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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富貴

2013-01-01 00:00:00尹德朝
四川文學 2013年2期

馬斯博選擇他初中同學羅列德開辦的私家企業上班,實在是迫不得已。

馬斯博研究生學歷,白凈俊朗一表人才。畢業后,他留在省城不想回老家,八年的校園生活讓他愛上了這座南方城市,還有那些被這座城市的秀美風光滋養得靚麗嬌媚的女人。可是他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檔案專業就職有限只是原因之一,其二是他放不下碩士生的架子,薪金低于五千的單位免談。他的那個養育他成人并把他送進重點大學的北方縣城,畢業前縣委組織部曾派人來接他回去,說縣檔案館正在擴建中,缺管理人才,公務員指標自不必說,館長的位置鐵定也給他留著。他想了一陣,還是決定不回去,也許是因為家鄉太土,那些整日彌漫在黃沙煤灰之中的土房子,恍如上世紀中葉的苦海一舟,令人不堪回首。還有一個理由,連羅列德這樣的人都跑到這里來了,他還能再回去嗎?

馬斯博還沒有畢業的時候,就知道他的中學同學羅列德也來到了這座城。羅列德的父親曾在縣城開小煤窯,繼而辦箱包企業,連鎖店開進了多座沿海城市。父親年老力衰,羅列德子承父業,青出于藍,比父輩做得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都曾就讀于北方那座黃沙彌漫中的縣城中學。那時羅列德學習成績不好,加之身體矮胖目光怯懦,是個令老師厭煩同學鄙視的孩子。馬斯博品學兼優,高高大大一副少年王子范兒,老師贊揚同學欣賞,整天都被包圍在男女生的紅花綠葉中。

羅列德數理化不行,搞體育做游戲不行,打架斗毆干點壞事總可以吧,也不行。同學時有小聚,他總是靜寂地站在一邊,別人笑他笑,別人爭吵他還笑,有人就罵他,笑你媽逼,滾!他就合了嘴,還是站在原地。罵他的人還會抬腳踢他,他似笑非哭地摸摸屁股了事。有人便看不慣。罵他踢他的人叫張發,看不慣的人是馬斯博:“你不要欺負老實人好不好!”

“你想怎么樣?”張發牛高馬大堪稱校園一霸,他高昂下頜步步逼進,脫校服亮肌肉群。然而有意思的一幕并不是馬斯博身后站的近一半都是女生,而是張發的身后除幾個班外死黨外還有羅列德,他抱著張發的衣服,擺了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樣。真他媽的賤死了!馬斯博一下就泄了。羅列德更讓人瞧不起。

多年以后,每當馬斯博回憶此事,恍悟羅列德的“恩將仇報”正是其能夠成為棟梁之材的智慧之舉。他要是不這樣做,不知要挨張發多少拳腳;他要是不這樣做,馬斯博的斗志就不會減弱,校園斗毆難以避免,后果難以預料。

中考張榜,羅列德自然落選。之后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人間蒸發一般。

時光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在馬斯博研究生臨近畢業的前幾日,接到一份初中同學聚會的通知,召集者是羅列德。羅列德?他好半天才把這人從塵封的記憶中挖掘出來。那時他正忙著論文答辯,他把請帖放到一邊轉眼就忘了,主要是他并沒把這個召集者放在心上,在他的印象里,一個毫無起色的人物在省城組織同學會,有號召力嗎?

事后有同學打電話過來,說除了他,其余同學全到了,就連在新疆當兵的張發都到了,外地同學的機票羅列德全都給報銷了。所有的同學無不為羅列德一擲千金之舉震撼,感動,驕傲……馬斯博有一耳沒一耳地聽著,依然不屑,羅列德就是讓同學們都住在金山里,不也是暴發戶文盲一個嗎?

“……五星級呀斯博,所有費用他全埋單,包括桑拿和特殊服務。五星級就是五星級,小姐沒得說,兩個字,漂亮;羅列德更是沒說的,兩個字,仗義!……羅總說,要我過來,給他當隨車秘書兼公司保衛科科長,嘿嘿。”

說話人正是張發,那個當年把羅列德當球踢的張發,如今這般卑微下作令人匪夷所思。

馬斯博有心沒心地翻著書,聽著,想修正他,那叫司機,不叫隨車秘書,也不叫保衛科長叫保安。你是當兵當糊涂了,還是做夢當官把腦子做壞了?想想沒必要掃人家興。

“……羅總還說,沒見到你他特遺憾,說在班里就和你最鐵,當年只有你最瞧得起他,還記不記得當年你為了羅總,冒死跟我單挑。羅總說了,他一定要單獨請你吃飯……”

馬斯博實在不耐煩了,打斷他:“你左一個羅總,右一聲羅總,叫得人肉麻。”

對方嘿嘿笑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年頭不是都往好聽里叫嗎?”

也是。“好吧就這樣,我正忙。”馬斯博掛了電話。

馬斯博知道工作不好找。邁出校門后,想不到比他想象的更難,當然是說理想的工作難找。公務員招生對象,僅限本市戶籍并有兩年以上工作經驗的人,不面向應屆畢業生。他的戶籍不在本市,那門檻一下擋住了他一半的美好前程。央企也不好進,人家看一眼他遞上來的簡歷,搖頭惋嘆:“到別地兒再看看吧。”倒是一家石油企業看上了他的整體素質,口試面試全過了,但要求他下基層當工人實習一年,這倒是還能接受,問題是要他去那荒無人煙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打井,操,縣里的公務員我都不干,誰還會去那里?

一晃兩年又過去了,馬斯博年過30,工作沒有,老婆沒有,房子車子一切全無。細想,這就是我馬斯博的人生嗎?一種找不到歸屬的恐懼感襲上心來。漫步街頭,車水馬龍人人都比他活得踏實。仰天長嘆,我不過比扛著蛇皮袋走街串巷的民工們多一張文憑而已。

初秋的某天早上,馬斯博從樓道里推出電動摩托,以瞎貓碰死耗子的心態,去碰一碰前日在網上查到的幾家應聘公司的運氣。出門見一溜婚車披紅掛彩地堵在巷內,新娘香艷四溢地鉆出婚車,此景與天下所有婚景別無二樣。奇怪的是有人喊他的名字,回頭卻見一個高大的漢子從一輛車里鉆出來,呲著大牙沖他招手。是他的同學張發,西裝革履,意氣風發。

兩人雖十年未見但,彼此變化都不太大,況且通過電話,兩人也都少了些許新奇感。

“我的時代寵兒,見你比見奧巴馬都難,你的手機欠費停機,我去給你交了錢還是打不通。”

“真的嗎?交了多少錢?” 馬斯博伸手掏錢包。

張發摁住他的手:“打住,瞧你這點出息,知道你研究生有錢。”馬斯博陡然耳熱,錢包里只剩兩天的飯錢。

“不是我急著找你,是羅總。他想你,真的。”

馬斯博淡淡一笑,不以為然道:“畢業后我就換號了。怎么,你結婚?凱迪拉克,你的?”

“哪里,是羅總的,他把車獻出來給員工用,叫我來幫個忙。羅總真好,對員工就像對他的親兄妹。你說你換個號也不通知咱們同學一聲,大家都說你太神秘了,羅總問到你好幾次呢。你號碼多少?我的是13999305188,給我打過來。”

馬斯博就掏手機,按號回過去。后面有車催張發的車。張發說:“上車聊吧。中午這頓飯就在婚宴上吃吧。”

“我可不蹭吃,再說我還有事……”

“什么叫蹭吃,只要是羅總的人都是上賓。上來吧!”

他有點猶疑,看一眼手里的電動摩托。

“你就擱一邊吧。誰會要你這破車。”

他扭不過張發,把車推到一邊鎖上。

說到換號,馬斯博心里隱隱作痛,在校時他曾戀過一個女友,姓藺,同校讀本科,女生漂亮美麗活潑燦爛。他喜歡她,他們時常在一起,約會本是件很快樂的事,但后來對馬斯博來講漸漸變成了一種壓力,越愛她,他的壓力越大,為此馬斯博很痛苦,原因很簡單,囊中羞澀。相反,初戀的小藺電話頻繁,今天她想上酒吧,明天她想看電影,每一次下來,馬斯博一周的生活費就全搭進去了,那都是他爸和兄妹湊出來供他讀書的血汗錢。女生很快看出他的難處,安慰他說沒事的斯博,以后我請你。可是每每女孩買單時他如坐針氈,但凡有點自尊的男人哪里受得了。之后他開始推脫,說學業緊張,實在找不出理由他就說,其實我們上公園走走也是挺好的,鍛煉身體,空氣也新鮮。小藺笑嘻嘻,說那里是她爸媽寫大字跳秧歌的地方。小藺說:“要不我們徒步旅行吧。露宿風餐怎么樣?”露宿,多么浪漫多么誘惑男人的字眼,分明就是女孩主動“獻身”的代名詞。然而興奮也只是一瞬間。帳篷睡袋雙肩包買下來,還沒踏出門,兩千多塊就貼進去了,下個月生活怎么辦?悲從心來,在那個夜蟲鳴唱篝火彤紅的美好良宵,他不舉……

后來小藺再約他,怎么也約不動了。“你一點也不愛我!”小藺淚如雨下。

他愛她,深深地愛,可是……唉。他明白了一個簡單卻讓他糊涂了很長時間的道理:沒有經濟基礎的人是不合適談戀愛的。畢業那天,他給小藺發了一條短信,“等我有了工作、車房后,一定來找你……”

他取下手機卡,像珍藏一枚浸透了愛與淚的玫瑰花瓣那樣,封存在畢業證里,以全新的姿態,昂首闊步迎接美好未來。

幾天后,張發打來電話,說羅列德希望馬斯博能到他那里上班,并請他吃飯,特別強調:“羅總很嚴厲的,你可要準時到噢。”

不強調也許好些,馬斯博還真有意遲到了半個鐘頭。一個普通的快餐店門前,隱隱看到羅列德站在臺階上迎他,馬斯博摘下頭盔仰頭細看此人,逆光,羅列德只呈現出一個剪影,似在正午的陽光里燃燒著一個巨大的多脂物體。變換了角度后,才看清肥胖的羅列德肥胖依舊,有點搞笑的是他不僅不再怯懦,但見他一身中山裝,背手挺肚,一副金正恩式的尊容,令馬斯博忍俊不禁。他把車推到一個花池旁,取下車頭上的鏈鎖,將車輪捆在鐵藝柵欄上,有如一個牧民專心致志地拴它的牧羊馬。馬斯博一絲不茍地鎖車,羅列德則不緊不慢地看他。張發站在他們中間,目光從羅列德身上掃過去,再從馬斯博身上掃過來,意味深長地咧嘴發笑,感慨萬千:“思緒當年風光多俊少,感慨此時胯下瘦馬哀。”

之后,他們握手,一個臺上低頭,一個臺下仰頭,沒有想象中的那種老同學相見熱烈相擁,也沒有不分你我的拍拍打打,馬斯博感到,羅列德是在有意與他拉開距離,主仆式的。他感到,從此他再也看不準羅列德的真實模樣了。

落座后,羅列德依舊是領導似地道:“大店華而不實,還是小店好,家常菜實惠,經飽。”

馬斯博笑一笑,不置可否,抓筷就吃。他也沒把這個“財主”當回事,去不去他那里上班,先吃了飯再說。

張發謹慎湊前小問:“羅總,咱喝點什么?”

“老馬開摩托,酒就免了吧。”

“對,對,老馬開車,改天。” 張發迎合著。馬斯博吃著聽著,感覺挺別扭。

三個男人不喝酒話也少,只低頭吃飯。其實馬斯博本來是準備喝一些的,這些日子太郁悶了。本以為還有其他同學作陪,原來是單獨請他。馬斯博一個勁往嘴里扒著飯,菜太咸,米很硬。一點也不好吃,這哪里是請客,倒像是難民救助。

吃罷飯,羅列德對張發說:“張科長,保衛上沒什么事吧。下午你就陪咱們馬同學來公司看一看,具體事宜你們談。下午政府還有個會,我先走了。”

羅列德走后,馬斯博問:“你不是說羅列德要我來他公司上班嗎?”

“他說了你沒聽見?他不是說具體事宜要我跟你談嗎。你已經是咱們的行政辦主任了,紅頭文件馬上下發。”張發為馬斯博興奮著,很是希望能把這興奮傳染給他。

“搞笑死了。”馬斯博擦著嘴道:“一個家族式‘小微’也搞保衛科、行政辦、紅頭文件?這個羅列德有點虛頭巴腦。”

張發做驚慌失措狀:“你可不能這么說,真正的‘虛頭巴腦’是政府,是我們這些‘小微們’養肥了他們,你曉得不?”

羅列德的公司坐落于城鄉結合處,整體是一個曲尺型大樓,住宅與他的箱包制作車間連為一體。一層為車間,足球場那么大,廠房明亮,自動化流水作業,員工服裝整齊,粘膠車間雖然氣味難聞,但通風設備都在運轉,員工服也是全封閉式的,體現著嚴格的安全制度和環保意識;二三層為員工宿舍,四層為機關辦公區,總體看上去時代感很強;五六兩層為羅列德的家室成員居室。他老婆和三個孩子一家五口,外加羅列德的父母、岳父岳母侄兒保姆什么的,將兩層樓擠得滿滿的。家人下樓走直通電梯,那是他家的專用道,因而很少能與員工們會面。只是偶爾能夠看到羅列德的小兒子果果在樓里追逐戲鬧。

電梯上到四層,張發把馬斯博帶進會議室,紅木圓桌,真皮座椅,墻上掛滿了省市頒發的各類產品優良慈善義舉之類的獎狀。他也曾進過政府機關和某國企大樓,那里的辦公設備,說實話,遠不及羅列德的。看來,看人真是不能看從前,他們的從前是什么?是未成年,是封閉的中國。

馬斯博開始在這里上班了。行政辦主任的頭銜雖含有一定的搞笑成份,但一套科級干部才有的藍色毛布西裝名副其實地筆挺在身;外加一個85后女子小霍作為下屬,香氣襲人地同在一室(后來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羅總的“秘書”);更開心的是,他的工資卡里已提前預付了五千元的員工安置費。同學就是同學,羅列德待他不薄。

興奮之余,馬斯博把當初在校的手機號找出來重新換上了,他一邊顫顫微微地撥著小藺同學的電話,一邊忐忑不安地想,也許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了吧?想不到小藺同學聽到他的聲音后喜極而泣,女孩依然癡心不改地深愛著他。他大大方方地請小藺吃西餐購物買衣服。兩人和好如初。

馬斯博從羅列德的簡歷中得知,當年他們參加中考的時候,羅列德人間蒸發“蒸”到國外留學去了,上了英國劍橋并加入了該國國籍。五年后,羅列德學成回國,以國外投資商身份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開業建廠,三十出頭,成為該地區品牌箱包制造業的總裁,連鎖店四面開花。海外僑胞拳拳報國之心爭得了國內很多政治榮耀,不僅如此,他熱衷于慈善贊助,認了很多貧困地區的干兒義女,還被評選為市政協委員。大紅“勞模”佩帶年年都有披掛,省電視臺頻頻露面,已然成為該城有影響的知名人物。

羅列德家庭和睦,大兒子和女兒均在國外讀書;五短身材的他已在國內外有過三次婚史,第三任嬌妻馬斯博曾在樓里遇見過,仙氣逼人貌美如花,據說是省交響樂團的豎琴演奏員,生下兒子后辭了工作相夫教子。這就是今天的羅列德,一幅完美無缺的人生組合圖畫。

盡管如此,馬斯博想,你羅列德發大財出大名那是你的運氣好,我馬斯博做我應做的工作,拿應得的那份工錢,彼此之間相安無事也很OK。

然而,如果他沒有看到羅列德像訓孫子一樣大罵他的同學張發,他的心態也許不會嚴重失衡,至少表面是正常的。

那天張發只是在馬斯博的辦公室小坐片刻,想跟他敘敘舊,剛掏出一支煙還沒點著,就碰上羅列德從此路過。他停在門口,橫眉怒目:“你在這里干什么?你的崗位在大門口你不知道嗎?最近車間丟產品你不知道嗎?要我來看大門嗎?我給你發工資養活你一家老小是要你來聊天的嗎?不想干就給我滾蛋……!”

張發嚇得臉色蒼白,裝了煙一溜小跑地下樓。馬斯博的心也砰砰直跳,臉色居然也是一樣的蒼白。他清楚記得羅列德走時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里透著冷漠和厭惡。他不會是在指桑罵槐吧?他出口怎么如此兇狠?難道這就是從前那個卑微懦弱整日跟在馬斯博屁股后面轉悠的羅列德嗎?他今天罵了張發,說不定明天就會罵他馬斯博。他要是像剛才罵張發那樣罵他,他一定會頂撞:“你他媽什么東西,當年連一條小狗都比你可愛的臭小子也跟我耍橫……”然后摔門走人。一個堂堂研究生,就不信沒有去處。

從這天起,一代富商羅列德再也令馬斯博恭敬不起來,每每看到羅列德前呼后擁地被記者追逐,隨意斥責人或嘉獎人,嬌妻挽臂子歡如蝶……馬斯博就有些心煩意亂,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沒有,倒有了一大堆自卑怯懦擔驚受怕。你什么都有就應該滿足了,可他為什么還要隨意地罵人?盡管感嘆社會腦體倒掛小人得志,馬斯博還是兢兢業業地工作,他一邊謹慎從事,一邊盡量回避與羅列德有正面接觸,似乎還有些莫名其妙地隱約期待著羅列德對他訓斥的到來。

作為一個公司管理者,馬斯博又怎能回避得了上司?

終于,他迎來了羅列德的第一次訓罵。這是在與地方官員的一個慈善晚會上。為了增進公司的和諧氣氛,羅列德允許員工們都帶上家眷。馬斯博布置會場,忙了一整天,完后他一邊擦汗,一邊打電話給小藺同學,邀請她過來,小藺歡快應允,打了車過來。小藺談不上如花似玉,卻有清透亮麗的娟秀和文靜。兩人剛坐定,羅列德的秘書小霍就把馬斯博喊出來:“羅總找你。”

一出大門,就見羅列德站在門口,陰沉地看他:“會場你是怎么布置的?臺上領導席怎么可以擺礦泉水瓶子?官員們要喝茶的你不知道嗎?還有一個領導名字你也寫錯了,你是怎么上的學,戴明梓你寫成戴明仔,簡直不學無術!趕緊給我換!養了你們一群廢物。”

馬斯博眼冒金星,無頭蒼蠅般地匆忙找筆找茶具,臺上臺下一陣忙活,他一邊干著一邊納悶,我怎么沒有頂撞呢?我怎么沒有說“我不干了”呢?此時的他,和上次張發的表現一模一樣,夾著尾巴一溜小跑地做事。

總算趕在官員來之前忙完了,他舒一口氣。看小藺,見她低頭弄手機,正準備坐過去,霍秘書又叫住他:“老馬,我給你說的那個事你落實了沒有?”

一聽這語氣,馬斯博就有點煩,剛才那口悶氣還沒消呢,他忍耐著問:“啥事?”

“就是羅總吩咐的那個,今晚找幾個女大學生一起吃飯的事呀。”

他納悶,并粗聲說:“我不知道!老羅好像沒跟我說。”

“說了說了。難道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可不能這樣呀,要誤大事的。”

馬斯博堅定地說他沒印象,扭頭就走了。

“老馬,你怎么這樣對待工作。”

“叫我馬主任!”他大聲說,憤然離開。媽的,一個小丫頭也跟我指手畫腳,這種事就是有印象我也不會去做。

馬斯博擦著人群再次坐到了小藺的身邊,沖她一笑,笑出一臉的疲憊和無奈:“看你一頭的汗。”小藺掏出紙巾給他。這時,領導們來了,一個個款款大方地在主席臺上落座,大家起身長時間歡迎。剛坐定,只見霍秘書蹭著人群又向他擠過來了,他決定,這女人要是再有事找他干,他絕不會再干。想不到的是,霍秘書越過馬斯博,跟他身邊的小藺耳語起來。馬斯博隱約聽到霍秘書在邀請她。秘書的嘴巴剛離開小藺同學的耳朵,小藺同學就站立起來要跟著走的樣子,她對馬斯博嫣然一笑,“嫣”得似有一絲歉意和無奈:“他們叫我到臺上去坐。”

馬斯博想對她說不要去,可是又怕被人誤解他心胸不闊。他希望她征求一下他的意見,“我去嗎?”她沒有說,也許她認為沒有必要征求他的意見。他們之間還什么都不是。

小藺隨霍秘書繞過花花綠綠的員工及家屬,扭著細軟的腰身一直走到嘉賓席,官員和公司眾老總均站起來歡迎她,她落座在羅列德身旁,于是,羅的那張又黑又胖的大臉笑成一朵大花。馬斯博的血液一下降到冰點,覺得自己的臉和手又蒼白又冰涼,媽的,這分明是對尊嚴的蔑視和人格踐踏!羅列德無視他,小秘書無視他,藺同學也顯得有些厚顏無恥,難道你是非不分嗎?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嗎?他們要你陪喝陪睡你也干嗎?這哪里是什么公司,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淫蕩之地。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藺同學,他希望她看到他時,他會大度地沖她笑一下,讓她能夠感到他的寬容和不在乎,可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再看他一眼。馬斯博咬牙,腮肌滾動如蛇。他悄然起身離開會場。

馬斯博走出公司大門,一時不知道要去何處,不由自主地來到車棚下,找他的電動摩托車。眼前的車棚本是自行車棚,但它們的位置都讓小轎車占去了。他在兩輛豪車之間找到了自己的電動摩托。這時,他聽見一個小男孩喊他:“馬叔叔,會散了嗎?”

馬斯博抬頭,見是羅列德的小兒子果果舉著兩手臟泥看他,他正在樓前花園邊一個小水溝邊玩泥沙。小孩五六歲的樣子,白白胖胖。夏季幼兒園放假,小果果有時會竄到辦公區玩耍,他們住在辦公樓頂層。馬斯博說:“還沒散,叔叔有事提前走一下。”

果果長嘆一口氣說:“會一散我爸媽就會把我關起來。” 孩子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馬斯博開了鎖,邊戴頭盔邊說:“別在這里玩了,快回去,你爸媽要著急的。”

小果果說他不回去,說他好不容易騙過了女家教和那個形影不離的阿姨,他詭秘地讓馬斯博蹲下,耳語:“我對她們說,我爸爸在樓下叫我去吃飯,他們相信了。嘻嘻……他們天天讓我寫字彈琴,煩死了。”

小果果用滿是泥巴的手摸馬斯博的電動摩托車:“叔叔,坐摩托車很好玩吧。”

“這不是純粹的摩托車,這叫電動車。放手吧,叔叔要走了。”

“我從來都沒有坐過電動摩托哎。”他讓馬斯博帶他在樓前轉兩圈兜兜風:“叔叔就兩圈好不好嘛?”

馬斯博猶豫了一下,想想也沒啥急事,就把他抱上了車。開車前把他的頭盔摘下來戴到小果果的頭上,對他說了幾句注意安全的話,就開車了。本來說好只轉兩圈,但孩子請求再轉一圈,然后又要轉第四第五圈,結果他們越轉離家越遠。

忽然,馬斯博靈機一動,感到他的手中捏到了一張整治一下羅列德的王牌,你不是蔑視我嗎?罵我無能嗎?你身邊那么多的女人你不勾引,你偏偏要搶我的“奶酪”。好,我也搶你一回試試吧。于是他轉了一個大圈后,把加速器一擰到底,賭氣般地遠離了羅列德的家。小果果高興地唱起歌來:“……啊呵呼——黑貓警長……”

馬斯博腰上的電話一直在響,他不可能接了。此刻,他在做一件大事。當然這只是一個惡作劇而已,惡心一下羅列德而已。

藺同學一直給馬斯博打電話,她已感覺到了他的不快,因此她還是離開了嘉賓席,但她發現馬斯博已不知去向。她給他打電話,通著卻不接。他一定誤會她了,羅總把她叫過去,希望她也能來他的公司工作,月薪五千,年底還有分紅問她愿不愿意來。她說跟馬斯博商量一下吧。羅列德說他愛高學歷的人,智商高有修養。他還說馬斯博也是他的同學,說他中學時就很優秀,威信高,有組織能力,很崇拜馬斯博,他準備提他做部門經理,要配車的。還說她很有眼光。藺同學暗自歡喜,想象著跟馬斯博婚后在一個公司里上下班,開著公司配的車一起回家,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她一抬頭卻不見了馬斯博。

馬斯博帶著小果果來到城西一個電話亭,就像在電影電視中時常出現的綁架者一樣,把脖子上的領帶解下來包在電話上,再捏住鼻子,這樣他的聲音就變得低沉,他沒有打羅列德的手機,把號碼撥到了羅列德的家里,接電話的是他家里的傭人儲老太。

“……你聽好了,羅列德的兒子在我們手里。讓他的父親答應我們兩件事,才會放回他的兒子……不要問我們是誰,你聽著,讓他一是籌備五百萬現款,打到我們指定的帳號上;二是給公司所有員工漲一級工資,就這些,聽著,不要報警,那樣小孩會沒命的。”

他的聲音嚴厲而堅決,并說贖救小果果的期限不會超過24小時,若在此時間里款不到帳,后果自負。

馬斯博掛了電話,想象著那個儲老太如何顫抖地撥打羅列德老婆的手機,她一定面如灰土語無倫次。同樣,羅列德得到這一消息后,與藺同學的親密談話會戛然而止,他會像一個瘋子那樣離開會場,不過,他到底留過學,可能還是講一些紳士風度的吧,他雖大驚失色,卻不動聲色地離開。他一定不知道此時他要去哪兒,他也許首先想到了老婆,此時他們同命相憐……

一點沒錯,羅列德一下就懵了,五雷轟頂。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在孩子剛出生時就有人提醒過他,有錢人家的孩子最容易成為不法者們下手的對象,因此他們把孩子看得嚴上加嚴,孩子一直沒有上幼兒園怕的就是這個。他請了家教,而且還要一直請下去,直到成人,出國,繼位……這是羅列德對孩子的一整套人生安排。現在,出事了,出了他們最怕的事,他想到了警察,但是警察……全世界吃公飯的警察都一樣,在沒有利益的情況下能辦好事嗎?繼而他想到的是贖金,能否在24小時內支付五百萬,帳上還有多少?

妻子把她父親的兩個朋友,曾在公安干過退了休的老警察喊過來。他沒有通知保安張發,不是對他不信任,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老警察暗地里都做著私人偵探的行當,他重金授命他們。

就這樣,羅列德這個慣于生活在金錢權力和榮譽里的人,開始了他最為恐怖的一天。

然而,這一天對他的兒子小果果來講恰好相反,他開始了自懂事以來最為快樂的一天。

馬斯博很會討小孩子的歡喜,他把果果帶進了城郊的兒童娛樂場所,在那里他們玩遍了所有的娛樂項目,這使得這個從會走路開始就在自由上受到嚴格限制的孩子,在身體和心靈上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釋放。接著他們逛了動物園,與斑馬、老虎和大象零距離合影,之后又飽餐了被父母稱之為垃圾食品的肯德基和德克士。太陽偏西時,他們在公園里劃船,湖邊戲水,赤著腳走路,抱在一起在沙灘上打滾。直到刷空了馬斯博卡里僅有的一千元錢,直到天色暗淡下來,遠處隱約閃過開了警燈的車,馬斯博才猛醒過來,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羅列德公司的職員,不再是藺同學的男朋友,也不再是這座城里的市民,他是一個綁匪,一個將失去自由的人。他懊悔早晨為什么要打那個電話,那是他嗎?他怎么會干出這樣的蠢事呢?他突然想給羅列德打電話,說他一直領著小果果在游玩,沒有任何企圖。他匆忙掏出電話,可是電話沒有電了。怎么會沒有電呢?他的手機待機時間一直很長,怎么會呢?他想起來了,早上開會時手機是撥在靜音上的。藺同學可能會打他的電話,他不接電話,人家就有可能一直打;羅列德和張發都有可能打他的電話,他的突然離去與小果果的失蹤是巧合嗎?他不接電話就說明他有鬼,他越不接電話,人們對他的懷疑就會越大。這樣打來打去,手機電池怎么不會被打空呢?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

他對果果說:“天不早了,咱們該回家了。”

“不,叔叔,我不回家,我還要玩。”

“這樣爸爸媽媽會著急的。聽話孩子。”

“讓他們著急去吧,我不喜歡他們,我喜歡叔叔。叔叔,以后你當我的爸爸吧。”

馬斯博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下來,這是告別的眼淚。他知道他已處在了什么樣的境地,他要告別這座城市,告別家人朋友學校同學了。突然,他感到這個世界是這樣美好!似乎在上午,他還覺得世界骯臟透了。

天黑了,馬斯博并沒有把小果果送回家,而是去了市郊他的一個朋友家里。朋友也有一個和果果一樣大的男孩,兩個孩子情投意合。朋友炒了家常菜,餾了幾個街上買來的饅頭,兩個孩子叭嗒著小嘴吃得很香,也不知果果是餓了還是換了新口味,吃得幾近噎著,他是頭一次這樣隨心所欲地吃飯,吃著飯說著話,笑得噴飯,沒有人制止他說話,沒有人搶著上來給他揩嘴,這里完全打破了他爸媽灌輸給他的硬梆梆的英式清規戒律,兩個孩子真是玩瘋了。

朋友見他在一邊有心事,問他怎么悶悶不樂,他顯得有些六神無主:“沒事的,這一切都僅僅是一個玩笑,沒事的……”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朋友弄不懂他在說什么,追問他,他就不耐煩了。他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無路可走覆水難收。不過,讓他透著一點希望的是果果,他們就像是同謀。

羅列德在這個夜晚一刻也沒睡,他一時提不出五百萬現金,馬不停蹄地東湊西借。此刻,來自親朋好友的錢堆積在他的家里,五百萬贖金已經籌齊,他只等一個電話,約定交付贖金的地點。可是這個綁匪很奇怪,他打了一個電話后,便再也沒有一絲音訊。按常理,他是不可能沒有音訊的,他主要目的是錢。然而,綁匪確實再也沒有一點音訊了,小果果會不會……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和他的家人商討了好長時間,報不報警讓羅列德一家人頭疼了整整一夜。天亮時,他們達成了協議,報警。

然而,他們剛撥通報警電話,保安張發卻報來消息,小果果回來了。

馬斯博用電動車把果果帶到了他家,也就是公司門前的花草坪上。在那兒,他告別了小果果,并囑咐他要直接回家,不要再到別處玩了。小果果有些怏怏不樂,他牽著馬斯博的手不肯放,小果果為他生平第一次離開家人,快樂而自由的冒險活動的結束而深感傷心:“叔叔我不想回家,我還想跟那個人家的哥哥玩。” 小果果說著居然哭起來,搞得馬斯博不知如何是好。他恐慌地四處張望,想在還沒有被熟人發現時,盡快離開此地。但是他已經太晚了。兩個被羅列德雇用的“偵探”發現了他,他們怕綁匪狗急跳墻再次傷害人質,迅速穿上清潔工和澆花工的藍色衣裳,拿了掃把和膠皮管一點點靠近他,然后一個猛虎撲食,把馬斯博摁倒在地。

與此同時,警察的車也駛過來,呼呼啦啦下來一大群。他們一擁而上給馬斯博戴上手銬押上警車。羅列德跑過來,他要看看綁匪到底是誰,他們彼此相望著,同時都感到,彼此是那樣的陌生。

羅列德的老婆緊抱小果果悲喜交加。小果果疑惑了片刻,之后,嘴張得很大,發出尖利的哭聲,身子像一條肥大的河豚,在母親的懷里擰來擰去。女人的身材那么纖細,想摟住拼命掙脫的兒子實在是勉為其難。

羅列德把壓在心中的的怒火從嘴里噴發出來,兩片嘴唇翻動的頻率很快。馬斯博聽不到他嘴里罵什么,也聽不到小果果那大張著的嘴是不是在哭,因為警車門關得很死,濃重的茶色防彈玻璃把這個早晨渲染成醬紅的血色。

小果果在媽媽的懷抱里突然滑出來,依然像一條河豚那樣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后,嘭的一聲摔在了地上,摔得很重,鼻子摔出了血,但是孩子顧不得這些,他迅速爬起來朝著警車追去,他一邊跑一邊哭喊著,他想攔住警車,不讓警車把這個帶給他最幸福一天的叔叔抓進監獄,孩子的鼻血撒了一路……

馬斯博在監獄里關到第三天,獄門終于被打開了,他斷定要面對第一次的審訊了。警察招手讓他出來,他把雙手主動伸出去,示意他們給他戴手銬,他不想聽到他們的喝斥聲。但是他們沒有給他戴手銬,兩個警察一前一后把他夾在中間。走出了獄室長廊,警察沒有停下來,走到寫有審訊室的門口他們停住,警察讓他在一個紙上簽字,又讓他繼續走,走到院里還沒停,他不敢相信,因為他們領著他直沖大門。

“你沒事了。走吧,要懂法,以后不要再搞怪了。”警察對他說。他稀里糊涂又回到了自然而美好的世界,就像噩夢醒來。

門外,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一個人向他招手,車還是羅列德的“老凱”,招手者也無外乎是張發。他走過去。張發大掌拍他:“你小子也玩惡作劇,你玩得也太大了。把咱們羅總可真是嚇壞了。你真是太太太有柴(才)了,哈哈哈……”

馬斯博哪里笑得出來:“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做事你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哈哈哈……昨天羅總去公安撤了訴,說是一場誤會,老同學鬧著玩的。我很納悶,真的很納悶,你怎么也會玩這個?我一直以為挺了解你的。你太有才了,這小廟裝不下你。還發什么愣?上車。”

馬斯博面無表情道:“這是你們羅總的車吧,我還是打的走吧。代我謝謝他,給我一次改錯的機會,我也是一時昏了頭。”

張發一把拉住他:“人家都沒有在意什么,你倒較起真來了。上車上車,是羅總叫我來接你的,其實羅總這人真的不錯。”

馬斯博長嘆:“我就是不習慣他把人當狗似地訓斥。”

張發恨鐵不成鋼道:“讓我怎么說你,你怎么越活越不明白?羅總看在咱們是他的同學面上,也就是說,跟他親近的人他才會訓你,換了別人他還懶得開口呢。”

“這是什么邏輯?”馬斯博半知半解:“你是說人家瞧得起你,才訓斥你?”

“這不叫訓,叫愛,比如說吧,世界上訓你最多的人誰?你爸爸。他甚至還打你,可他是最愛你的人,你爸爸會訓斥人家的孩子嗎?這就叫打是疼罵是愛。”

馬斯博聽著很惡心,這能擱一塊說嗎?但似乎覺得也有些道理。天很陰,地上有積水,昨夜像是下了暴雨,盡管他一夜無眠,但在那沒有窗戶的監獄里一點也感覺不到。

“咱們這是上哪?”馬斯博疲憊地問。

“公司呀。你是公司的員工還能去哪兒?羅總要重新給你安排工作……”

“不用了!停車。”沒容張發說完話,馬斯博堅定拒絕。

張發搖頭惋嘆:“我說馬斯博呀馬斯博,我記得中學那會兒,你很是陽剛的一個人,如今怎么變得又呆又傻?看來書讀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受不了你們羅總對我的那分‘愛’。羅總是你‘爸’,不見得是我的。”

“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個惡作劇把你的才能‘惡’出來啦。他兒子為你哭了一整天。你到底變了什么戲法,他兒子這么喜歡你?”

“這都跟我沒什么關系了,把我擱到前面那個站口。”

張發說:“你去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必須完成羅總交給我的任務。”

馬斯博大喊停車。

張發慍怒道:“馬斯博!起碼的常理你也不懂嗎?孬好你也得謝謝人家吧,要是羅總不撤訴追究起你的刑責來,十年八年算是輕的!”

馬斯博想也是,給人家惹了那么大的麻煩,受了那么大的驚嚇,要打要罵,只要人家解氣就隨便吧。反正我也不在那里干了。 正好電動摩托車還扔在那里,他還得騎著它重新找工作。

“好吧,我很想聽聽羅總到底會怎么重用一個‘綁匪’。 ”

上了六樓,他們小心謹慎地走進羅列德的辦公室。他依舊一副“金正恩”式的神態坐在皮椅里。也不知怎的,一見到羅列德馬斯博的腰就彎了下去:“對不起,羅總……”他低頭等待羅列德“愛”他。

羅列德似笑非笑地說:“我說老馬呀,大家都這么忙,你也有時間開這種玩笑。都是老同學,我了解你,要是換了別人就不是這么回事啦。”

“是是是,謝謝羅總海量……” 馬斯博雞啄米般點頭,膝蓋都有點發軟了。

“行政辦的工作看來不太適合你,給你安排一個新工作吧,擔任我孩子的家教。你看怎樣?具體事項由霍秘書和我老婆跟你談,好啦就這樣。我還要去市里開個會。”羅列德就起身夾了包出門。

馬斯博跟著他出門,一直想說,我還是走人吧,可他怎么也說不出口。就在這時,在樓道的盡頭飛出一個孩子,他大喊著馬叔叔就奔跑過來。馬斯博看著這個孩子,不由得鼻子一酸……

責任編輯: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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