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位詞“上”、“下”研究述評

摘 要：近年來，對“上”、“下”二詞的研究很多，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有必要對已有的研究成果作一個綜述。“上”、“下”研究情況以上個世紀80年代為界，分為兩個階段，80年代之前主要是運用傳統結構主義的研究方法，研究的內容主要是對“上”、“下”的性質、使用范圍和句法功能進行描寫和研究。80年代以后，語法學界對方位詞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呈現多樣化的趨勢，現代漢語“上”、“下”的研究也有了新的突破。

關鍵詞：“上”、“下”；社會文化；認知；不對稱性

中圖分類號：H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1-0000-02

語法學界很早就關注對方位詞的研究，只是對方位詞的詞類界定有一定的分歧：把方位詞單獨列為一類還是作為名詞的詞類，對于這一點語言學家們眾說紛紜。黎錦熙、張志公和丁聲樹先生等把方位詞歸入名詞范圍；而趙元任和朱德熙先生把方位詞跟名詞、處所詞、時間詞、區別詞等并列為體詞的一類，1980年呂叔湘先生的《現代漢語八百詞》中的《現代漢語語法要點》也將方位詞作為一個獨立的詞類，與名詞、動詞等并列。邢福義主編的《現代漢語》（1991年）和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2002年）都將方位詞劃為名詞的詞類。這種觀點現在似乎已成定論或者說已經很少爭論了，關于方位詞的歸屬劃分問題這里不再贅述。

必須指出的事，這里所要討論的方位詞“上”、“下”不僅僅限于方位詞，有時可能還涉及它們的引申和演變意義甚至虛化意義。比如動詞“上山”、“下山”的“上”、“下”還有表趨向的（如“關上”、“躺下”）等。根據許慎“六書”的理論及對二字的解釋，“上”和“下”都是指事字。“上”在甲骨文中是一長橫上加一條短橫。“下”則相反。“上”、“下”的本義都是表方位的，屬于方位詞，因此我們這里籠統地說方位詞“上”、“下”。

關于方位詞“上”、“下”的研究大致以20世紀80年代為界，分為兩個不同的時期。這個劃分主要是從研究方法來說的，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語法學界對方位詞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呈現多樣化的趨勢。如從留學生的學習漢語方位詞的偏誤分析，兒童學習使用方位詞的情況和文化內涵的角度加以研究。90年代以來西方認知語言學的逐漸傳入我國，對中國語言學研究也產生的很大的影響。學者們紛紛從認知語義的角度對“上”、“下”進行考察和研究。

一、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研究

20世紀80年代之前主要是運用傳統結構主義的研究方法，研究的內容主要是對“上”、“下”的性質、使用范圍和句法功能進行描寫和研究。這一時期，主要把“上”、“下”放在整個方位詞中研究，一般散見于現代漢語語法論著或者現代漢語教材中，很少有單獨的論著。對“上”、“下”的研究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1.關于“上”、“下”的詞性討論：

“上”、“下”二詞早在1898年的《馬氏文通》里就有所提及。馬建忠認為“左、右、中、外、上、下”屬于“靜字”，也就是形容詞。“凡實字以肖事物之形者，曰靜字”。[1]金兆梓《國文法之研究》（1921）也認為“上、下”屬于“靜詞”，但考慮到它們的功能，具有名詞的作用，又稱為準名詞。筆者認為，在上個世紀40年代以前，楊樹達《高等國文法》（1934）對“上、下”的研究比較細密而且是有遠見的。他認為“上”、“下”的詞性劃分應根據它們所處的語境的不同用法。“上”、“下”可以屬于名詞、動詞、副詞和形容詞。這涉及到詞性的轉化問題。

呂叔湘先生的《中國文法要略》（1942）對方所詞進行專章研究，對方位詞“上”、“下”只有簡單的提及。例如：（1）城里住慣的人，鄉下住不慣。（2）嘴里不說，心里明白。

這些“上”、“下”、“里”的方位意義大率很模糊，如“手里”也可以說“手上”，“書上”也可以說“書里”。到了要表示明晰方位意義的時候，就不能再用“里”、“上”、“下”等，必須說“里頭”、“上頭”、“底下”。[2]

相比之下，其《現代漢語八百詞》（1980）就詳細、透徹得多了，將“上”分為兩大類：方位詞和動詞。動詞“上”又分為一般動詞和趨向動詞。“下”分為方位詞、量詞和動詞（一般動詞和趨向動詞）三類。后來的現代漢語論著或教材也多持此觀點，如邢福義主編的《現代漢語》（1991年），雖然沒有把“上”、“下”的不同詞類放在一起研究，但從其詞類的劃分和零星的舉例可以看出他的這一思想。此外，查一下《現代漢語詞典》也可以發現同樣的觀點。可見，呂叔湘在語法學界的影響力和杰出貢獻。

2.值得一提的是呂叔湘（化名為吳之翰）的《方位詞使用情況的初步考察》一文。作者通過十萬多字的材料對“上、下、前、后、左、右、東、南、西、北、里、中、旁、內、外”等方位詞作了統計，發現“上、里、中”用得特別多，而與之相對的“下、外”使用的次數相差甚多。可以說他已經認識到方位詞的不對稱性。為探求其原因，作者進行了深入的挖掘，他認為“‘上’有兩個意義，一個是‘定向性’的，一個是‘泛向性’的盡管在實際例子上有時候不容易劃清”，“‘里’（‘中’）的情形與此類似二部相同”，“‘下’有時候也帶‘泛向性’”，[3]從中我們可以發現“上、下”、“里、外”的不對稱性主要是由意義的“泛向性”造成的。此外，文章還對單音方位詞和雙音方位詞作了比較。

雖然這一階段的研究主要是零散地分布在論著中，沒有專著或單篇論文的討論。但從他們的著作中可以窺見他們對“上”、“下”的詞性、語法功能等的理解，本階段的研究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對以后的語法研究也奠定了基石。

二、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研究

改革開放后，國外的新的思想和理論也不斷向國內傳播。尤其是90年代以來的西方認知語言學逐漸傳入我國，為語言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機。方位詞不僅表方位空間，還有可能表時間概念等，這與漢民族的思想觀念、風俗文化等密切相關。近三十年來，對“上”、“下”二詞的討論顯得非常熱烈并且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研究的角度和內容主要有對外漢語教學（偏誤）的角度、社會文化內涵的角度、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和“上”、“下”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問題。我們主要從社會文化角度和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兩個角度來談以往的研究概況，由于對“上”、“下”的不對稱性研究的也比較多，所以也拿出來一起討論。

1. 社會文化角度

方位詞的產生和發展都與我們身邊的文化密切相關，從文化的角度探討方位詞，可以對方位詞有更深刻的了解。高元石（2010）的《“方位語詞”的文化蘊涵》一文認為，方位詞反映了中國的地理特點、男女有別、尊卑意識、稱謂的敬謙和思想觀念。如“北上”、“南下”而不說“北下”、“南上”，這與我國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勢有關。“上”有高高在上、至高無上的意思，“下”有低賤的意思。“皇上”、“圣上”稱皇帝，臣名則卑稱“下臣”、“下民”。妾謙稱自己“下妾”。“愚下、下鄙”都是謙稱，謙稱自己也是表示為了對別人的尊敬。這些都和文化有關。金海蒂（2010）的《從對外漢語文化教學的角度談“上”、“下”二詞》也指出方位詞“上”、“下”體現出中國“上尊下卑”、“上好下壞”的意義。

2.認知語言學角度

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分析“上”、“下”二詞，是近三十年來影響最大的研究方法。主要文章有：藍純《從認知角度看漢語的空間隱喻》（1999）從大量的漢語語料中挖掘出“上”和“下”的隱喻義，“上”、“下”一般以隱喻義出現，“上”通常與好的事物相連，而“下”通常與不好的事物相連。“上”和“下”被用來構造狀態、數量、社會等級和時間等抽象目標域。值得注意的是，“‘上’在其原有空間意義的基礎上有向橫向運動擴展的趨勢”。[4]李瑛（2002）的《“上下”域方位隱喻初探》認為隱喻是將始源域的框架投入到目標域上，這種投射與人的經驗和物質基礎有關。于紅、戴衛平（2008）的《“上、下”的地位隱喻》則從空間關系的選擇，表達方式及認知模式的角度分析了形容詞性的“上”“下”、動詞性的“上”“下”和動詞后面的“上”“下”與地位隱喻。從認知角度探討的文章還有很多，如蔡永強（2010）《從方位詞“上/下”看認知域刻劃的三組構件》；王翠翠（2010）《動詞“上、下”帶賓語的認知考察》；緱瑞隆（2004）《方位詞“上”“下”的語義認知基礎與對外漢語教學》；劉國輝（2008）《漢語空間方位詞“上”的認知語義構式體系》等。

以上都是研究“上”或“下”，而王開文、覃修桂（2007）《從認知角度看“上下”和“左右”在語義上的相同和相悖》一文則是從認知角度研究“上下”這個詞（還有“左右”）。文章從“上下”的基本意義（物體在空間中的位置和運動）入手，分析了“上下”的隱喻意義和經驗基礎。如“上下”的第一個概念隱喻，表示數量的多少，時間的長短，距離的遠近，年齡的大小，“這是其數量概念隱喻在時間和空間范疇里進一步映射，它們的共同特點是表示大約那個數目”。[5]“上下”還可以表示程度的高低，品質的優劣；輩分的大小；時間、邏輯上的前后次序；從事或推出某種定期的活動等。

3.“上”與“下”使用的不對稱性問題的研究

中國文化歷來強調對稱美，從中國的建筑來看，大多都是對稱的。就連我們的身體也是左右大致對稱的。漢語的方位詞自然也是成對出現，如“上-下、左-右、里-外、東-西、南-北、前-后”。就“上、下”來說，有其對稱性和不對稱性，就像人的身體左右來說是對稱的，但上下就不對稱了。語言也是這個道理。

方位詞“上、下”在詞、短語和句子中經常是成對出現的，一般把他們放在同一個領域如時間、空間領域對舉。句子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上有老下有小”，短語如“上學期-下學期”，詞如“上游-下游”等。有些“上、下”的虛化意義也成對出現，如表示等級、輩分、職務等，例如“上級-下級”，“上品-下品”，“上等人-下等人”。

但很多情況下，人們發現“上、下”的使用是不對稱性的。如我們說“春上”、“思想上”、“經濟上”而不說“春下”、“思想下”、“經濟下”；說“戴上”而不說“戴下”；說“上發條”而不說“下發條”；只有“上校”而沒有“下校”……這些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關于方位詞的不對稱性，語法學家早就發現了，前面講過呂叔湘的《方位詞使用情況的初步考察》（1965）就對方位詞的使用情況做了統計，發現“上”、“里”的使用頻率比相對的“下”、“外”高得多。竇融久（1986）的《方位詞“上”管窺》繼承和發展了呂叔湘先生所說的“定向性”和“泛向性”觀點，“上”的構詞能力組合能力強（比如可以出現在抽象名詞后）主要是“上”表示的意義具有泛向性。文中雖然沒有提到“下”，但這卻也可以解釋有些表達可以用“上”而不能用“下”的現象。1979年趙元任先生在《漢語口語語法》里也指出，“方位詞的結合面一般都很寬”，“但一對反義的方位詞的結合面常常不相等，例如‘上’和‘里’比‘下’和‘外’寬’”。[6]倪建文（1999）的《“上、下在使用中的對稱性和非對稱性”》分析了方位詞“上、下”在稱謂領域、時間領域和某方面或條件領域中的不對稱特點，并指出這些現象與文化、習俗、傳統思想觀念的聯系。但分析得比較簡單，還沒有上升到認知語言學的高度。1999年沈家煊有專門專著《不對稱和標記論》研究語言中不對稱現象，雖然沒有專門研究“上、下”的不對稱性，但為其提供了理論指導意義。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研究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周統權（2003）的《“上”與“下”不對稱的認知研究》，作者認為，“上、下”的不對稱是由方位詞原型的不對稱、隱喻投射的不對稱以及民族文化背景造成的，也就是原型意義的“上/下”的不對稱歸因于空間因素，通過隱喻投射形成的新的“上/下”的不對稱主要是認知因素作用的結果。“認知的形成有其客觀的物質基礎同時又受制于具體的民族文化環境，這是‘上/下’不對稱的根本原因。”[7]與之相似的觀點有肖明艷、戴衛平（2008）的《反義詞“上/下”不對稱成因芻議》。范潔清的《淺議“上”、“下”與人體器官名詞搭配的不對稱性》從《紅樓夢》等語料中發現“上”、“下”與人體器官搭配的不對稱主要表現在語義的不對稱、形式的不對稱和義項的不對稱，并指出這是受物理世界和文化世界的共同影響。從“上”、“下”與人體名詞的搭配來研究的文章還有李玄玉（2003）《人體名詞和“上”、“下”》，主要從視點、論域和參考點來考察。

已有的研究，分析了漢語中“上”、“下”的不對稱現象，使我們對方位詞“上、下”的認識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我們對“上”、“下”不對稱的原因做一個概括。一是方位詞“上、下”尤其是“上”意義的泛向性，有的學者認為是方位詞語法化的結果，我們不妨理解為方位詞空間概念的虛化結果；二是從認知的角度來講，方位詞原型“上”、“下”的不對稱和隱喻投射的不對稱的緣故；三是漢民族的文化因素；四是自然現象客觀規律的作用。

綜上所述，語法學界對“上”、“下”的研究大致以上世紀八十年代為界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為后來的研究鋪平的道路。后一階段，新的理論尤其是認知語言學理論逐漸傳入我國，為語法學家們的研究開拓了一個新的天地，“上”、“下”的研究也基本上走向了成熟。當然，現有的對“上”、“下”的研究也不是盡善盡美的，比如人們對方位詞的詞類劃分都各執一詞，對“上”、“下”的詞性判定還是有爭議的。“上”、“下”二詞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

參考文獻：

[1] 馬建忠.馬氏文通[M].北京市：商務印書館，2007：P21.

[2] 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P195-196.

[3] 吳之翰.方位詞使用情況的初步考察[J].中國語文，1965，第3期.

[4] 藍純.從認知角度看漢語的空間隱喻[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9，第4期.

[5] 王開文，覃修桂.從認知角度看“上下”和“左右”在語義上的相同和相悖[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07，第6期.

[6] 趙元任著，呂叔湘譯.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P278-279.

[7] 周統權.“上”與“下”不對稱的認知研究[J].語言科學，2003，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