敘傳記方式令讀者耳目一新，人物內部自我敘述話語轉化，淡化歷史人物“我”——項羽，注重個體生命存在的“我”。

“我”對自己的定位是“我要講的自然是我的故事。我叫項羽。這名字怎么看都像個詩人，其實我自己早就覺得是個詩人了，但沒有人相信。”我就是兩個我，一個是被人接受的項羽，一個是沒人相信的項羽。

文本重在解構史書中的項羽，表達新自我。我如詩人般作詩、在烏江邊吹簫，“我承認這大干世界有奇人，但我不是奇人。我不是你們印象里那個力能扛鼎的大理石，我的身高也沒有八尺，非但不是，我自覺修長而挺拔的身材還散發著幾分文氣”、“我想我的故事還是從我這重瞳字說起吧”。顛覆歷史話語中的項羽形象，自我言說個體的“項羽”，注定了兩重人格性，自我的矛盾，自我對話，內在的對話不斷轉化。項羽是一個軍人，看重項家的榮譽名聲，有軍人的使命感和對生活的宿命感，文本指出“亡秦是我們楚人的使命，現在看來就是我項羽的使命了”、“一個人的血液是沒辦法改變的，我們想家祖祖輩輩未出將，死不足惜……”但是“我實在對馳騁沙場馬革裹尸興趣不大。我想那是我內心還是非常虛弱的，某種意義上，我對應征那家伙還很含糊。”

史中人物為自己辯駁，對歷史的評價不滿，穿越時空與自我對話，與讀者對話。

二、穿越時空

《重瞳》中有兩個項羽。一個是曾經存在與歷史中的已經死去了兩千多年的西楚霸王，這事歷史的項羽，另一個是敘事者項羽，他是故事的擔當者，現實中的項羽。

1.生死穿越

用第一人稱“我”敘事，將一個已經死了兩千多年的有著歷史使命的人，來回現實世界里，回敘生前的故事。生前他是霸氣、高傲豪邁的英雄，有傳奇的命運，死后被歷史賦予了沉重偉大的形象。回敘中擺脫了生前的名譽枷鎖，回歸人性本我。

以詩人自居，對自己歷史進行言說。“當時的人一我指的是那些所謂的歷史人物，總愛把自己描繪的很漂亮，所以不那么可信”，他顛覆自我形象，不是“力能扛鼎”的大人物，而是一個喜愛吹簫的普通人，不是爭強好勝的軍人，而是有自我理想的小人物。沒有了叱咤風云的霸氣，有的是生命的人性關懷。

“所以太史公把我列入本紀，我個人是有點看法的，覺得不妥。我在生之時連做真的帝王都放棄了，死后卻來了這么一個“相當于”，多無聊？”。他穿過歷史的的生死時空為自己進行辯駁，意在表達“我對所謂的江山與生俱來就沒有興趣。”

在生于死的問題中，死者如是說“看來人對死的牽掛與生俱來，人對肉體的被消滅總被顯得膽戰心驚，人對死的恐懼淵源大于對活著的檢討。……這個問題。我已經死過了，我的陽壽不過三十一歲，但我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說上他幾句。這也就是我愿意通過一個叫潘軍的人來發表這篇自詡的真實原因。”，生者為死者代言，死者為生者表意。生死對話，更具有顛覆性，更具啟示。

2.歷史與當下

潘軍說歷史“總是在真實與虛偽之間飄悠”，對歷史的真實懷疑與顛覆使他開始探索，歷史與當下真實的關聯，和歷史人物對話，和自己對話。

將歷史敘事的規范的第三人稱敘事轉化為第一人稱自我敘事，進入到人物內部，潘軍當下現實中的人，在尊重歷史依托想象下，借司馬遷《史記》中記載的項羽的真實歷史，呈現歷史事實，又借項羽本人之口表達自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歷史觀的更新，小說的歷史觀，擺脫了史學關照世界的方式，加入了屬于個人化，個性化的新歷史，具有親和力，更貼近當代讀者閱讀需求。

現實生活的不確定性，多元性存在于每一個獨立的個人當中，潘軍自由穿越于歷史現實，用歷史解構當下人性的世俗與不可知性。反之，項羽也穿越歷史與當下，重申傳統歷史當中的“我”，并非是真實的自我。亦真亦幻，亦實亦虛的穿越，超時空，超現實的對話，暗合了作者潘軍的創作觀，在《“欲望”的寫作一潘軍小說散論》（青峰）中提到“這種蒼涼憂傷、優雅的詩意的敘述語言下所蘊藏的深刻的內容：對傳統、歷史批判性的思考；對人性、人格無情的剖析；對政治、權利、戰爭深刻的揭示。潘軍借項羽的口，說自己想說的話，在這個失敗的英雄身上，寄托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包容了其全部人生價值觀念”。

3.神性與魔性

“重瞳”，給人以豐富的想象力，歷史傳說有重瞳之人，一般都是圣人，史書記載，古代有八位重瞳子，項羽則是其一。這種“重瞳”又蒙上了一層神性和魔性的色彩。

《重瞳》采用了一種魔幻的手法，賦予了神性的項羽與著魔一樣的項羽，自我的較量。擁有神像“我站在烏江邊上，好像目光把江水給劈開了，一眼就能望見底。這無疑是個奇跡，我就捧了一捧誰來照自己……”他的兩個瞳孔重疊起來可以成就千里眼，看到一望無際的綠色。“我終于看清了那匹馬，直奔我而來……它長嘶一聲揚起前蹄，把一個白色的東西掀到了空中，就像一片白云自九霄而落……這時我才看清我托在手里的是個姑娘。”仙女一般的叫虞的姑娘駕馬成云霧翩翩而至，浪漫奇幻的色彩傾注于作者筆端。把項羽和虞姬神化。

擁有神性預知功能的“重瞳”改變了人生軌跡，變成了嗜戰，冷酷暴力的殺人惡魔。誤殺會稽郡守改變了詩人氣質的“我”，加之雍丘一戰，全勝告捷，沾滿了血的手再也洗不干凈，神魔合體之中“我的重瞳在這一刻又重疊起來，遠方定陶上空飄蕩著一塊陰云，一種不祥的語感正在向我逼近，這是死亡的預感。”巨鹿之戰開始，經歷了血雨腥風，殺人如麻之后的他進入喪失了理性的季節。虞姬苦苦的勸戒愈使其變得瘋狂，兇殘、暴行不斷，魔鬼附體。

垓下之圍虞姬自刎之前與項羽的對話，是項羽自身神性與魔性的較量，終于虞姬還是未能說服，以死相告。當畫戟、坐騎、虞姬離他而去之后，“忽然，我聽見了一個聲音在輕輕的呼喚我……”項羽沉江追隨虞姬而去，魔性破滅，回歸到了神性。他猶如神一樣，死后仍知身后事，“看來我的重瞳實在不算什么。我頭頂上還有一雙亮眼——那是天的眼”。第二年的春天此地開出了一片不知名的紅花，老者叫它——虞美人。浪漫而富有神話色彩的結束了神魔互構的多重性格。

三、尋找“我”

文體之間的互參在此篇小說中尤為明顯，敘述中將故事新編的傳統和個人書寫進行互構。《重瞳——霸王自敘》是自敘開始，但是自敘中的“我”卻不僅僅故事中的項羽，作家潘軍再重敘歷史中試圖尋找自我，可以看成是關涉“我是誰”的個人根本存在的思考，也可以視為“我”是項羽，是潘軍，是虞姬……

1.“我”是誰

文章開始就自我介紹，我是誰——項羽。既是歷史中的項羽又不是歷史中眾人周知的項羽。那么“我是誰”成為了自始自終的疑惑。

“我”是項羽，是那個巨鹿之戰。鴻門宴、垓下之圍中的項羽。階級意識形態里的霸王，有著項家高貴血統的，軍人的使命，名門望族的氣質。橫掃戰場的霸氣，不屈的氣節，這就是那時的“我”。

“我”是項羽，自由飄逸，具有詩人氣質，喜歡江邊吹簫，喜歡無盡的綠色，對生活生命的無限崇敬，看得到自己的宿命，擁有自己的人格尊嚴。不幸的人生際遇，讓“我”失去了自我，成為公共話語遮蔽下的犧牲品。

重瞳、虞姬是另一個“我”。重瞳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預知未來，這種獨特的稟賦正是他試圖擺脫公共意識形態的跡象。追尋個性化，個人化，自我化。

2.為自己代言

作家認為“小說家要遠離一些東西，譬如要遠離權利意識形態的話語和民間的公共話語”。所以力圖營造私人話語。寫自敘實則是為自己代言，由“我是誰”帶定位“我就是我”，我為自己代言而自敘。

借項羽的人格尊嚴、經歷言說自我，項羽的重瞳就是潘軍穿越歷史的一個眼，將公共話語下的大英雄視為私人空間里的小我，“我”有歷史的使命，有軍人的尊嚴，有自我意識，看重人的價值，也有小我中的要理想的恬淡生活，有無法控制的貪念，有兒女私情。這是潘軍回望已逝的文化和當下文化沖突，思考世界的存在與虛無，人的自我存在感，為誰而存在，歷史的公共群體話語中何時能為人、人性、個人命運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