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引《論語》初探

作者簡介：王潔（1986—）女，吉林長春人，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學碩士研究生。

摘 要：班固所著《漢書》具有重要的史學價值，其中引用了豐富的《論語》資料。通過對引文的輯錄和整理，發現其具有多方面的價值，并從思想史角度分析其引用數量由少到多的深層原因。

關鍵詞：《漢書》；《論語》；價值；儒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0000-02

《漢書》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引經據典是其行文特色，《論語》言簡意賅和易誦易記的語言特點，自然成為《漢書》頻繁征引的對象。《漢書》引《論語》的語言形式包括成句、半成句、詞語的引用和對語句大意的引用等，散見于著者的敘述和評論文字，以及書中載錄的大量詔令、策命、奏議、書、論、賦等文字中，一般冠以“《論語》曰（云）”、“又（亦）曰”、“傳不云乎”、“傳曰”、“孔子稱”、“（故）孔子曰”、“孔子不云乎”、“孔子美之曰”等字樣。據統計，《漢書》（十二冊）引《論語》的情況為：第一冊為18條，第二冊為2條，第三冊為8條，第四冊為39條，第五冊為8條，第六冊為22條，第七冊為12條，第八冊為30條，第九冊為37條，第十冊為69條，第十一冊為43條，第十二冊為57條，總計為345條。這些引文涉及到《論語》20篇的內容，足見其引用范圍之廣。

通過對引文的整理，可以窺見漢代政治、經濟等方面的某些面貌，具有重要的價值，茲列舉如下：

一、政治倫理學價值。

“漢宣帝詔曰：朕既不逮，道民不明，反側晨興，念慮萬方，不忘元元。唯恐修先帝圣德，其令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聞于鄉里者各一人。傳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宣帝紀》）漢宣帝把孝道作為選賢任能的重要標準。“漢成帝下詔公卿列侯親屬近臣，修身遵禮，同心憂國，‘列侯近臣，各自省改。’”（《成帝紀》）漢成帝非常重視個人的修身養性，體現了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倫理。“孔子曰：‘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哉！’”（《五行志第七下之上》）班固勸諫帝王應懷寬大之心，包容臣下，以居圣位。“虎兕出于匣，龜玉毀于匱中，是誰之過也？”（《文三王傳第十七》）漢哀帝認為臣子應盡心竭力輔助帝王，做好臣子的本分。“論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谷永杜業傳第五十五》）這體現了做為臣子的谷永“以民為本”的政治思想，并以此勸誡圣上。“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何武王嘉師丹傳第五十六》）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王嘉上書言圣王之功在于得人。王嘉勸諫哀帝應選賢任能，重視人才。

二、經濟學、農學價值。

“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群生，奉順天德，治國安民之本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亡貧，和亡寡，安亡傾。’”（《食貨志第四上》）足見財政對于治國安邦的重要作用。“故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食貨志第四上》）主張“不違農時”，鼓勵農業生產。“孔子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成此功也。’”（《食貨志第四上》）民三年耕，則余一年之畜，此“三年”之由。衣食足而知榮辱，體現出對農業的基礎性作用以及農業積累的重視。“畜雞種黍，竢見二子，沒齒而已矣。”（《蕭望之傳第四十八》）可見，黍這種糧食作物在漢代就已存在。

三、歷史學價值。

“漢武帝詔曰：朕聞五帝不相復禮，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蓋孔子對定公以徠遠，哀公以論臣，景公以節用，非期不同，所急異物也。今中國一統而北邊未安，朕甚悼之。大將軍巡朔方，征匈奴，斬首虜。”（《武帝紀》）漢武帝列舉數例，指出治理國家的最終目的是相同的，使用的方法可以不同，原因在于所面臨的具體情況不同。這為漢武帝出征匈奴找到了理由，為了平定北方，開啟了漢和匈奴的關系史。“昔周監于二代，三圣制法，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余。”（《諸侯王表第二》）這反映出周時的制度建設。“上與后將軍趙充國等議，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其右地，使不敢復擾西域。魏相上書諫曰：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上從言而止”（《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這揭示了當時的漢朝國力衰弱，統治者聽從臣下的建議沒有和匈奴開戰，漢朝和匈奴的關系發生了變化。

四、地理學價值。

“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習戰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漢興，六郡良家子選給羽林，期門，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故此數郡，民俗質下，不恥寇盜。孔子曰：‘君子有勇而亡誼則為亂，小人有勇而亡誼則為盜。’”（《地理志第八下》）據此，可推測北地、上郡和西河的具體位置。“周興，以少昊之虛曲阜封周公子伯禽為魯侯，以為周公主。其民有圣人之教化，故孔子曰：‘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言近正也。”（《地理志第八下》）可知，文化名城曲阜曾是伯禽的封地，生存在那里的人們民風良好。“中國川原以百數，莫著于四瀆，而河為宗。孔子曰：‘多聞而志之，知之次也。’國之利害，故備論其事。”（《溝洫志第九》）班固認為河流等天然屏障是關乎國家的大事，應詳加記錄。

五、軍事、外交價值。

“孔子曰為國者‘足食足兵’，明兵之重也。”（《藝文志第十》）治理國家應把滿足百姓基本生活的需求和軍隊建設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足見其對軍事的重視。“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藝文志第十》）可見，古人的外交活動離不開稱詩活動的參與。

六、民俗學價值。

“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哀帝曰：朕聞夫婦一體。合葬許之。附葬之禮，自周興焉。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孝子事亡如事存。”（《哀帝紀》）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合葬在周時已非常盛行。“酒者，天之美祿，帝王所以頤養天下，享祀祈福，扶衰養疾。百禮之會，非酒不行。今絕天下之酒，則無以行禮相養，放而亡限，則費財傷民。請法古，令官作酒。而論語曰‘酤酒不食’，二者非相反也。”（《食貨志第四下》）可以看出酒在養身、祭祀、聚會等方面有很重要的作用，所以大力提倡造酒，可知酒文化在我國源遠流長。

七、天文學價值。

“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善閔子騫守禮不茍，從親所行，無非禮者，故無可間也。’”（《谷永杜業傳第五十五》）“后數月，月食，舉直言，王嘉復奏對事曰：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何武王嘉師丹傳第五十六》）以上記錄了有關日食和月食的天文現象。

八、語言文字學價值。

“廢而弗舉，甚謬于敕小過舉賢材之義。”（《平帝紀》）今本《論語》“材”為“才”，二者相通。“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古今人表第八》）今本《論語》“智”為“知”，二者相通。“孔子曰：‘辟如為山，未成一匱，止，吾止也。’”（《禮樂志第二》）今本《論語》“辟”為“譬”，“匱”為“簣”，二字相通。

綜觀所有引文，會發現這樣一個現象：漢初，漢人引《論語》現象較少，漢中晚期引用較多。下面來分析一下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所在：

首先，西漢初年，由于秦朝的苛政和接踵而來的長達近八年的戰火蹂躪，社會經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漢興，接秦之弊，諸侯并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漢書·食貨志》）人口銳減，物價飛漲，民不聊生，使得漢初呈現出“民亡蓋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漢書·食貨志》）的嚴重危機局面。面對這種殘破的社會局面，漢高祖劉邦和其后的幾代皇帝不得不推行“輕徭薄賦”的“休養生息”政策。該政策的特點是崇尚“無為而治”。統治階級采用的任何一種治國方略總是需要尋求一定的學術理論作為依據，而與崇尚“無為而治”的“休養生息”政策相契合的無疑是黃老之學。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社會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發展。

然而隨著社會經濟的進一步恢復，原來潛藏著的社會矛盾也開始尖銳起來。形勢的變化使得黃老之學越來越無法適應當時社會的現實需要。黃老思想反人文主義的實質崇尚自然、儉樸而反對文教和社會物質文明進步的思想，終歸是和社會發展的要求背道而馳的。到了漢武帝時期，為了適應社會生產力高速發展的需要，不得不去尋找一種能夠適應當時社會發展的新思想。

因此，在眾多受到秦王朝扼制過的思想學說中，最有資格取代黃老之學的莫過于儒學。一方面是儒學向來具有“內圣外王”的思想傳統，對現實政治表現出比其他思想學派更高的熱情；另一方面，儒學更能滿足封建專制王朝的需要。儒家的“仁”和“禮”始終是封建統治者手中兩件用來維護專制統治的不可或缺的武器。更何況原始儒學經過漢初諸儒的改造，已經初步建立起一套能迎合漢王朝現實政治需要的、以天人合一為主要理論依據的倫常政治綱要。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走上了至尊的祭壇。在以后的幾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里，儒家思想也一直居于正統地位。

參考文獻：

[1] （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 徐蜀.二十四史訂補[Z].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08.

[3] 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07.

[4] 皮錫瑞.經學歷史[M].北京：中華書局，1959.

[5] 顧頡剛.漢代學術史略[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