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些時光,越發陌生起來。這種感覺,很像我翻看少時那屈指可數的幾張黑白照。那個小小的人兒。果真就是曾經的我么?這曾經二字,讓我驀地一驚,那時光果真是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曾經從那里出發,盼望著早早長大,翹首盼望未來,對未來寄予了無限的期冀,以為時光是可以用來揮霍的。從來不曾想到那最美的年月,像從我身上蛻開的一些什么,再也回不到我身上。現在,當我接近生命中一道新的門檻時,我終于覺得時間過得是如此神速。三十年時光,僅僅像白駒飛過后留下的一片風聲。我站立在這道門檻前,悵悵地回望過去,那過去卻像一個泡影,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它們呀。我的心底,交織著無可奈何的焦慮與從未有過的愁緒。動筆之前,那些時光,還隱隱存于我的記憶中,我偶然還能將之從黑夜里辨認出來。雖然我想破頭皮,也想不出我那個時候的樣子;即使有照片為證,卻總也不敢相認。
說到這里,我簡直有點憂心忡忡了,我怕將那些時光寫出來。它們就與我沒有一丁點關系了,就真的與我失散了。就像有些心照不宣的感情,一旦說破了,就意味著斷裂。
我努力地在腦海里拼湊我的童年和少年,卻永遠是一團混沌,如逝去之水,空留余響。我想透過那些時光。企圖在哪一方屋檐下或是在哪一條田間土路上。辨認出一張熟悉的臉來。卻永遠是一片空白。我想辨認出的那張臉,稚氣、羞澀、無邪,有著鄉下孩子特有的氣息。臉龐像那時的天空一樣干凈,眼睛像那時的溪水一般清澈。可是我已不能。我是一個把童年和少年弄丟了的人,我是一個失去了童年和少年的人。我是一個不能辨認出我的過去的人。雖然我從那邊趟水而來。可我已忘記了那水的深度與溫度,忘記了那水中的石頭是否硌疼了腳板,也已忘記了天空里的鳥兒是否在我的眼底留下一道剪影。
有時我不禁懷疑。我真的度過那么一段童年時光么?
童年是金色的,這話一點也不錯。那些時光啊,被鍍上了黃金,珍貴得不容許記憶。我更愿意相信。對于我們的童年和少年,父親和母親比我們自身更清楚,比我們知道得更多。如果世間存在專門儲存時光的容器的話,我相信有四個。一個是大地。一個是天空。一個是父親之心。一個是母親之心。
明明發生過的事情。卻等同于虛無:明明經歷過的時光,卻會發生斷裂。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僅僅因為是時間過于久遠?相對于時間本身而言。人短短的一生實在算不了什么。就算是十個世紀。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可記憶總是那么牢不可靠。患了健忘癥的人,轉眼就將剛剛發生的事忘了。其實我們都患有嚴重的健忘癥。只不過我在這里不愿過多苛責這個問題,我想說的是記憶多半是依托于實物存在。實物是記憶存在的基礎,否則記憶只能是天馬行空一般的浮云。
或許。我的這個論點無懈可擊,至少我自己可以自圓其說了。
二
我為什么會弄丟了我的童年和少年?因我在這段時光里所生活過的向家院子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我們在被社會改造的同時,我們也在改造社會,以至于我們丟失的東西是成倍增長。從我記事起,我們就從沒有放棄對向家院子進行改造。如果說向家院子也有生命的話。我想它同我一樣。對于它過往的樣子,它也一樣措辭含糊,百口莫辯,不能將幾十年前的樣子清晰地描摹出來。憑空存在的記憶,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誤差。
少時的向家院子,真的像一幅水墨潑就的畫。從院子的最東邊到最西邊。參差錯落地排列著十來戶人家,清一色的吊腳樓,青瓦石墻,屋檐疊著屋檐。院壩連著院壩。一條泥土路將整個院子串起來。院子里間或有幾叢翠竹,一棵粗大的桂花樹冠蓋屋檐,房前屋后的花草和果木擠擠挨挨。還有那么兩堵高高的馬頭墻。孤獨地矗立在房頂之上,暮色中總有鴉雀在墻頭歇腳。夏秋時節有野草在其上搖曳,西風緊時,那里便是最高的天空。還有那么一兩進民國時期的院落。房子開著圓圓的木格窗,窗臺上放著銅燈盞,窗前是青石板鋪就的天井。院子東南西北都是梯田,家家戶戶開門見山。掌燈時分,一派靜謐,天下萬般寧靜似乎皆由向家院子生出。而蟲子們的合唱總是在這時節落窗入戶。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向家院子像極了我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江南古鎮。那種韻致,特別是下雨天或落雪天,簡直濃得化不開,愁得人不行。泡桐花開的日子,如若恰好再落點小雨,整個院子便都氤氳在那濃稠的紫色的香里;而仲秋前后,在田地里勞作的向家人。遠遠地聞得見自那棵桂子上源源不斷襲來的蜜酒一樣的芬芳。
回憶至此,向家院子的線條并未變得更加清晰,仍然像素描畫一樣潦草。
記憶里的向家院子似乎是沒有季節的。只有白天和黑夜。很多東西已經在時光里悄無聲息地坍塌了,我無法用記憶修復、填充、豐滿。我親自參與過我家原來住過的一棟老房子的拆除工作,而在此地基之上,我的六叔建起了新的房子。我也親眼目睹五叔和六叔在那個原先種滿了麻樹的園子里挖開地基,建起了高大的住房。那個顯得特別深邃的園子,如今變成了一方狹窄的院壩。角落里種著的一叢開著好幾種顏色的菊花呢?早已尋無覓處。更多的房子,我未曾見到修建的過程,只是見到它們現在的樣子。新事物的出現,大大改變了院子原有的格局與氣候。成為了我的記憶不可逾越的鴻溝和障礙,可它們又承擔著意義非凡的功能,它們是比我更小的堂兄妹們童年時光的載體和見證。
我敢無比肯定地確認。我現在站在向家院子望見的那方天空。雖然它還是藍得沒有章法。卻與二十來年前的那個是絕然不一樣的。
在這樣一個陌生的院子,與其說是回憶。不如說是緬懷。就像我現在每年回到向家院子,在院子周圍的田地里游蕩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些故人,想起我的祖父。雖在童年時,祖父更多的時候是以一個并不慈祥的形象出現在我們孫輩面前。但他畢竟也是我們記憶的一部分。倘若他如今仍然健在的話,那么我的記憶也許將更加牢靠,有更多的線索可尋。我堅信,追溯過去,或許不存在比從一個有經歷的人身上打開突破口更有利的辦法。
三
我的記憶已經難以在這片我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地上找到對應物。我的記憶是孤獨的。我的記憶與那些與之對應的對應物,都已被現實架空。
十多年前,我閉著眼睛。也能在整個向家院子里自如地走動。絕不會出現任何差錯:我打著赤腳。也敢在任何一條泥土路上健步如飛。不管路上是否有碎瓷片、玻璃渣子或荊棘。現在呢,白天還好,走一點夜路吧,一雙腳哆哆嗦嗦,很不聽使喚,老不敢下腳。生怕絆倒跌倒了,似乎黑夜中藏著一千個深淵。我對院子已經陌生,院子對我呢?見到我八十高齡的祖母,如若不是旁人介紹,她定要將我與另外一個堂弟混淆。我在院子里接聽長途電話,說的話已全然不是純正的梆子腔,我想那些古老的石頭與沉默的泥土,都是聽不懂我的普通話的。如若它們有耳朵,定然要罵我是不肖子孫,怎么出去十來年就變成了怪腔怪調,莫不是把祖宗也忘記了。
縱然借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忘記祖宗。無論走到哪里。我都自稱鄂西人氏,巴人后裔,向家子弟。我想祖宗與故土總是緊密相連的。即使我多少次因為對鄉村無可救藥的痼疾的厭惡而對這塊土地很有一些出言不遜。心底卻始終燒著一塊烙鐵——它烙在我身上的印記是那樣深刻。向家院子就是一枚印章,深深地刻在我生命的胎盤上。
我是屬于這塊土地的,也是屬于這個院子的。
向家院子沿襲著鄂西山地某些固有的傳統。大人格外留意孩子在學會走路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便是其中一例。我曾經懷著無比好奇的心情,詢問過母親,我最先做的事是什么?母親說,爬樓梯。那時院子里的人家鮮用板梯,上樓都是靠一張杉木做的樓梯。我聽了高興,爬樓梯就是登高嘛。后來知道爬樓梯還寓有青云直上之意,更是歡喜得不得了。只是我天性愚鈍,又厭惡官場那一套,至今也未謀得一官半職,全靠賣文為生,混碗飯吃。雖然如此,我還是高興,或許我現在喜歡登高望遠與這不無聯系。人最早會的事情是不是與他的一生有著宿命般的關聯?有待論證。
這是我愿意承認的從母親那里得來的關于我人生的最早的記憶。在后來那么漫長的時間里,在現在變得陌生的時光里。我又做了一些什么呢?如前文所說。我永遠都不可能想起我童年和少年時的樣子了,現在的我是從童年和少年的模樣蛻變而來。奇怪的是,我竟然也想不起現在的我究竟是生著一副什么面孔,盡管我天天梳洗時都要照鏡子。我不得不相信,此時的你已非彼時的你,而這此與彼之間的時間間隔怕就是我敲下這一行字的瞬間。此時的我對彼時的我而言,是陌生的。
當然也會出現下面這種情況:
今年在老家過完春節回長沙時,在乘車去鎮上的一路,碰到一個大姑娘,她看了我兩眼。立馬喊出了我的名字。我驚詫了半天,就是沒有認出她來。后來她自報家門,還說我們是初中同學,我當過她們的班長。她說我沒有變什么——我們至少有十二年沒見面啦,我僅僅記起了她的姓名。至于與她的交往和她在課堂上的表現。我竟一個字也回想不起來。
四
那段越發陌生的時光,涂滿了明亮的色彩。猶如春天的田野里涂滿了金黃的油菜花。
那時的向家院子是我們的天下。洋溢著我們汪洋恣肆的快樂。我們像土匪一樣,瘋在院子里。我們拉幫結派,爭當老大。我們結成團伙,與張家灣的兄弟打仗。我們會在下雨天,打著赤腳沖進雨幕里,用腳丫子捏弄著糯軟的泥巴。我們用粉筆在院壩里劃格子,找一塊方石玩跳格游戲。我們在最寬敞的地方圍成一圈。丟手絹。輸了的唱一支兒歌。我們把偌大的一個院子當成了一個小園子,在里面捉迷藏,有的伙伴爬到了樹上,有的鉆到了竹林里,任對方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我們相聚在一個隱蔽的地方,抽著從家里偷來的紙煙。最有趣的是我們拿著各自的十八般武器。在院壩里舉行比武大賽。大白天的,為扮成一個武林高手,戴一頂瓜皮帽,在腰間扎一根腰帶,用紅領巾蒙了臉,裝作蒙面人,一開打呢整個向家院子都變成了擂臺,呼聲撼天,殺聲陣陣。一不小心,誰的鼻子被誰的寶劍砍出了一汪鼻血而成了仇家,可第二天呢兩人又形影不離。不知愁為何物的孩子,即使匪上一天一夜,只需睡上一覺,精神又飽飽滿滿的了。
偶爾也會留意蘋果花開的日子。那白中帶點腮紅的花瓣讓天空格外明凈,而清幽幽的香氣讓春天分外美。
童年的時光啊,仿佛永遠是春天。
二十年前的我,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小屁孩?依稀記得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酷愛打扮。每每父親用老式推剪給我和哥哥理完發后,母親總責怨父親偏心,因她看見我的發型比哥哥的要好看。她不知道我在理完發后。自己又洗了一遍,按照自己的想法為自己梳了一個發型,盡管父親理發的手藝并不值得稱道。但經過重新設計,我的頭發并不像“寶蓋頭”一樣難看。上學的日子,我每天都會把頭發弄得油光可鑒,刷刷地弄一個清晰可辨的小分頭。記得有一天清晨在村小學的校門口碰見校長。他抱著雙手細細打量了我的發型。笑瞇瞇地問我:你怎么打扮得像一個新姑娘?我當然是羞紅了臉,一溜煙跑進了空蕩蕩的校園。
與現在截然相反的是,我那時熱衷起早床。窗外還密布著一天星子呢。月亮還老亮呢。我就急不可耐地爬起來,梳洗完畢后,背著帆布書包,踩著隱約可見的路,去敲伙伴們的門。他們一個個都還在睡夢中呀!哥哥也是,我很少等到他起床。就一個人踏著月色先溜了。等到我們向家院子的小屁孩集結完畢浩浩蕩蕩地出發時,路上行人稀少、天色依然早。那些年的向家院子,幾乎都是被我呼朋引伴的叫聲吵醒的。很多大人根據這一點,判斷我將來有出息的話,必然是一個讀書人。在他們眼里,還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對于讀書有著如此濃厚的興趣。
可他們并不知道。雖然我熱衷于起早床去學校。并且在課堂上把背挺得筆直。裝著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但我常常在課堂上開小差,心不在焉。老師曾為這種欲蓋彌彰的行為準確定性:白仰神。他們不會理解一個小小少年的心思。我可是一心想著小溪邊荊棘叢里甜嫩的刺苔,想著長在堂伯家責任田里的那棵核桃樹上的木耳,想著在那片采石場的空地上砌一座漂亮的房子,想著祖父祖母住著的那棟老房子里一定藏著什么寶貝,想著那把我在四叔家里見過的刺刀……天地是多么大,又是多么小。這些事情,可比加減乘除運算和生僻的生字有趣多了。
那時的學校還沒有院墻,一出教室。就是天堂。
貧瘠而又豐滿的鄂西山川。為小小少年的想象提供了無數種可能。天地間的一切事物,都是他們的啟蒙對象。
五
在祖上。向家院子既出過秀才,也出過武舉人。我相信這些言之鑿鑿的據說的真實性。從祖父輩算起,我的大祖父當過兵,打過小日本,一位堂兄后來駐守過貓耳洞。我的祖父呢,民國高小畢業,算得上是一個鄉村知識分子,還有一位堂伯,也一直以耕讀之家自居。如此看來,崇文尚武的精神像春雨一樣在向家院子落著,潤物無聲。
不過對于孩子而言,武功的吸引力著實要更大一些。一個個小小少年,都奢望練一身絕世武功,可以飛檐走壁。多少次在夢中發現自己可以飛了!那個驚喜勁和失落感呀,自不必言說。落實在具體的生活中。最現實的就是為自己做一柄寶劍。在伙伴面前秀一把。父親是位木匠,有現成的工具。我耽溺于這樣一件慢活。很有一些時日,我把時間都花費在一塊木板上。我是那樣周密地事先在腦海里設計好寶劍的形狀。又是那樣細致地在木板上用墨簽畫出寶劍的模型。然后動用刀斧和鋸子,把一柄寶劍從木板里抽出來。我是不滿足于粗制濫造的。我總是患著吹毛求疵的毛病。總想把寶劍打磨得毫無破綻。不能存在一點毛糙和不滿意的地方。所以我先是拿著刨子把寶劍周身細細地刨了一個遍。再用砂紙反復打磨,直到寶劍油光锃亮。
這一過程,讓我懂得精雕細琢的重要性。時光需要精雕,生活需要細琢,手藝需要精益求精。
這一過程。也讓我學會了緩慢的從容,體味到了安靜的喜悅。卻又因這過分的對美的追尋,我一度疑心自己除了有些自戀之外。還是個事事必得親力親為的完美主義者。我的眼里不能容忍砂子,心底不能容忍瑕疵。不能容忍假丑惡以及卑鄙無恥。
少年的熱情究竟只是一時的。還沒來得及在伙伴面前展示那精美的寶劍呢。又有了新的喜好了。少年是喜新厭舊的杰出代表。我根本無法統計在那段業已丟失的時光里,我到底做過多少荒唐事。
爬樹也是一種樂此不疲的把戲。一種純屬攀比和逞能,看誰爬得高爬得快,一種是去摘果子,枇杷、李子、杏子等等信手拈來。生在鄉村,若不會爬樹,準會受到譏笑,所以個個都是好手。那時的我想必身體奇怪。在幾丈高的枇杷樹和柿子樹上比一只猴子還要靈敏輕捷。為了摘到那最大最甜的果子,我總是踩著搖搖欲墜的枝條鋌而走險。
我尤其喜歡在秋天攀上曠野里的核桃樹上,去打那沒有落盡的所剩無幾的核桃。又高又遠的天空掛在枝條上,蔚藍無邊無際。暖暖的秋陽也被樹枝合力捧著,曬得人懶洋洋的。我很有可能就在那一棵樹上耗盡一個下午的時光。直到想方設法把那最無力得到的一顆核桃搖落到地上。
迷戀這個行為的同時。我或許更迷戀那個不同于地面的角度。
一個人爬到樹上,站在樹杈里仰望天空,那天空似乎格外高遠,俯視大地,那大地似乎分外遼闊。大樹是一個肩膀,是我長高了的腿。我在樹上,望著無底的天空胡思亂想。很多莫名的想法紛紛涌現。我體會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獨的快樂和蒼郁的幸福。我感覺自己和樹十指連心地扣在一起,吮吸著地氣,向著天空生長。
那些樹枝,就是我伸開的手臂和張望的目光。
六
當我把這一切零碎的記憶說出來的時候,先前的擔憂正變為現實。我生生感覺到了離別的痛苦——我已真的離那段不復存在的時光遠去了!帶著一腔義無反顧的悲壯。胸中有所不快,一旦把塊壘吐出,便會感到輕松,可我現在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除了無盡的惆悵,還有那么一絲迷茫!我想看清來時路,看清我過去每一個時間段里的我,而回首處,煙水茫茫,天地一色。我不無失望地確信。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一條通往過去的路。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不僅是因為那條河流已不是先前的河流,更是因為趟水而過的人也早已不是先前的那個人了。
許許多多溫暖的日子。都已融進時間這條永無止境的河流。那些溫暖,不可能被復制、粘貼,不可能重復。猶如生命,只能延續。少時的伙伴們,若還能日日廝混已是無稽之談,就連一年相聚一次也成奢望。我們各自謀生,互不打擾,也互不問候,即使年底都回到向家院子,見面了,也僅僅限于禮節性的寒暄,寒暄里。話題越來越少——是什么在我們這些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姐妹中間壘砌了一道道重重的障礙?我在伙伴日漸成熟的身上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他或她少年時的影子,就是無法將過去的我從他們的身上打撈出來。
我無力把過去的我收集起來。辨認出來。描述下來,只能看著面目模糊的他,向我揮手告別。或許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掐滅你對過去抱有的所有幻想,逼迫你拾起勇氣,走一條從未走過的路。
迎頭趕來的每一個日子。既是全新的開始。也即將成為歷史。
可無論如何,那陌生的時光,都像樹木在燃燒之后留下的一截完整的灰燼,千萬不能觸碰——灰飛煙滅。會讓你感覺到時間的殘酷和生命在循環反復的延續里顯示出來的一縷決絕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