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許三觀賣血記》的反諷修辭及其效果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0000-01

“反諷是小說中一種最常見的微觀修辭技巧。它由于在敘述情節事件、塑造人物形象、顯示作者的情感態度上，具有意婉旨微而又深刻有力、耐人尋味的特點，所以，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這種修辭技巧，甚至被認為是一切敘事文學乃至詩歌不可或缺的、具有普遍有效性的修辭手段。”[11]反諷技巧的運用，在《許三觀賣血記》中隨處可見，含蓄有力地體現了作者的修辭目的。

一、反諷三要素

1、作者的非直陳式修辭性介入。《許三觀賣血記》中，作者始終以沉默的方式，將個人的聲音借助故事人物的聲音傳達出來，而非直接介入發出評論。這樣一來，事實的真相就不那么直截了當，而變成了巧妙的暗示，讓讀者細細咀嚼，轉念之后，心領神會，達到作者反諷的修辭目的。許玉蘭在得知父親將自己許配給許三觀，而非何小勇時，坐在床上掉眼淚，他的父親卻和許三觀說：“看到了嗎？這就是女人，高興的時候不是笑，而是哭上了。”作者有意沉默，利用故事人物簡單、幽默的對白，將許玉蘭父親包辦婚姻的專制、自私、愛面子的特點諷刺無疑，深刻闡釋了許玉蘭面對自己無法抉擇的婚姻時的百般無奈和痛楚，不但達到了反諷的修辭目的，更激起了讀者對許玉蘭深深的悲憫之情。

2、兩極對立因素的相互對比。“幾乎每一種反諷都是在具有反對性質的兩種對立因素的對照中形成的，因此可以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反諷。”[12]為了嫁給何小勇，許玉蘭哭著請求何小勇幫她還給許三觀八角三分錢，并到許家做倒插門女婿。因為這樣，在硬件上何小勇才能和許三觀對等，對許玉蘭的父親而言，便有了兩個條件相等的女婿選擇對象，相比之下，選擇女兒愛的那個更好。許玉蘭這樣盤算著，可惡的何小勇卻不像他的名字那樣勇敢，堅決拒絕許玉蘭的同時，反而還擔心被她連累，與許三觀形成鮮明的對比，何小勇懦弱、自私的性格特點被展現無疑。作者有意利用對比的反諷修辭技巧，塑造著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

3、輕松自信的超脫感和距離感。“他顯示著反諷者的優越感和自信心，是反諷者認為自己高于對象，有能力控制對象的心理狀態的表現。”[13]《許三觀賣血記》中，作者主要利用人物對白，輕松駕馭、游刃有余、不露痕跡地制造反諷效果，毫無刻意、造作之感。比如李血頭的幾次收禮事件。十年前，許三觀只有給李血頭送禮，才能在醫院賣出自己的血；十年后，許三觀為了賣血，給李血頭送白糖，卻遭到李血頭共產黨員省份的回絕；又過了許多年，到了災荒之時，許三觀來賣血，迫于災荒的生存壓力，李血頭又開始收禮了。李血頭這個人物腐敗、虛榮、求生的糾結心理，在“收禮—拒絕收禮—收禮”循環式的對比描寫和作者超脫的自信中，被悄然無息地暴露并批判。

二、強性與弱性反諷的交替使用

（1）強性反諷

所謂強性反諷，“是指這樣一種反諷，作者通過議論、強烈的對照或極度的夸張等修辭手段，強烈的顯示了自己的態度，而且讓讀者也能清楚地看出作者的態度和傾向。”[14]而比喻、幽默、夸張性的描寫是強性反諷常用的技巧和手段。許三觀對新社會時髦的名詞有著自己獨特的比喻和理解：“什么叫陪斗（文革術語）？陪斗就是味精，什么菜都能放，什么菜放了味精以后都吃起來可口。”；許玉蘭向戴眼鏡的男人詢問林芬芳是如何摔倒的，卻得到了冷幽默式的回答：“踩到了一塊西瓜皮。”；二樂的隊長在兩天內夸張地見到了由胖及瘦的許三觀等等。對讀者而言，作者所要肯定的表面否定的意義或所要否定的表面肯定的意義，便顯而易見，表現得非常明顯。因此，這樣的修辭技巧所表達的意義，便顯示出強性反諷的修辭效果。

（2）弱性修辭

所謂“弱性反諷是與強性反諷相對應的一種反諷樣態。在弱性反諷中，作者的修辭目的更為隱蔽，不像強性反諷那樣鮮明、強烈。這種反諷屬于客觀性的反諷，即作者通過對事象或人物行為和話語的相對客觀描寫，來顯示一種反諷性的意味。”[15]比如，何小勇出了車禍，在醫院昏迷了7天，醫生都無法救治，在城西陳先生的指引下，傷心地請求許玉蘭讓一樂為何小勇喊魂，“我命苦啊，求你開開恩，讓一樂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來，求你看在一樂的份上，怎么說何小勇也是一樂的親爹……我們是惡有惡報，當初為了幾個錢，我們不肯認一樂，是我們錯。”作者通過對人物行為和話語的相對客觀的描寫，溫和地營造出一種反諷意味，一針見血地批判了何小勇夫婦自私、貪婪、無情以及虛偽善變的品性。

通過對人物話語對白的客觀描寫，交替利用強性與弱性反諷的修辭技巧，潛移默化地向讀者表達出作者關于時代批判和人道主義的思考。“這部小說不同于普通的喜劇或悲劇，它是一出悲喜劇，全書充滿了精巧的諷刺手法的運用，使人悲喜交加。”[16]

三、修辭的主題效果

“在文學敘事中，修辭與主題密切相關。文學的主題通過修辭得以展示，并且文學敘事中的修辭無一不是主題的存在方式。”[17]《許三觀賣血記》通過反諷修辭技巧的嫻熟運用，闡釋了深刻的主題。

1、矛盾的生存觀下非理性的求生狀態

小說中，由于物質和精神發展的不平衡，致使人們形成一種矛盾的生存觀，普遍呈現出一種非理性的求生狀態。對農民而言，娶妻蓋房的愿望要靠賣血才能得以實現，而自古賴以生存的土地掙的錢最多也就是不讓自己餓死；因為花了許三觀八角三分錢，不考慮感情因素和現實條件，許玉蘭竟答應嫁給許三觀并安安心心地過起踏實日子來；文革時期，為了找一個妓女來批斗，費了三天時間，離批斗大會只有半個小時時，紅衛兵抓了許玉蘭；毛主席坐在沙發上說：身邊只留一個。許三觀的兩個兒子就都被發配到鄉下去了。從個人到他人再到社會，人們無不按照自我既定的邏輯和生存觀存在著，正是這種矛盾的生存觀，使得人們長期處于一種非邏輯、非理性的求生狀態。可以說，“這是一個寓言，是以地區性個人經驗反映人類普遍生存意義的寓言。”[18]

2、對平等尊嚴的強烈追求

在矛盾的生存觀的支配下，人們呈現出的是普遍非理性的生存狀態，體現了更為深刻的意義：個體對平等尊嚴的強烈追求。于是，許三觀便首當其沖地成了個體追請求平等尊嚴的代言人。為了生活上與許玉蘭平等，許三觀在得知許玉蘭與何小勇的事后，不但對原本屬于他的一切家務重活都置之不理，一心“享受”生活，竟有意與林芬芳發生關系；為了求得做了九年烏龜的心理平衡，許三觀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長大后強奸何小勇的兩個女兒；文革時期，為了讓兒子們對他和許玉蘭平等地恨或不恨，他告訴對三個兒子說：“你們要恨她的話，你們也應該恨我，我和她是一路貨色。”

許三觀一直游離在道德與非道德，邏輯與非邏輯，理性與非理性的生存觀中，竭盡全力地追求著他所認可的非常理性的平等尊嚴。“遺憾的是許三觀一生追求平等，到頭來卻發現：就是長在自己身上的眉毛和屌毛都不平等。”[19]使許三觀矛盾的生存觀盡顯荒誕意味。“余華不愧是一位偉大的小說家，他所塑造的人物向世界展示了艱難時期人的尊嚴以及求生的欲望。”[20]

參考文獻：

[12] [13][14][15]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12）：221-222，223，226-227，230

[11] 參見[英]D.C米克.反諷論.轉引自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12）：1213.

[16] 意大利《日報》，1999-3-25.附載許三觀賣血記.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6）：259.

[17] 劉春勇.”堅韌”的修辭學闡釋.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7（3）：47

[18] 轉引自王委艷.生命的支點.荊門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6（7）：38

[19] 余華.韓文版自序.許三觀賣血記.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6）：3-4.

[20] 法國《尼斯晨報》，1998-1-4.附載許三觀賣血記.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6）：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