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庸常的,但庸常的日子也可以有一些東西值得記憶。《金剛經》曰:于意云何。如是我聞。
——題記
買 菜
云間的大雁 熙熙攘攘
走進擁擠的菜市
菜市立即喧囂
圈里熱熱鬧鬧的
雞—鴨—鵝 頓時相形見絀
原本的青菜蘿卜
化成一汪清澈的臟水
汩汩匯進地溝
來不及招呼 用不著招呼
招呼也是白搭 我行我素
穿插在腐葉與鮮葉之間
一成不變地跟買菜的大叔大媽
打著官司 每天清晨就開始的官司
無邊無限無盡 錙銖必計
旁邊憨厚的冬瓜南瓜茄子豇豆
四分五裂 不知所措
大蔥和蒜苗
不在意自家身份低微
散發著香味和辣味
四川的回鍋肉
東北的大饅頭
蒜苗與大蔥
從菜市到酒樓 從小販到主婦
菜籃子里都有空間安臥
不會擁擠 也不霸占香菜椿葉的碼頭
就在這緊要的關口
舌尖冒出來的狼群來勢洶洶
那甜瓜甜不甜
那苦瓜苦不苦
吃 飯
下午 有人請吃飯
喔
記錯了 大約是明天下午
也許是昨天下午
反正是下午
就不會錯
哪怕一百年之前 或者百年之后
下午永遠是下午
只是覺著有些曖昧
下午怎么會有
多年前早晨的
露珠 浸潤鄉間油菜花的露珠
讓千萬只蜜蜂們流連
露珠揉著雪白的面粉
炸雷引發的天火
在廚房不銹鋼的灶臺上
散發著異靈的光彩
餐桌 規規矩矩怪模怪樣
吃飯與請吃
歷史吊詭哲學鬼魅
噢 肯定還有神的旨義
極其莊嚴匯進一盆清水白菜湯
高仿得天衣無縫的元青花 金錢碗口
千只慧眼與白菜清水湯合伙
抿嘴一笑 淺淺一笑
是肅穆的祭祀嗎
毫不客氣的咀嚼
植物尸體 當然還有
曾是鮮血淋淋
失去了生命的動物尸體
杯盤狼藉就是我們人的祭品
吃飯與請吃
那是祖先們的饋贈與遺闕
永遠千篇一律
從不悔悟且永不過時
喝 酒
歡場酒局 苦場也酒局
來吧來吧
與陶公猜拳
與李白行令
與金石家趙明誠的太太打情罵俏
借著酒意摟腰搭肩動手動腳
醒來 才知道
一切都是浮云
浮云便是一切
真實的歷史 很難讓人記起
被人灌醉 自個兒喝醉
大約便是真實 一塌糊涂
想方設法全是酒桌子上明晃晃的
一個接一個的詭計
善意的詭計是詭計也是善意
醉眼迷離 不知暖風從何處游曳
香水撲鼻 酒氣撲心
漂亮美眉
如曼殊和尚櫻花橋畔的石榴裙
帶上我吧
學學曼殊和尚跟日本娘們調情
高雅的藝術一般人難有所及
異性與同性的心境
是同是異是非是是
古中國的杜康以及古羅馬的巴克斯
好像不在意向我們表明
天際盡頭的真理 有真理嗎
我大聲武氣地問
你讀桃源陶淵明吧
你讀李花李太白吧
扯得太遠了 不要攀比
酒與酒千古一致
充其量名稱相異純度不一
醒來 早已經不是花叢中筋疲力盡的
柳七 幾句淫詞小調
隨脂粉淡去的晨風飄零
酒徒記得起是酒徒自己
記不起的還是酒徒自己
猛然 天邊的酒香幻化成
一堆如月亮般大小的污穢
干凈且富浪漫與天真
品 茗
狗日的啥子品茗
酸文假醋
喝茶就是喝茶
(優雅的英國紳士發明的Afternoon Tea就叫喝茶)
決不要明前的一針一箭
老母葉子 跟茶枝一般壯實
蓋碗茶 罐罐茶
八分錢一罐 五分錢一碗
那不是久遠久遠的記憶
那是天上下凡的神靈
喝罐罐茶純粹喝蓋碗茶純粹
茶碗粗陋 水卻好得不能再好
跟你說歷史
歷史早已煙消云散
跟你談文化
文化飄渺無跡
閑情偶寄
猛然間在熟得不能再熟的河街水巷
我遇見沈梅逸跟他的太太
在巴黎的T型臺上
大秀恩恩愛愛卿卿我我
還盡情地展示露屁股的短裙
然后跟我招手
問我品不品茗
問我讀沒讀過
浮生一記二記六記以至百記
不曉得的 我不好意思
不曉得的 恕我孤陋寡聞
然后 我大著膽子問沈太太
梅花謝了嗎 蘭花還香嗎
漂亮的茶幾是趙佶送的嗎
最關鍵是 貴府有
蓋碗茶罐罐茶以及鄉壩里的竹椅嗎
品茗是無聊文人們的花樣
喝茶是我知青時留下的天籟
喝了幾天幾夜的罐罐茶 依舊
釅得來一潭蛇苦膽浸泡的秋水
苦澀后的甘甜 甘甜里的苦澀
毫無顧慮從不吝嗇
本欄目責任編輯: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