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幾乎所有的符號都有隱喻作用,麥家的小說《暗算》也不例外,它明講的是“密碼”,事實上卻說的是“符號”,一個帶有延展性身份的符號。
小說《暗算》將目光投向身負國家安全重任的情報機構特別單位701,這些無名英雄的所有任務均由密碼而展開,在由明文向信號轉換的編碼和信號的重新組合還原信息的解碼中經歷生死離別:《聽風者》中瞎子阿炳因具有聽見和識別“天外來音”的天賦而被帶到了701做偵聽,由于截獲了全部敵臺,成為前呼后擁的英雄。超群的耳力不僅給他帶來運氣,也讓他蒙受滅頂之災,因發現妻子與他人私通,對愛情純潔和忠貞的信仰驅使他走向死亡的深淵。《看風者》中集天使與魔鬼于一身的數學女天才黃依依才華橫溢桀驁不馴,天生是密碼的克星,在破譯“烏字一號”后,終因愛情誤入歧途死于非命;如果說黃依依不按常理出牌,那么陳二湖對密碼的熱愛如磐石一般堅定,雖然在退休后身不在“紅墻”之內,但仍不放棄對密碼的鐘情甚至到了走火入魔之境地,不得不在與人對弈中消磨余生,在破譯了一部已經報廢的密碼之后撒手人寰。《捕風者》中越南人韋夫在臨死前與美女相擁入眠,荒誕離奇和匪夷所思的是其靈魂對往生的追憶則是在死后被誤稱為軍人胡海洋,尸體更是漂洋過海充當了情報傳遞的工具;地下工作者鴿子雖順利經過了種種劫難,但在分娩的陣痛中不自覺地喊出了愛人的名字而功虧一簣暴露了身份。正是這些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勾勒出一個個跌宕起伏的情節,讓讀者深刻讀懂了生命無常,就像這部小說結構如迷宮一般蜿蜒曲折,在找到出口時才在百感交集之余對人生有所頓悟。
符號的聚合作用并未讓它止步于充當元語言,由于它的神秘和嬗變與密碼有著先天的雷同——詭異多變但并不高深,并且它們的幕后操縱者均來自缺席“在場”的人,這些不在場的人在麥家的小說《暗算》上演了一場密碼從截獲、破譯到按圖索驥行動的過程,與此同時,也將符號的編/解碼作出了迷宮般的闡釋。
《暗算》中的編/解碼結構如俄羅斯套娃般被放置為三層,其一,小說整體文本呈現出的編/解碼模式:聽風是密碼截獲,看風指密碼破譯,捕風則是根據破譯出的密碼采取行動,揭示了密碼破譯的全過程,與此同時,作者對人物全部經驗世界的編碼,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對其進行解碼。其二,三段故事中每一章的編/解碼模式:經敵方編碼的情報,阿炳、黃依依、陳二湖、韋夫、鴿子等以不同方式進行解碼。這些人物的故事相互獨立,“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他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同一的世界之中,而互相間不發生融合”,就像一首曲子中同時存在著多個旋律同時奏響,這即是復調小說的獨特之處。其三,主要人物命運的編/解碼模式:《暗算》中的每一個人物都以天才著稱于世,通過愛欲的洗禮,最終以死亡終結。他們或是有著超常的智慧,或是對事業有著無限的癡迷和執著,抑或智勇雙全,這些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才與勇士不僅為密碼所著迷,還受到愛欲的驅使,這種來自本能的欲望讓他們難以逃脫“天妒英才”的命運走向死亡。他們暗算的是密碼,然而他們也無時無刻被命運暗算著。看似宿命論的結局暗含著對人的種種思索,從表面上看,人物的死亡是英雄最高亢嘹亮的挽歌,撼動著讀者的心靈深處;從深層次看,作者麥家可能意識到人的命運與種種權力關系、意識形態價值密不可分,701中所發生的故事也恰恰聚焦于此。
小說中的701,與其說是聚集了對現實有著極為敏感并且理性的人,不如說是作為符號的人的集合。密碼是符號,而且“人具有一種別的動物所絕對沒有的功能——運用符號的功能”,每個符號都可能是陷阱,當他們看到了死亡——處于人生底色的符號時,那些阻擋去路的鴻溝不會讓他們望而卻步,這來源于701賦予他們的信仰和使命,在背后潛藏的是由“7”這個數字蘊含的神秘主義:“‘7’是個奇怪的數字,它的氣質也許是黑的。黑色肯定不是個美麗的顏色,但肯定也不是世俗之色。它是一種沉重,一種隱秘,一種沖擊,一種氣憤,一種獨立,一種神秘,一種玄想。據我所知,世界上很多國家的一些擔負著某些特殊使命的組織似乎都跟‘7’字有關……”,這并不是麥家的一家之言,“7”在基督教中有特別的含義,上帝創造世界用了七天,并且在翁貝爾托·埃科的小說《玫瑰之名》中也頻現“7”:上帝有七股靈,七個天使吹響了毀滅性的七聲號角并且有七個人在修道院里先后遇害,甚至在羅伯一格里耶的小說《窺視者》中,馬弟雅思在小島上停留了一周七天后逃之夭夭。“意義從符號的相互影響中產生,我們生活于其中的這個世界不是一種‘事實’,而是關于事實的符號,我們從一個系統到另一個系統不停地給這些符號編碼和解碼。”然而,文本中“7”的解釋是否屬于這些事實?這其中不乏過度闡釋的嫌疑,支配語言編碼方式的是背后的神秘主義,其中可以解釋符號學為何發展的原因:大多數人對表面清晰顯現的事物嗤之以鼻,因為它們不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反而是好奇心的驅動使其對隱而不顯的事物有所懷疑。符號就屬于此,它只提供模糊的線索,越是秘而不宣,就越是讓人以為那深不可測的事物無限接近真理。古希臘時期主張宗教頓悟和救贖的諾斯替主義(Gnosdcism)認為,“‘神性’自身是模糊不可知……神性自身的一部分則墮入到此世界之中,形同監禁或放逐……盡管存在是病態的,人還是感到自己被賦予了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只有不斷進行精神探索的人才有望獲得真理并因而得到拯救。”在后現代眾多漂浮不定的觀念中,它們通過既有現實根據,又賦予想象的理念尋求著通往真理之路。事實上,文學的虛構與歷史的實證存在著辯證法,文學若是脫離了現實則不能被理解;而歷史像個小姑娘任人隨意打扮,從另一視角看亦是虛構的。
二
虛構是人的精神支柱,作家以虛構抵抗虛無,讀者又以這種虛構充實虛幻。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他們恐謊被嘲笑,因為如果不知道一切,那么將會一無所知。上帝之所以發笑,是因為人類不管如何思考,總離真理只差一小步。《莊子·養生主》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巳矣!”其意旨在點明: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識卻是無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逐無限的知識,就會困頓疲乏,既然如此,還孜孜不倦地求知,這樣就太辛苦了。然而,每個時代都會涌現真理的捍衛者和守護者,就像德國數學家大衛·希爾伯特所言:“我們必須知道,而且必將知道。”《看風者》中的黃依依就是其中一個,她曾與數學巨匠馮·諾依曼共事,在莫斯科做訪問學者期間得過一綽號——“伏爾加的魚”。小說中并未將此寓意闡明,事實上,俄羅斯流向北冰洋方向的伏爾加河中的俄羅斯鱘游到此地性腺發育受到刺激,由此看來,黃依依得此綽號是他人以為她難以抑制自身對性的欲望。然而,他人對她的誤解并未讓她張揚的個性有所收斂,她似乎不愿被這冰冷的密碼同化,也不屑于風言風語對她的污蔑。她是個玩世不恭、無拘無束而且有愛的女人,和當時保守冷漠的環境格格不入。但是,只要和密碼相逢,她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沉著冷靜處變不驚。破譯密碼就是聽死人的心跳,是一個天才對另一個天才的暗算,密碼的真理永遠隱藏在表象之下,就像陳二湖時常念叨的:“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桌子肯定不是桌子,黑板肯定不是黑板,白天肯定不是白天,晚上肯定不是晚上……”因此,破譯密碼是在理性與非理性的人跡罕至之境徘徊,就像《暗算》的作者麥家曾在“小說家講壇”上引用海明威的小說《乞力馬扎羅的雪》中的情節:乞力馬扎羅山的西高峰有“上帝的廟殿”之意,在它的近旁有一具已經風干凍僵的豹子的尸體。豹子為何到高處不勝寒之境?有人解釋說,豹子是作家。誠然,破譯者和作家都要探究人類靈魂不為人知的深邃——破譯者面臨著密碼保險期如倒計時般迫在眉睫,作家盼望著靈感躍然紙上、妙筆生花,畢竟,這些通靈之感轉瞬即逝,幕后操縱它的是密碼制造者和靈魂潛伏者,他們在人跡罕至之地與其不期而至,才能獲得達到彼岸的通行證,在他們中間不乏難逃“紅菱艷”魔咒之人,為密碼而瘋狂的數學家約翰·納什和內心沖突難以釋懷而瘋魔的哲學家弗里德里希·尼采。
顯然,這是一段讀心術式的編/解碼歷程,在這其中,棋子是他們共同的游戲,成為這條艱難之路上助其一臂之力的武器。索緒爾為了說明語言的共時性和歷時性,看到了語言和下棋的狀態、規則相當,由此將二者相比擬。語言的每個要素要和其他項要素相對立才有價值,這如同棋子的價值是由其所在的位置所決定的。二者從誕生之日起形成的約定和規則影響著棋子和語言要素在其中的放置和操作,每走一步棋或者每變換一次語言要素,都會對整盤棋局或語言結構產生影響,而它們也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形成獨一無二的布局,語言也是如此,言語在語言的框架內進行,其間的變化不會影響整體結構。棋類對作為破譯者的黃依依和陳二湖有著天然的吸引力,對弈雙方在靜默中俯視棋子如兵臨城下的統帥一般,每走一步都是為全局的謀劃做鋪墊,有欺騙、躲藏,甚至陰謀,這和破譯密碼極其相似。另外,密碼的分析師對密電中可能出現的字或者詞進行分析,這種對片段的肢解有如“分尸”,這和后結構主義對文本的拆解有異曲同工,每個文本的邊界都是模糊的,它們是在和其他文本嫁接中形成互文(intertextuality)。密碼在截獲時總是伴隨著嘯叫與雜音,破譯時則會被密碼制造者設置的陷阱所干擾,行動時會遇到不在計劃之內的突發事件,這都會造成意義的不確定。在一個滿是喧囂、擁擠的雜亂環境中,延異導致了噪音的轟鳴,每一句話語都是多義的。既然每一部密碼在設計時都設定了保險年限,那么在這個期限內破解密碼可謂“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超越人的能力范圍。
“密碼是反科學、反人性的,反科學也是科學,所以研制和破譯密碼都需要智慧、知識、技術、經驗、人才。但同時更需要一顆‘惡毒的心’(不管是研制還是破譯密碼),因為它是反人性的。密碼,說到底,玩的是欺騙,是躲藏,是暗算。兵不厭詐,密碼是兵器,是兵器中的暗器,是人間最大的詐。”中國的特工史可以追溯到《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若掌握了其中的兵家謀略精髓,必能運籌帷幄,如有神靈相助。然而,密碼是詭辯的,破譯不僅需要的是理性,更多的非理性,畢竟它是瘋子的語言,是破壞語言的語言。在《暗算》中,麥家一語道破了人與密碼關系的天機:“如果一個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坦率說,我不會選擇干破譯,因為這是一門孤獨的科學,充滿了對人性的扭曲和扼殺。”
主體的消解后聚合成符號,密碼又作為符號的其中一種形式顯現,作為國際通用電訊語言的莫爾斯碼是世界上最簡單的語言,由“滴”和“嗒”組成,電文由若干電碼構成,而電碼又是由0與1構成,每四位阿拉伯數字分為一組。符號是“存在(Dasein)”的語言和行為的縮影,這時的存在與密碼在“1/0”的二元對立結構中被顛覆,甚至與神靈都處在同等的地位,密碼賦予神啟之音和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于存在,當三者合一時,“不可能”才能成為“可能”。但是,這樣的“存在”是有條件的,在701的紅墻之內,人們以保持緘默的方式存在;當走出高墻時,默契的暗語讓他們從失語癥中走出,但是,只要一日未現身于解密名單,就無時不處在密碼和情報的陰影之中。在高墻之內,人作為偵聽、破譯、行動的機器而存在,喪失部分的人身自由,一舉一動都在紀律的監控下進行。在這樣嚴苛的氛圍中,內心的情欲不被壓制反而掙脫束縛,黃依依和鴿子就被愛情的魔咒迷幻而葬送。高墻之內的封閉空間即是對人的考驗,也是對人的規訓,“它監督著活動過程而不是其結果,它是根據盡可能嚴密地劃分時間、空間和活動的編碼來進行的。這些方法使得人們有可能對人體的運作加以精心的控制,不斷地征服人體的各種力量,并強加給這些力量以一種馴順一功利關系。”在密碼主宰的游戲中,他們只不過充當著政治玩偶的角色,是政治陰謀的犧牲品,更是任政權使用、駕馭、改造的模型,生命在一波波盤旋下沉的漩渦中徘徊,正如他們的自白所言:“清晨醒來看自己還活著是多么幸福。我們采取的每一個行動都可能是最后一個。我們所從事的職業是世上最神秘也最殘酷的,哪怕一個不合時宜的噴嚏都可能讓我們人頭落地……”對人行為的監視以及對話語的監聽從生理波及心理,即是福柯所說的微分權力(infinite simalpower),此時的人性遭到極度壓抑。政權賦予人從意識到肉體脫胎換骨般的新生,這種“政治解剖”無須對人體實施粗暴的酷刑,以最低廉的、和風細雨的方式使人體在最需發揮價值時被規訓和順從,或者是在被規訓和服從之后發揮其價值最大化以符合政權的初衷。
不僅如此,紀律還規定了人的身體與其操縱對象間的關系。障入耳目的密寫溶液以入血液中的血紅蛋白混合物為配料之一,技術控制已經直接影響到最為私密的人與自身的關系,可視為生物權力的一種變異。在技術統治時代,就像福柯所說的,人像海灘上沙子堆成的臉孔被迎面而來的潮水猛地被抹去,符號的普遍編碼仿佛剝落了作為存在的人的身份,衣衫襤褸浪蕩于世間。人與其自身相見而不相識,由于外在環境的影響而失去了內在或者外在獨立自主的能力,更加充滿諷刺意味的是人都以為自身是有能力的,他們相信“人是萬物的尺度”,認為密碼來源于人,也應終結于人。因此,無論破解密碼和傳遞情報的人都秉持著一顆破釜沉舟的心,在自身的肉體同工具、機器、武器相絞合時突出重圍,電碼的轉動速度越雜亂迅速,聽力的反應越被要求冷靜敏銳;密碼越艱深復雜,思維就要越加瘋狂;敵方越狡猾,傳遞情報甚至要比對方還要詭計多端,他們在逐漸被改善、馴服中脫離了他們原本存在的軌跡,為了完成特殊使命將生死置之度外,因為他們已經作出或死亡或瘋狂的姿態迎接此生的終結。除非,他們意識到人并非永恒不變。萊布尼茨的“單子論(monadologie)”所言,由于世界萬物都是由單子構成的,它既是不能再分的單純實體,也就是靈魂;另一方面,它們在數量上和性質上存在著多重變化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單子從宏觀上看是作為“一”而存在的,但它有轉變成“多”的可能性,在這個從“一”轉化為“多”。人就是在不斷變化中分化成自身不同的狀態,以至于自身出現二元對立的矛盾,阿炳兼具了弱智和耳力超群兩種人的特質,黃依依則是天使和魔鬼的雙面附身,鴿子則混合了“熾熱的金”和“柔弱的銀”的特質,事實上,若深究他們的心理活動和行為舉止,性格和氣質的分化要比表象繁雜得多。
就在這些文字落筆之時,這些有著多重身份的戰士已將戰場轉入到了“賽博空間(cyberspace)”,信息如洪水猛獸般從多維空間中洶涌而來,原始的傳輸和破解技術就在此時壽終正寢。這個由聲音、圖像、文字等眾多符號領銜,超越血肉之軀的虛擬空間主宰著當下的信息處理系統,暗語、情報、密碼,甚至是隱形文書都摻雜在眾多信息之中,模糊了隱喻和現實間的距離。作為“人的延伸”的新媒介的出現,反而使人的身份認同感喪失。如今,不僅是密碼破譯技術,與人息息相關的一切都被納入了這張網中,巴赫金似乎在這個時代到來之前就做出了預言:“與自然現象、技術對象以及消費品一起,存在一個特別的世界——符號世界。符號也是一些單個的物體,正如我們看見的那樣,任何一個自然、技術或消費的東西都可以成為符號,但是同時它又具有單個物體自身范圍內的意義。符號不只是作為現實的一部分存在著的,而且還反映和折射著另外一個現實。”這個現實就是一個虛擬的真實空間,它將社會、文化、政治等整合在一起,而且對于現實中的符號具有壓倒性的優勢。當人群中的意識形態出現分化,就會出現階級,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賽博空間均是如此,“符號不僅是反映現實,而是折射現實,這由一個符號集體內不同傾向的社會意見的爭論,即階級斗爭所決定。在每一種意識形態符號中都交織著不同傾向的聲音。符號是階級斗爭的舞臺”。
“正是由于聲音的這種交織,符號才是活生生的、運動的,才能發展。正是使得意識形態符號成為活生生的和易變化的那些因素,正是它們讓符號成為對存在折射和曲解的媒介物。統治階級總是力圖賦予意識形態符號超階級的永恒特征,撲滅它內部正在進行著的社會評價的斗爭,使它成為單一的聲音。”正是階級間利益的爭奪,作為政治延續的戰爭得以出現,符號不再是個人的意志,而是階級之間奪取政權的傳聲筒。美國的蘭德公司(Rand)就是其中之一,它的名字源自于“研究與發展(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由眾多科學家組成參與軍事活動,在二戰期間曾將運籌學運用于作戰中成績顯赫,尤其注重戰略研究和形勢預測,曾對中美建交、美國經濟危機等重大政治經濟事件作出成功預測,成為世界范圍內政治與軍事決策的智囊機構。作為強制鎮壓機構的國家,這不僅是階級之間對政權的爭奪,在意識形態上奪取領導權的重要性在某種情況下要超過前者。首先提出“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是阿爾都塞,他認為,勞動力的再生產不僅要求一種勞動技能的再生產,同時還要求一種對于現存秩序規則加以人身屈從的再生產。蘭德公司將科學家們經過頭腦風暴而獲得的關于政治和軍事的戰略預測發布給急需情報的國家,使其在外交上先于對方采取行動,從而獲得主動權。在此,作為政權的符號控制了人的生命權力,就相當于將科學家頭腦視為機器,從其中奪取出關于政權的編/解碼,就如同從集成電路中截獲所需要的部分一般,匯聚而成的鮮活的符號就成為了雙方對峙的焦點所在,而具體到電文、密碼、情報均可視為從頭腦集中營所發出的微觀顆粒或者塵埃。
伊格爾頓曾講過一個意味深長的寓言:馴獅者自知獅子強于他,但是獅子并不知道這一點。就像小說《暗算》所揭示的,暫時處在陰影處的大多是生命的強者。在變化多端的符號王國,馴獅者試圖以暴力的強權或以花哨的詭計使他者規訓,無論臺下是否有喝彩,獅子都在表面上服從其指令,但是,在世界的真實性與虛擬性相互顛覆的時代,主體的地位已被消解,獅子若覺醒到這一點,就會給予馴獅者以料想不到的意外。無論對于處在虛擬世界還是現實空間中的存在或是政權,符號的規律大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