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社會整體結構性變遷所帶來的文學所處位置、所發(fā)揮功能的變化,已經引發(fā)了批評者的注意。我們已經深切感受到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曾經視為理所當然的文學教條都需要重新反思與刷新。一句話,是時候改變規(guī)則了。
我說改變規(guī)則是拒絕經典的馬太效應,讓批評的目光投向那些長久被遮蔽卻充溢在我們日常中的非經典文學現(xiàn)象和文本。這樣的提法有著“文化研究”的背景,但顯然不是文學社會學那樣的專門化考慮,我想它就如同“反對闡釋”類似,只是要對所討論的話題進行一種反思,提倡某種在特定語境中新近生發(fā)出來的美學變革和批評理念。同時,正如一切“新”的總是會隨著時間和情勢的轉移而變?yōu)椤芭f”的,拒絕經典也是一種過程性的、流變不已的提法。
這里所要面臨的首要問題是,它可能會給人一種后現(xiàn)代主義式的解構崇高、顛覆既有價值的錯覺,但無疑我絲毫沒有意愿要在貨色雜呈的后現(xiàn)代主義大籮筐中增添一兩件鸚鵡學舌的玩意兒。其次的問題是對于既往標準的維護問題,這是個老大難。固然我們日益意識到任何所謂的經典總是整體性的生活方式與認知框架中“經典化”的產物,但對于穩(wěn)定的、有章可循的秩序的渴求根植于批評者的內心深處,更遑論陷溺在對于“文學性”沒有歷史性洞見的迷霧之中的大多數(shù)人。
現(xiàn)在需要正面說明的是,拒絕經典是將價值論暫時擱置——價值無涉在我看來是一種虛妄和虛偽——而追求批評的民主生活的來臨。因為我們從常識即可以得到這樣的經驗:任何一個批評者總是局限性的存在,即便是百科全書式的淵博者也不會有勇氣聲稱自己能夠掌握人類有史以來的所有文學產品。那么,順理成章的邏輯推斷就是,他的所有批評成果自然都是片面的、局部的、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而批評的行為也是偶然的、機遇性的——他的知識素養(yǎng)、美學品味、評判尺度的形成都受制于他的時代社會環(huán)境牽制。
我們赫然發(fā)現(xiàn)如今時代的文學是明星式的、作秀式的、景觀化的,它交織在人口遷徙、社會流動、信息交換、生活方式和節(jié)奏的變化之中,典型的書寫文本所需要的時間性、反芻性和沉思性范圍不再,而經典與經典化也無法擺脫與殖民體系的建立、民族國家的塑造、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互為犄角的關系。
這種觀察放在馬克思主義批評傳統(tǒng)中并無新鮮可言,卻有著技術和媒體變革時代的新質。我們時代徹底的批評革命者,必須面對前所未有的草根和邊緣文學的現(xiàn)狀——這個現(xiàn)狀是經典馬克思主義也不曾預料的,它是高科技、全媒體、景觀時代、消費社會中人們的心靈的變遷及文學技術手段發(fā)展的結果。
面對這樣的處境,是文學概念的再定義——那些打工者的、非異性戀取向的、少數(shù)族群的、城鄉(xiāng)結合部的、多媒體技術的美學世界的轟然洞開。文學已變,規(guī)則也要隨之更改,這是批評的開放時代的到來,也是對我們時代的文學袒露出誠實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