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藍的眼睛》是當代美國黑人作家托尼·莫瑞森的第一部作品,發表于1970年。這部托尼·莫瑞森的處女作一經出版就獲得了眾多好評。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分別通過“秋”“冬”“春”“夏”四個章節為我們介紹了在美國俄亥俄州一個以黑人居民為主的小鎮上發生的事。文章以丑陋、落魄的黑人布里德洛夫一家和家庭融洽但卻同樣貧窮的麥克迪爾一家的故事為主要內容,以渴望得到“最藍眼睛”的黑人女孩佩科拉的遭遇為主線,向我們揭示了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美國黑人的社會遭遇和生存境況。
一、小說的敘述視角
在《最藍的眼睛》中的敘述視角有兩種,它們分別是“第一人稱敘述”和“全知敘述”。
(一)第一人稱敘述
第一人稱主人公的敘述,一般來說都是回顧性的敘述,在這一類型中潛存兩種不同的敘事眼光:一是敘述者“我”從現在的角度追憶往事的眼光,二是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歷事件時的眼光。里蒙·凱南將這兩種眼光區分為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中的“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這兩種眼光在文本中往往交叉使用,在告知讀者事情發展的同時,告訴讀者追憶時的“我”對于事情的理解和評價,這些理解和評價往往會給予讀者引導,幫助讀者做出評價。
文章中的第一人稱敘述者“我”是麥克迪爾家的小女兒克勞迪婭。克勞迪亞主要講述的是她九歲時候的故事,九歲那年她家住進了兩個人:亨利·華盛頓和佩科拉。通過克勞迪婭的敘述我們知道亨利·華盛頓是租借她家的屋子,他時常以“善良”面目出現,他帶妓女到克勞迪婭家里,他試圖猥褻克勞迪婭的姐姐弗里達,最后他被趕了出去。在這種眼光中存在著“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兩個講述者。小說中通過敘述自我的陳述,使我們得知了故事背后的故事,人像背后的人性,這些故事和人性雖然都是建立在敘述自我的自我印象之上,但是敘述自我的黑人身份、事件經歷者身份給予了事件和人物、背景和心理描寫極大的真實和可感,有助于作者感情傾向的表達、價值判斷的確立,有助于讀者文本閱讀的深入和對于文本,文本中人物、環境、事件,文本對于那個時代黑人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不能自己的生存狀況的理解和共鳴。
(二)全知敘述
大部分研究者認為《最藍的眼睛》中出現的旁觀者的聲音屬于第三人稱敘述視角。但事實并非如此。根據申丹在《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中對于第三人稱敘述和全知敘述的區分,我們可以認定,《最藍的眼睛》這部小說中的另一個敘述視角屬于全知敘述。第三人稱敘述模式分為“內視角”和“外視角”兩種。在第三人稱外視角敘述中,敘述者一般僅起攝像機的作用,避免對人物做任何評論。而在第三人稱內視角敘述中,敘述者的眼光被人物的眼光替代,敘述者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評論人物的自由。而全知敘述在人稱上與第三人稱敘述難以辨別,但是全知敘述在滿足第三人稱內外視角敘述要點的同時,還通過敘述眼光或表達方式暗暗地對人物進行權威性的評論,人物對此一無所知。敘述者具有對人物進行各種評論的極大自由。在《最藍的眼睛》中,敘述者以絕對的權威來敘述佩科拉周圍人的不同故事,如佩科拉與三個黑人妓女的故事,在論述佩科拉與三個黑人妓女的相處時,作者并非如攝像機般的記錄和描寫她們的外形、住處、身世以及與佩科拉的交談,也并非只從小說人物的眼光出發來看待事物,在這些之外,敘述者加入了自己對三個黑人妓女性格、觀念的描寫和評價,
全知性敘述還體現在文本中對于波莉和喬利身世、愛情、婚姻的描述和對皂頭牧師身世、經歷的描述中。小說敘述波莉的章節里,加入了幾段篇幅較長的類似信件的波莉的獨白。在關于喬利和皂頭牧師的敘述中,這種權威性的評論也多次出現。通過全知敘述的評論,在克勞迪婭眼中以及全鎮的黑人眼中喪盡天良的喬利,得以呈現他不能自己掌控的命運的悲劇。使讀者在跟隨克勞迪婭的視角了解到喬利的罪惡之時,全知敘述跳出文本,給我們關于流浪兒喬利的新的、仁慈的評論,“然而婚姻讓他目瞪口呆,束手無策的是孩子的降生,由于根本不懂如何撫養孩子,也從未有過父母撫養他本人的經歷,他根本無法理解此種關系的本質……假如他不是在十三歲就成了孤兒……他或許會感到與子女之間更為穩固的聯系”。
這種全知敘述在文本中并非經常出現,敘述者會適度調節敘事角度,讓具有權威性的評論和關于人物心理、客觀事實等的描述交替進行。有效的控制敘事的節奏,從而使情節有條不紊的進行。
二、兩種敘述視角的交叉使用對黑人女性形象塑造的作用
第一人稱敘述和全知敘述在《最藍的眼睛》這部小說中呈現出交叉使用的情況,這種非線性的敘述方式無疑增加了讀者閱讀的難度。但是這部小說敘述和結構的巧妙之處也正在此。大多數研究者將這部小說的敘述視角與結構分開討論,且在論述這部小說的結構時,多從小說的引言、引言中“迪克和簡”的故事的重復、小說結構的四個章節等人手進行討論。對于兩種敘述視角的交叉使用給文本黑人女性形象塑造上的作用,進行探討的較少。
第一人稱敘述讓我們得以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待關于佩科拉小時候部分事情的發展過程,從第一人稱克勞迪亞“敘述自我”“經驗自我”的論述,我們可以知道她們生活的黑人社區的黑人女性對于佩科拉生活和被父親強暴這些事情的直接看法。她們認為佩科拉是令人唾棄的,她長相丑陋、家庭關系混亂、作為受害者的她沒有引起大家的同情和關懷,而是在懷孕之后被母親帶到遠離社區的小木屋生活。社區的黑人男性和黑人女性都視她為異類。全知敘述視角以客觀的口吻對佩科拉悲劇發生的根源和經過進行著并不冷靜的描述。全知敘述告訴我們佩科拉從一開始就渴望擁有一雙美麗的藍眼睛。“藍眼睛就是美,白人就是美”,佩科拉甚至是所有的黑人都被灌輸著這樣的審美觀念。她甚至是所有黑人都憎恨自己的黑皮膚,憎恨自己“渾濁的眼睛”。憎惡這些實際上就是在憎惡自己的身份,憎惡自己從祖先那里繼承而來的一切。黑人即丑,只要變成藍眼睛,佩科拉就會被更多的人愛戴,不會因為是丑陋的黑人小女孩而備受欺凌。
黑人生活在美國的邊緣,黑人女性更是處于邊緣的邊緣。她們總體的價值觀念和審美受到美國主流的影響和制約,在這種影響和制約之外,又受到本族群黑人男性的壓制。她們的生活被分裂和切割,沒有統一的宏大敘事供給她們展示自我,沒有響亮的有力的聲音供給她們表達自我。文本中敘述視角的交叉使用看似在進行敘事技巧的精進,實際上正是黑人女性的怯懦、自卑、軟弱、低微形象的真實塑造。
《最藍的眼睛》通過不同敘述視角的使用,使文本內容和情節結構呈現出片斷、割裂的狀態,這種狀態也正是美國黑人文化、生存的現狀。托尼·莫里森將這種現狀訴諸筆端,并運用精妙的寫作技巧讓這種狀態反映的更加深刻有力。很多人說這部作品是在控訴,但是拋開這些攻擊性的、對立性的詞匯,本文認為它是在表達和傳達,黑人、黑人文學、黑人文化失聲太久,容不得小小的篇幅塞滿太多的控訴,托尼·莫里森更像是在梳理、反思和祭奠,梳理反思祭奠的同時帶著期冀,期冀那樣一個含滿血淚的時代的快速結束,新時代的春夏秋冬如實如續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