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馮延巳、晏殊作為小令派代表詞人,他們的詞風表現出一脈相承的特點。但由于各自不同的時代背景、生活經歷和個性氣質,他們的詞又呈現出各自的風格。本文試從藝術手法方面辨析兩人詞的異同。
關鍵詞:馮延巳;晏殊;詞;藝術手法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4-0000-01
比較馮延巳《陽春集》和晏殊《珠玉詞》,很容易發現他們所采用的題材大多停留在花間派詞的范圍,詞作內容多局限于閨閣園亭之景、相思怨別之情。王國維評價馮延巳詞“不失五代風格”,而晏殊的詞也被人認為“在內容題材上,表現形式上均無根本性變化,所敘寫之情事,大多仍不離傷春怨別、花間樽下?!边@就說明了晏殊詞與馮延巳詞在藝術手法方面有一定的繼承和相似性。
然而,南唐行將亡國的危殆形勢,使得馮延巳等詞人產生了鮮明的憂患意識。王國維用馮延巳《菩薩蠻》中的一句“和淚試嚴妝”評價馮詞,道破馮詞的悲劇底蘊。晏殊則不同,他少年得志,可謂善世處太平。兩者內心憂患意識和詞境的差異,注定了他們內心情感的差異需要通過不同的藝術手法來表達。
一、馮、晏藝術表現手段相似,多用借景抒情
1.情與景的統一
情景交融,是詩詞意境創造的基本途徑之一。詞人在景物描寫中將表現主觀情感的詞附著到具體景物上,這類詞也是詞人真實情感的點染,做到了將景與情的統一。這在晏殊、馮延巳詞中都有充分的體現。
如《踏莎行·細草愁煙》:“細草愁煙,幽花怯露”,一個“愁”字,一個“怯”字,看似寫花草之感,實則通過“愁”和“怯”表露出詞人內心凝重的愁思,做到了客觀景物的情感與詞人主觀情感的合一,使得詞人的愁思心緒溫婉含蓄地表達出來。又如《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同樣將菊、蘭著上人格化情感,實際是寫目及此景的女主人公此刻的哀愁。再如《玉惜春·綠楊芳草長亭路》:“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破陣子》:“燕子來時新社”、“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均通過白描式的景物描寫,物態心情,盡收于此。
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在馮延巳的詞中也很常見,再加上他所處的特殊的時代環境,使得他內心的情感更加復雜。李清照曾評價馮延巳的詩為“亡國之音哀以思”。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馮正中詞,極沉郁之致,窮頓挫之妙?!边@些評價都指出馮詞傷時感懷的特質。如《鵲踏枝》:“香印成灰,碧坐渾無緒”,“香印”、“灰”表現一種冷寂的氛圍;《臨江仙》:“冷紅飄起桃花片,青春意緒闌珊”,桃花片都凋落了,在風中被吹起,又是一番凄冷的場景;《應天長》:“一夜萬般情緒。朦朧天欲曙”,凄冷的夜,臨近黎明之際,這黑暗放大了作者惆悵的情緒。在他的詞中,這種情調低沉的詞語觸目皆是,通過這些意象、景物來表達情感。
2.情與景的對立
在情景的配置上,晏殊、馮延巳都善于用逆向配置法。逆向配置是客觀景物的情感與詞人的情懷相對立,加倍寫出了主人公的愁情。面對歡樂之景,尚且苦悶,那悲哀之景,其苦悶更可想而知。
晏殊詞中,詞人將客觀景象注入自己的主觀感情,好像在與客觀景物對話,而客觀景物并不理會他的情懷,任自獨行,面對俏皮貪玩的景物,詞人流露出一種無力改變的無奈。如《踏莎行·細草愁煙》:“垂楊只解惹春風,何曾系得行人??!”這首傷春懷人之作以感嘆口吻作結,點出了垂楊與詞人的兩種心境、兩種情懷,形成了心境與情懷的相互對立,留下的便是詞人那份深遠的懷思悵惘之情。同樣的寫法見《踏莎行·小徑紅稀》:“春風不解禁楊花,漾漾亂撲行人面”,春風不禁楊花,使楊花零亂撲面,面對暮春景象,詞中并無衰頹情調,而是顯得很富生趣,極具主觀色彩的動態感暗合了詞人淡淡的惜春情懷。
馮延巳詞中,常常喜歡用明媚燦爛的春景來寫悲哀的情緒。如《鵲踏枝》其二:“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鏡里不辭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边@首詞借景寫情,因情造境。以“閑情”、“惆悵”、“新愁”等??酂﹣y的情緒貫注全篇,沉郁頓挫,表現了詞人久積心中,排解不開、拂之還來的惆悵情緒。正是春天的歡快與喜悅和寒冷的惆悵與苦悶交織在一起,折射出了詞人對現實的美好景物的短暫歡樂與高興不能釋懷的內心的長久的不安與痛苦。總之,《鵲踏枝》十四首是以歡樂之景寫悲哀之情的典型詞作。
二、馮、晏藝術表現手段不同,馮詞善寄托而晏詞多含蓄
含蓄與寄托作為藝術創作中常用的表現手法,錢鐘書曾這樣論述:“詩中言之而未盡,欲吐復吞,有待引申,俾能圓足,所謂‘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此一事也。詩中所未嘗言,別取事物,湊泊以合,所謂‘言在于此,而意在于彼’,又一事也。……含蓄比于形之于神,寄托則類形之與影?!?/p>
關于馮詞,馮煦說:“翁具才略,不能有所匡救,危苦煩亂之中,郁不自達者,一于詞發之。憂生念亂,意內而言外?!敝赋黾耐惺邱T延巳詞的一個重要特點,可以概括為“深”和“惝恍”。
“深”在于他悲哀的深層心緒同執著追求之間形成較為強烈的矛盾。以《謁金門》(楊柳陌)一詞為例,此詞寫一女子懷著愛的渴望在玉笛聲中翩翩起舞,但卻“無氣力”,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然而他仍竭力把優美的舞姿奉獻給心上人。馮延巳把這種愛與恨的矛盾刻畫描摹深細感人,讀者從這種深刻的矛盾中能感受到作者的無可奈何之情和竭力抗爭的意念。另一特點是“惝恍迷離”,即詞的意義給人以無從確指的感覺。如《鵲踏枝》(幾日行云何處去)是寫戀情的,然而歷代詞論者很少有人視之為純粹的戀情詞,因為通過女主人公神思恍惚、心事重重而能體察到一種戀情以外的抑郁之情。整首詞迷離朦朧,極易使人聯想到作者當時困苦的心境,馮延巳就是通過把心靈深處很難說清的細膩感受同社會現實生活中的悲劇意識溝通起來而表現出這一種迷離的風格。在馮延巳這種比興寄托手法中,作為載體的客觀物象,不同于花間詞的一般只通向、對應某種穩定的主觀情思,而是呈現為惝恍迷離的狀態。
晏殊采用的手法則是含蓄。他對含蓄手法的運用可謂得心應手,他常用委婉手法,巧妙地運用景物暗示的能力去表現作品的主題。如《清平樂》(金風細細)這首詞,作者用金風、綠酒、小窗、紫薇、斜陽、銀屏造成秋天凄美蕭瑟的氛圍,雙燕欲歸、花事凋零、銀屏微寒則巧妙地暗示出凄涼的離別和相思之情。作者在這首詞中沒有明顯的表明相思懷人的詞語,但就是那種情感性語言的組合方式喚起了讀者對詞人凝聚在表象符號下面的含義的思考,這就是含蓄的妙用。晏殊的詞具有明顯的含蓄特征,在讀者熟知的《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里也有明確表現。這首詞,其美學意蘊可以闡釋為:詞人感懷著生命有限和宇宙無窮這一千古矛盾。但這是我們依據詞人所建立的喚情結構而引申出的合理聯想,詞人在詞作中并沒有直接的表述。詞的上半闋是通過“去年天氣舊亭臺”暗示出景物依舊、宇宙永恒的哲理。下闋“無可奈何”“似曾相識”喚起我們強烈的時空意識和人在無窮、無情的時序更替中衰老消亡的惆悵。晏殊的含蓄影響很深,王灼說:“晏元獻公長短句,風流蘊藉,一時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