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1-0000-01
隨著時代的變化,中國文字不斷更改,現代文學作家少有關注文字原始意義。然而,在五四新文學作家中,魯迅的作品最能見漢字文化的根基與格局。魯迅的“當我沉默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1]體驗都標示著語言形象與人類感性生存之間的難以跨越的鴻溝問題是,然而又不得不借助著這一語言形象再現所欲求的的生存感性體驗時,他的惟一選擇只能是更為理性和智慧的運用語言。魯迅在文學創作用字方面“有潔癖”,這也可能是成就魯迅文學的原因之一。
卡西爾認為,藝術的本質不在其思想和情感,而在構形。“藝術家的最高最獨特的力量”,表現在“給他的感情與外形”[2]漢字的以線條“描其輪廓態勢,傳其精神意象”[3]的構形會意的思維方式與藝術思維的構形性有相通之處。當有著深厚的文字學造詣的作者進入漢語藝術思維之時,漢字的象形會意便幫助了作者文學世界的構建。
章太炎,魯迅的老師。在他看來,文學即“以存質為本干”、追究文字本義的學問,更有著保留華夏文化的根抵的現實關懷。魯迅深受其師漢字觀點的影響。雖然在時代潮流的鼓舞下,魯迅及一批五四青年走在時代前沿。他們雖留洋,但他們卻也是中國知識分子之一。作者以對漢字文化的批判進入,但作者所運用的語言雖是白話卻仍舊是漢語。在魯迅作品中“常不免流露出”文言的“字句和體格”[4]。
漢字以線條描其輪廓態勢,傳其精神意象。魯迅創作在主題構想表現出漢字文化的基本體格。這本質上的是,漢字的象形性和會意性和中國傳統的文化全面滲入作者創作藝術思維和藝術世界之中,使得魯迅的創作在主題構想、表現出漢字文化的基本體格。
作品《孔乙己》描寫這么一個孔乙己:一個苦人,窮困潦倒,他無錢、無勢,也無一點人間的溫暖,有的只是貧窮和恥辱,以及無以哀告的寂寞。面對孔乙己的不幸遭遇,酒店老板從一開始到孔乙己瀕死頹唐,都唯利是圖,再看短衣幫、孩子們,非但沒有一個人為他發一句不平之聲,伸一只溫暖之手,而且所有的酒客都在揭他的傷疤,觸他的痛處,無非是挑逗他說出那些顯得十分陳腐可笑的文言話語來為笑料。這確是一個對于苦人涼薄透骨的社會。
文章的主題即在“涼薄”一詞的本義(“以水羼酒”)的基礎上引申衍化而來。《說文解字》云:“涼,薄也。”段注:“鄭司農云,涼,以水和酒也。許云薄也,蓋薄下奪一酒字,以水和酒,故為薄酒。”[5]作品將某一特定情境置于咸亨酒店,以喝酒的情節作為貫穿全文的脈絡,并且似乎在不經意間帶出“羼水”的細節。看得出,這是在“涼薄”的象形會意的基礎上生發的藝術構思,不過由物質轉到精神、由實物轉到語言罷了。
魯迅在創作《吶喊》時提到關于少年時做的一些“夢”。以及在談及《野草》表意方式,魯迅曾有過解釋:“因為那時難于直說,所以有時措辭就很含糊了”《野草》二十四篇,明標寫夢的有八片。現在讀《野草》籠罩著一種迷離、神奇怪誕的氣氛。《說文解字》云:“夢,不明也。”段注:“釋訓曰,夢夢,亂也。許云不明者,由不明而亂也。”[6]
不難知道,魯迅整個創作的過程處于各種矛盾的糾葛中,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個性與群體的矛盾和自我的內心矛盾……各種“不明”、亂的狀態。當時創作《野草》時,一方面,自身處于人生道路上的“彷徨”時期,它反映著魯迅復雜的思想矛盾;另一方面,“五四”的退潮,社會的黑暗,青年的隨勢趨附,民眾的麻木愚昧……窒息的環境不能讓他暢所欲言。
作品《秋夜》: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棗”,作“棗”。從“棗”構形看出,更似傳達“本是同根生”的意味。然而作品中棗樹不僅象征了作者對黑暗社會的不妥協的作戰精神,更多表達一種孤寂感,“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文章的開頭就寫了兩棵樹并排,自然更似“棘”。《說文解字》云:“棘,小棗叢生者。”(他的兄弟周作人的人生經歷)段注:“未成則為棘而不實,成則為棗。”[7]
文章最后寫著,寫著,棗樹由復數“他們”變成了單數“他”,成“朿”。《說文解字》云:“朿,木芒也。”段注:“今字作刺”。只剩作者那棵棗樹刺向那奇怪而高的“天空”。關于兩株棗樹的描寫及其數的變化,在表現作者孤軍作戰的心情的同時,也包含兄弟失和這一段慘痛的體驗在內。棗樹被撲剝時,感情便一下子涌動起來,而被撲剝的孤獨和失落的痛苦便自然地、情不自禁地流諸筆端,于是棗樹便孤獨了。
漢字構造過程中的思維方式可能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到魯迅的藝術思維和表達方式。一是漢字雖為象形文字,但卻是以線條的曲折,描其輪廓,而省略了許多無關緊要的東西,具有某種簡約性。這種簡約性的思維方式可能影響到魯迅創作的表達方式。
魯迅說:“我力避行文的嘮叨,只要覺得夠將意思傳給別人了,就寧可什么陪襯拖帶也沒有。中國舊戲上,沒有背景,新年賣給孩子看的花紙上,只有主要的幾個人(但現在的花紙卻多有背景了),我深信對于我的目的,這方法是適宜的,所以我不去描寫風月,對話也決不說到一大篇。”這種白描的手法與漢字構形的簡略性原則極其相似。二是漢字據義構形,運用的雖是線條,呈現的卻是象的神韻,“從一開始漢字就帶有寫意性質,具有象征意味,是一種意味深長的形式”。這種寫意、象征的思維方式,也可能影響到魯迅在創作中對象征手法的選擇和運用。在魯迅的作品中,象《狂人日記》、《藥》、《白光》、《長明燈》等都具有濃郁的象征意味;而在整體上具有象征性質的《野草》,其作品的本色是更見漢字文化的底蘊了。
參考文獻:
[1] 魯迅:《魯迅全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卷,第163頁
[2] 卡西爾:《人論》.[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196頁
[3] 錢穆:《中國文學論叢》.[M].三聯書店2002年版,第6頁
[4] 魯迅:《魯迅全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卷,第301頁
[5]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562頁
[6]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315頁
[7]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3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