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生死觀的文學表達

作者簡介：李霞光，（1987——），男，漢族，安徽界首人，文學碩士，單位：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研究方向：元明清。

摘 要：生死觀是《莊子》中不可回避的命題，莊子從人生哲學層面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本文試圖從文學的角度論述《莊子》中生死觀的表達和呈現。

關鍵詞：莊子；生死觀；心態

中圖分類號：110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0000-01

通讀《莊子》整篇，莊周直接論說到有關“死”的地方多達二百多處，加上間接的談論，莊周對生死問題的思考幾乎貫穿全書。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莊子》就是一部關于“死亡”的思辨錄。本文是從《至樂》、《列御寇》、《大宗師》三篇討論《莊子》中的“生死”這一命題。

一

莊子終其一生都是貧困的，但并非孑然一人，也有妻子兒女。《至樂》篇記載，莊子妻子死的時候，他的朋友惠子前去吊唁，見莊子正“箕踞鼓盆而歌”①，責備他說：“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從惠子的話里可以看出：莊子妻子去世時，他的孩子均以成人。然而，面對朋友的責難，莊子曰：

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這段話是說：每個人在出生前都是無形的，都是沒有生命的，更是沒有氣息的。她現在死了，從沒有氣息，沒有生命，又回到了無形，就像一年四季輪回交替一樣自然，我沒有理由為這自然現象而哭泣不止。至親去世，莊子不但不傷心，反而“鼓盆而歌”，在情理上怎么都是說不通的。但這些只是表面現象。莊子之所有這么做是因為莊子能夠坦然的面對死亡，此時的莊子早已了然死亡的真諦以及對人在天地之間無可奈何的卑微狀態的嘲諷。

《列御寇》篇中記載了莊子在臨死之前與弟子的一段對話，表達了在生死面前的達觀：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莊子不讓弟子以棺槨安葬自己，甚至要求不要入土，即使是讓烏鴉吃了也沒關系。但實際上莊子有更深的意味隱藏在其中。“這種有意在存在的殘酷面前表現的達觀，正說明莊子內心里非常深刻的冷漠。實際上，莊子這種過火的游戲之言的真正含義，是不肯與世界和解。”②誠是如此，莊子正是基于這種達觀以及在冷漠中戲謔生命之卑微的態度，才會如此安排身后事。

莊子借四季更替的比喻來表達自己面對妻子去世時的心境，以嘲諷的口氣描繪自己死后的景象。莊子以超脫于塵世之外的語言，天馬行空的想象，吐露出其心緒。可以說，這些話語實為異出塵外、怪生筆端的文學語言。

《大宗師》篇中，有一段記載莊子對生死的游戲之言：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窮終！”……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則陋矣！……”

在這些游戲之言里，莊子甚至透露出一種死了可能比活著更好的意思。如孟子反和子琴張唱的歌說：“而已返其真，而我猶為人猗！”但在《大宗師》中也有其他關于生死的語言：“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這暗含說的是生與死其實是一樣的道理，生其實是死，反之亦如是。“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生死如同萬物變化一樣，皆可以同把它當做一體看待。生死本為一條，連在一起，無分彼此。以生為脊梁，死為臀部的比喻也是說明生死猶是處于一體的范圍內的。死生同狀，又是把于一體內的生死看做同一。所以，可看出這里莊子在對待生與死的問題上是有矛盾的地方。但無論如何，生死都是莊子一直在思考的命題。

二

眾所周知，《莊子》具有極強的文學性。就上述三篇文章而言，其語言寓坦然于冷酷，借漠視表達豁然。以淺顯易懂的文字深刻地表達出艱深的人生哲學。用文學的表述方式解答深奧的哲理，這是莊子作為一位文學家必然體現出來的氣質。概而言之，《至樂》、《列御寇》、《大宗師》以其行云流水的言辭，雄奇浪漫的想像，亦幻亦真的寓言，精妙形象的譬喻，將我們帶入了一個文學的“審美烏托邦”，讓人嘆為觀止。以上三篇論及生死的語言或借比喻或一任想象馳騁，在給人以文學享受的同時，也深入到人生哲學的層面。

正是因為莊子有這種心態和對死亡的體悟，他才能坦然明白地講出他對死亡的認知。在面對妻子生命逝去時“鼓盆而歌”，從表面上看是以一種達觀的態度對待死亡，而在莊子內心深處應是對死亡這個命題有清醒的認識：痛苦至極而難以表達的哀傷，而這種哀傷卻以超越死亡、漠視死亡的方式表達出來。這樣復雜內心世界也只有以文學的表述方式才能淋漓盡致地呈現。

對于莊子哲學中的生命觀和死亡觀，有研究者將其概括為“莊子消極厭世，對人生取虛無主義的態度，幻想擺脫一切外物和肉體的束縛，追求一種個人精神上絕對自由的境界。”③在一段時期中，這曾是對莊子思想的主流評價。表面看，莊子確有這樣的思想傾向，雖然有其一定道理，但這種觀點顯然沒有深刻理解莊子以逍遙游世的態度對待外部世界的原因。在莊子看來，世間萬物皆有所待，所以若要達到逍遙游于物外，就需做到“無己、無功、無名”。

綜合看來，莊子的生死觀源于他對整個外部世界的深刻認識和理解，以及對死亡的豁達心態。但是我們應該更深入地看待這些問題：莊子漠視死亡、嘲諷死亡，是由于在死亡面前人的無奈，這種無奈即是痛苦。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莊子在妻子去世的時候并非不痛苦，而是這種痛苦以“沒有眼淚的歌”來表達出來，這種表達比嚎啕大哭更能震撼人心，也更能表達他心中難以言喻的哀傷。在《莊子》一書中，無論是論及痛苦意識、游世思想，抑或是人生理想、無我之境，我們均應將這些視為一個整體。而莊子的生死觀應是這些論斷的“原點”。所以，現實中的莊子以自己的生死觀關注整個外部世界，并以此作為詮釋現實世界的理論基礎。人的一切活動和歷程均以生為起點，以死為終點。從生與死的的角度看待、理解游世中的痛苦和人生里的無我，應是莊子生死觀的重要價值。莊子跳出他所在的塵世的羈絆，從整體上確切把握人類生存的深層意義，把人世放在宇宙的整體中去理解。

莊子站在宇宙大道的高度觀照生死，將有限的個體生命融入到生生不息、無限而整全的“道”的生成運動之中，人的生命構成了“道”的無窮變化系列中的一個環節。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雙璧，星辰為珠寶，萬物為資送，莊子視閾里的天地萬物都在歡送著游子的歸來，托體自然中，隨宇宙大化之流而歸于不朽。莊子眼目中的死亡在不經意間又具有了文學審美意義與美學價值。

莊子以其豁達的生死觀來關注和思考現實世界，以對生死的超脫作為試圖通達自由理想境界的根本途徑。因此，莊子這種生死意識，對我們來說應有這樣的啟示：任何一種獲得的成就其實也是另一種失去和困境，我們真正需要拒絕和超越的，并不是生死形體的變化，而是生命的困頓和心靈的囚禁。

注釋：

① 本文所有原文均引自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中華書局，2009年版。

② 顏世安《莊子評傳》第20頁，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③ 北大哲學系《中國哲學史》，第81頁，商務印書館，1995版。

④ 楊伯峻《論語譯注·先進篇第十一》第112頁，中華書局，2010年版。

參考文獻

[1] 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M].上海：中華書局，2009.

[2] 北大哲學系.中國哲學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81，1995.

[3] 顏世安.莊子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2004.

[4] 楊伯峻.論語譯注·先進篇第十一.中華書局，112，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