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有一堆白沙
建筑行業于春天運至
建造偉大的足球場
完工了 賽事場場勝利
歡呼時有人撮嘴尖叫
只剩下一堆用不完的白沙
很失敗 它們得自己一粒一粒
走回撒哈拉故鄉去
能借助的只有風和
孩子們喜歡亂飛的雙腳
節目在晚飯后開始 老沙發抱起我們
經過十個秋天 它已將懶腰放妥
就像糧倉里沉甸甸的米袋
燈暗時 屏幕上萬眾歡呼
大力士一個個在紅地毯上亮相
抹點防滑粉 拍拍肚子
哦 要把200公斤廢鐵舉起來
其他人則打架斗毆 投擲石塊或梭標
向虛空一躍 雙臂張開叼走金牌
為一個皮球 搶得你死我活
他們奔跑 摔倒 斜瞇著眼睛
用某種利器瞄準世界
他們炫耀著長腿 妄想跑得比閃電還快
鼓足了臀和胸肌 什么意思?
我們發愣 吃糖 喝茶或是冷水
喪失了記憶 將空果殼和煙灰弄得滿地都是
上完衛生間又回來 小便時有人失敗
那個夜晚我們一動不動 看著他們
龍騰虎躍 爭強斗狠
一百個頻道依次按下去
都是金牌 金牌 金牌
我們心靈空虛
在黑暗的原始森林中盯著屏幕
用餐巾紙擦著嘴
就像傳說中的白癡
烏云俯身察看摩天大樓的鼻孔
我旋即轉身返回
去母親那邊取傘
經過花店買了一把百合
想著媽媽年輕時
剪彩結束 題詞收好
報紙將在晚些時候
把要聞登在頭版頭條
重臣佳賓散盡 廢紙滿堂
收拾殘局的女服務員
累了 鄉下姑娘
靠在椅子上做夢
茶杯倒下 流出來一條小溪
也會抵達大海
2008年夏天某日
余于閑逛途中
避雨曇華禪寺
發現舊匾一塊
有苔 寫著:
“聽鳥說甚”
匿名 顏體
狂風仗冬天威勢
猛踢一片樹林
樹梢嗷嗷叫抱頭鼠竄
第三帝國從中得到力之啟示
“暴風雨般的” 包括
掌聲 神話 坦克車和焚尸爐
但結局沒什么不同
每次搞掉的都是那些
搖旗吶喊的樹枝
被歷史稱為 抵抗者
樹根保護了度日如年的群眾
他們盤根錯節于世界深處
堅持著麻木不仁
與這一深度相比
一切暴力皆屬抓癢
漢字在黑暗中崩潰 解體
橫豎撇捺穿著紅色芭蕾舞鞋
回到原始 跳鐵蹄之舞 道生一
哪怕只剩下一橫 文明也會復活
66年夏天我在故鄉 一少年
不懂哲學 不知道宇宙玄機
我只是緊握著身上 那生機勃勃的
一豎 在虛無的包圍中 絕不放手
天空陰郁
光不再主宰萬物
歸還了這片街道
就像英國歸還香港
任由它發灰 朦朧
在風中搖晃著祖母們的紡織品
中秋前夕
栗子上市
空虛的時代
只有這老者還儲藏著秋天之核
世界將它倒進黑鍋
用沙子和蜂蜜大鏟翻炒
發出前所未有的爆裂之聲
青年時代頭角崢嶸
叫板老爹就是反抗時代
父己祖辛尊 舌頭上布滿饕餮紋
有時侯兒子暴跳如雷
從廚房拔出菜刀 模仿
歷史上的一位英雄逆子
曾經有人 就此直取天下
“這樣的爹又不是我一個”
抱怨幾聲也就算了 零花錢照發
冬天他坐在窗下看報紙
戴老花眼鏡的國王 喜歡副刊上的
舊體詩 天然的果園 為種子騰出空間
在枝葉茂盛的秋日 兒子們垂下頭來
掉進筐里
他站在正確路線 謹小慎微
天天點頭哈腰 檢點著一言一行
總是擔心犯下錯誤 回到家關起門就
破口大罵白天之作為 嘔掉那些媚詞
呸 卑鄙也胸有成竹 擦干凈嘴然后
再次按時入場 那業務太次
只要求唯唯諾諾 無法忠心耿耿
陽奉陰違的一生殃及后代
他們在學校專心聽課 學習裝聾作啞
回到家磨刀霍霍 在被窩里
與身體中的野獸拼得你死我活
出租汽車駛上高架橋
太陽一躍而至
光芒萬丈的暴君
世界一覽無遺
所有事物都搖起了白旗般的
陰影 我和司機各自取出
墨鏡 逃命般地戴上
反感源于經驗
他的來自天空
我長期在暗處寫作
小心地躲開那些燦爛語詞
不約而同的小動作
令我們相視一笑
就像電影中接上了頭的
抵抗戰士
我不相信機器能夠飛翔
確信神也出示了登機牌
才跟著魚貫而入
它是我認識的唯一乘客
它在我就放心 機艙里沒有它的座位
誰信任它 它在誰的旁邊
我有經驗 這位不在生死冊
負的責生死攸關 地震之后
辦事處倒塌 地圖失蹤 國家失去邊界
泥菩薩也倒了 它沒有逃走
陪我們在廢墟中呆著
最高領導人 該坐頭等艙
茫茫蒼天 也就這兒符合它地位
飛機顛簸時我闖進去 它不在
有個胖子蓋著毛巾被假寐
乘務員瞪我一眼 請回汝座位
系好安全帶吧! 小桌上擺著殘羹
最后的晚餐很亂 鄰座長得不美
當她轉朝天空那邊 露出白云乳房
蓋著嬰兒的嘴 飛機忽然平穩
落日孵著故鄉
土雜鋪是一只彩蛋
玻璃缸里盛著甜話梅
火柴盒邊摞著紙煙
黑貓守著秤盤
紅鞭炮掛在梁上
一排酒瓶子等著小城好漢
營業員是個紅糖女巫 江南身段
關門前 總要梳洗停當
天黑就拎著花布包走了
留下一群蝙蝠在余光中叫喚
少年時代那些如火如荼的夜晚
我從未碰過她
等公交車的人都站在濕淋淋的榕樹下
站牌孤伶伶
第一次乘飛機的人是我的臨坐
就像阿拉伯童話里的王子
信任一塊飛毯會帶他去天堂
脫了鞋子 上炕似地抬了抬腳
散發出滇東高原特有的土豆味
地毯上掉下些紅土渣子
壓住了安全帶 乘務員請他系好
不知道怎么擺弄金屬制品
這輩子恐怕是第一次 手指在顫抖
他背過高山 也曾 左牽黃 右擎蒼
我居然施與援手 多年輕如鴻毛
對飛機上這一套 早已駕輕就熟
像是綁住一個電椅上的死刑犯
就是真做這事 也聊可勝任
閃電時世界被光照
又亮了一次
葉子數片落在井中
南山更空
僧人修行多年已經雷打不動
繼續午睡
在暗處翻一個身
背向窗簾
福州來信說
這個夏天雨大
洪水卷走了游泳池
去年你望見山谷的那個房間
正在長樹
行李輸送帶上的箱子
內存五花八門 藏著走私表
藏著避孕套 藏著色情雜志和金條
國家的X光只探測雷管
對雞腸里的腐質忽略不計
在盧浮宮 像燕子回到老巢
各國游客圍著蒙娜麗莎像呢喃著
蒙娜麗莎 蒙娜麗莎 蒙娜麗莎
這是我聽懂的第一句法語
第一句意大利語 第一句俄語
第一句西班牙 第一句尼德蘭語
第一句毛里求斯語 第一句埃及語
第一句廣東話 第一句魍魎話
有位15世紀的亡靈站在一個木框里說
Mona Li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