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鄧自力,大概因為他是鄧小平的堂弟。但是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他曾經(jīng)是四川劃定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我認(rèn)識鄧自力,是在1978年秋我調(diào)入四川省文化廳工作時。當(dāng)時的文化廳還是文化局,鄧自力任局長,當(dāng)然,在機關(guān)大家都叫他鄧局長。
鄧局長為人寬厚,衣著簡樸。在我的印象中他從未穿過皮鞋,有時甚至還穿草鞋,通常都是穿圓口布底鞋,有時布鞋上還帶著小洞,更顯得隨意不講究。布鞋里的襪子也是上了底的線襪子。他的身上總是披件洗白了的藍(lán)布衫。著如此簡樸的衣服的人,自然會有很多樸實無華的故事。
1981年元旦后,我和幾位同事要和他一塊出差,出差前幾天我就提醒他說:“鄧局長,馬上要出差到西昌,你還是換雙新鞋穿吧。最好買一雙皮鞋吧。”
他說:“我從不穿皮鞋,皮鞋夾腳。”
我說:“不買皮鞋就算了,但布鞋還是要買雙新的,你腳上那雙鞋都破了,腳趾頭都看到了,多不好。”
經(jīng)過一番勸說,他終于買了一雙新布鞋,出差時我注意到他的新布鞋果然是穿上了。我們到西昌是坐火車,他是可以坐軟臥的干部,我們一行人也是可以坐硬臥的。可他卻提出大家都坐硬座,原因是坐在一起溝通方便,并可以和車中百姓聊天,了解民情。沒有辦法,只好聽他的,我們?nèi)甲擞沧5搅宋鞑漠?dāng)晚,涼山州文化局安排我們看演出,演出時間是晚7點半,可是鄧局長7點就要到劇場。我說,一般都是觀眾等領(lǐng)導(dǎo)最后到場,你這么早就要去劇場,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勢必要陪著我們,大家就都得早去。他說,這有什么不好,我們可以等演員,也可以等觀眾嘛。聽他這樣說,大家都只好從命。
頭天看完演出,第二天上午是開會聽匯報。涼山州文化局有關(guān)同志詳細(xì)匯報了近年全州文化工作的成績,當(dāng)然也陳述了不足之處,說到這些不足處,就提出希望,請省文化局幫助解決文化經(jīng)費的欠缺和人才培訓(xùn)等問題。會議一直開到12點結(jié)束,我們一行人自然就先回住所去放下筆記本鋼筆,并梳洗整理一下再去餐廳。鄧局長卻直接去了餐廳。待我們一群人到食堂后,只見他一人正端著碗飯往嘴里送飯。見我們來了,他忙解釋,我有些餓了,見你們沒來,我就先吃飯,并沒有動菜。八個人一桌嘛,你們來了才好吃菜。我連忙說,你趕快吃點菜,于是他這才夾了兩筷子菜,把碗里飯吃完。之后就站起來說,我吃飽了,你們慢吃,于是迅即離開餐廳。同桌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又覺得有點好笑,覺得鄧局長的做派怎么像個農(nóng)民。我說他在瀘州當(dāng)?shù)匚瘯浀臅r候,當(dāng)?shù)厝硕冀兴安菪瑫洝薄?/p>
1959年起,四川開始遭受“三年自然災(zāi)害”,瀘州是重災(zāi)區(qū),1960年元旦后便到了餓殍遍野,生命倒懸,連老鼠也難捉到一只的地步。那時。鄧自力在瀘州解散食堂,劃自留地給社員,允許私人養(yǎng)豬,劃小生產(chǎn)隊,包產(chǎn)到組、包工到戶。結(jié)果遭到猛烈批判,被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現(xiàn)在已從省人大副主任離休的90高齡的鄧?yán)匣貞浾f:“我是鄧小平的弟弟,當(dāng)時,要在四川找彭德懷式的人物,找到我最有震動效應(yīng)。”后來,瀘州并入宜賓后,在“文革”期間鄧自力又遭致劉結(jié)挺、張西挺再一次迫害,還是因為他是右傾分子,是鄧小平的堂弟,批斗時,還讓他喝尿。談起這些往事,鄧?yán)虾苌鷼猓捳Z卻很平淡。
鄧局長既然是文化局長,不免要審戲看電影,他雖不喜歡這些工作內(nèi)容,但還是認(rèn)真對待的,只不過他通常是走路去劇場影院,沒有司機領(lǐng)路,有時會出現(xiàn)走錯劇場的現(xiàn)象。一次在解放軍劇院看歌舞調(diào)演,我那會正在那劇場服務(wù)。我見鄧局長來了,就說你在哪個位子,票給我看一下,他說,不用,我自己會找。幾分鐘后,我見他坐定,便放心去接待地區(qū)代表隊的入座。可,不一會,我見他站起來讓座,自己到旁邊位子上坐下,又一會,他又站起來讓座,大概有了三四次,他便起身離座,我連忙迎過去問他為何?他說,我不看了。已有幾起人說我坐錯位子,只好走了。我說,把你的票給我看一下,他遞給我票,我一看,說:
“鄧局長你的票是四川劇場的,找司機送你去吧。”
他說:“我沒坐車,今天就算了吧。”
我想如果有司機看票領(lǐng)路,興許不會出這錯。但后來他依然是走路去劇場,自然又有出錯的時候。看來鄧局長和戲劇無緣。
不喜好文藝的鄧局長卻喜歡田間地頭。1981年初夏,我們機關(guān)幫助生產(chǎn)隊收麥子。鄧局長可是高興得很,早上8點和我們一同坐上大車到成都郊區(qū)。一下車,他就迅速找到一條黑布圍腰,高興地穿上身,急忙朝麥地走去,此刻,一位來參加勞動的小伙子問他:
“嘿,老把子(當(dāng)?shù)赝琳Z,對年長者十分隨意的稱謂),我們是省歌舞團的,我們勞動在哪塊地?”
鄧局長微笑著說:“我不是生產(chǎn)隊的,也是來參加勞動的,我不知道你們分在哪塊地。”站在一旁的我說:“他是鄧自力鄧局長。你去問生產(chǎn)隊的人好了。”
小伙子一聽,有點不好意思,連忙點著頭:“好的,我們自己去找。”
我在省文化廳工作了15年,后調(diào)省委宣傳部;鄧局長在文化廳工作了5年,1983年夏起任省人大副主任。我和鄧局長相處僅4年,這4年里鄧局長留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草鞋書記”的光輝形象。應(yīng)該說鄧局長是一個穿著草鞋奔走于田間地頭,體察民情,關(guān)心百姓疾苦的,分管農(nóng)業(yè)的好領(lǐng)導(dǎo),無奈上級安排他管了文化,是否有些不妥。不過后來他在1992年離休后卻著有《坎坷人生》、《中原突圍》,主編《中國出了個鄧小平》,看來“草鞋書記”和文化還是有緣的。
本欄目責(zé)任編輯: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