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又一次坐在寫字臺前,展紙舒筆,沉吟良久,卻怎么也寫不出一個字來。
我翻開“張愛蘭女士葬禮簿”,扉頁上赫然寫著如下一些字:
張氏愛蘭君:生於民國35年(1946),歲次丙戌公歷9月丁酉10日丁亥吉時(農歷八月丁酉十五日丁亥吉時),卒於公元2012年歲次壬辰公歷10月庚戌18日壬子辰時八點三十八分(農歷九月庚戌初四日壬子辰時八點三十八分),享年六十七歲。
于是,愛蘭生前最后一天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這一天,她和往常一樣,生活基本正常。前一天吃了通便藥舒秘膠囊,上午排便兩次,未出血。三頓飯的進食量,也未出現異常。平時本來是要看完晚上中央臺的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之后才就寢的,這天市電視臺的有線轉播出了故障,沒有信號,只得做提前睡覺的準備。紅花泡腳,30分鐘,一分鐘不少;這天泡至25分鐘,卻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睡前,為了晚上能睡個安穩覺,按慣例要服一粒安定,藥已放到嘴里,要喂水,她不想坐起來,勉強扶她起來,才把水喂下。給她脫了襪子,要脫衣服,她說不想脫了,就這樣睡吧。
睡到9點多,我起來給她搓手搓腳,手腳有些涼,待揉搓活動后,溫熱起來,給身體各部位按摩以后,她說:你也累了,快躺下睡吧!睡至凌晨一點半,我又醒來,發現情況異常:她呼吸顯得困難,打著呼嚕,上氣不接下氣;摸摸她手腳,冰涼冰涼的;呼喚“愛蘭,愛蘭”,沒有一點反應。當時就我一個人,焦急萬分,卻沒有一點辦法。我趕緊撥通兒子的手機:“武斌,武斌,你媽病重,趕快過來!”兒子住得不遠,10分鐘后,趕了過來。我們父子二人,又是呼叫,又是給她搓手揉腳,按摩胸部,孩子對著他媽,連聲大叫:“媽,媽,媽,你醒醒,你醒醒,斌斌看您來了。”也許是兒子的大聲呼喚,喚醒了她的親情意識,她張了張嘴,吃力地“嗯”了一聲,就再也不吭氣了。我和兒子商量:是趕快叫120到醫院搶救,還是就這樣挨到天亮再想辦法?其時已凌晨兩點。考慮到急救車不一定能馬上就來,到急診室后又是交費又是檢查,也不一定就有醫生能立即搶救,這樣一延宕,也就天亮了,倒不如等天亮以后再作處置為好。這時,我和兒子都有些疲累,于是都倒頭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7點。一看老伴,情況更加危急,我當即撥通了市人民醫院骨科主任武維波的電話:“我是武老師,我老伴病情危重,請你馬上過來一下。”維波接電話后,15分鐘即驅車趕來。我說:“維波,想想辦法,看能不能住院搶救?”他先診脈,右手握住我老伴的手,3分鐘后告訴我說:“診不到脈象了。”維波問我:“有沒有手電?”我說:“有。”拿來手電,維波翻開妻子的眼皮,照兩只眼的瞳孔,沒有任何反應。維波又問:“有血壓計嗎?”我說:“有。”量血壓的結果,已經測不出血壓來了。這時,維波心情沉重,緩緩地說了句:“不行了,不用去醫院了。”接著又對我說,“現在人還有口氣,我用心臟按壓的辦法,延緩她的生命吧。你快打電話,通知親人們馬上過來。”我給大女秀明、二女秀春,妻妹愛梅、妻弟喜元先后打了電話,他們很快趕了過來,靜靜地守候在她身旁。只有三女秀惠遠在太原,我給她發了短信:“你母病重速回!”此時,維波正用雙手在我老伴的胸部上下按動,使血液通過心臟回流,好讓她再延緩一段時間。就這樣,維波從7點40分一直搶救到8點35分,中間兩次接電話,兒子武斌替了他一會兒。后來維波讓我拿來棉棒,他將棉棒撕開,露出棉絮,放在我老伴的鼻孔前。棉花絲那樣細,最初由于還有微弱的呼吸,棉絲一起一伏;過了一會兒,沒有一點起伏,一絲氣息也沒有了,維波這才罷手。他看了看表,對我說:“現在是8點38分。”說完,將白色被單拉起罩住我老伴的遺體。
“愛蘭,愛蘭!”我呼喚著老伴的名字,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你怎么走得這樣急,這樣快啊?臨終你只留下一句話,‘你也累了,快躺下睡吧。’在生死訣別的關鍵時刻,你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病痛,不是對這個塵世的留戀,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呀!我的好妻子,孩子們的好媽媽!是我的疏忽,我的大意,沒有把你的異常情況驚覺起來,在就寢之前及時送你去醫院。如果那樣,事情的發展也許會出現轉機,你的生命也許還會延長一段時日。愛蘭,我愧對你,是我耽擱了你!”
我將永遠不能原諒和饒恕自己在你身上犯下的過失!
二
妻子身患糖尿病,說來已有20多年。而查出血糖高,也很偶然。那是1989年,妻子在山西醫科大學第二醫院住院,準備切除子宮肌瘤對身體作全面檢查時才發現的。肌瘤切除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很成功,只是一病剛除,一病又起。
起初,血糖高是高一點,并無大礙。上班下班,操持家務,一切正常。當時家境欠好,也用不起什么好藥,只是采取控制飲食的辦法,并服用一點消渴膠囊。10年以后,病情開始逆轉:身體看上去明顯消瘦;視力減退,看東西模糊,有時眼前還出現飛蚊、黑斑。牙齒也出現松動,顯然糖尿病的并發癥已開始顯現。我提醒自己,不能麻痹,必須馬上采取措施,抓緊治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這時,我在學校已經干到60歲,該退休了。雖然學校已給我辦理續聘手續,但我還是向校長提出請假:下學期不必再給我排課了,我要帶愛人到太原看病。
這一走就是12個年頭。這也屬無奈之舉。我愛人所在的單位屬于物資系統,是市木材公司。這個單位在計劃經濟時代曾經“火”過一段時間,但隨著市場經濟的運行,各種物資的放開,公司連年虧損,經營越來越不景氣。我愛人身體不好,于1998年年初提前辦理了退休,當時退休工資僅有348元,而高昂的醫療費又一分錢也不能報。我如果不想辦法外出打工,實在連妻子的看病錢也成了問題。此時省里的一所民辦學校正好缺人,于是,1999年8月新學年開學之際,我毅然帶著愛人,開始了我太原之行的打工生涯。
先是在省人民醫院住院,觀察血糖變化。出院時醫生囑咐,根據現在病情,必須長期注射胰島素,并配合其他藥物治療,嚴格控制血糖,以遏制并發癥的進一步發展。這之后,我愛人定量注射50R胰島素,并購置了當時市面上最好的羅康全血糖儀,隨時監測血糖升降情況。
其后又在山大二院、省眼科醫院檢查視力。由于糖尿病的影響,視神經毛細血管脆弱,視網膜發生病變,醫生建議激光治療。考慮到中醫治療比較平和,2001年到鄭州找名醫李大夫診治,先后服用中藥200多副,活血化瘀,結果眼底出血。回太原后,不得不在省眼科醫院對右眼實施激光治療。
最為頭疼、最為要命的是,2009年6月在山西醫科大學第二醫院住院,通過磁共振檢查,查出運動神經出了問題。頸椎MRI掃描,檢查報告稱:頸椎退行性改變;頸椎間盤突出;椎管局部狹窄。肌電圖結論:①頸段脊髓前角損害;②雙腕正中神經中度損害。經省人民醫院進一步復查,確診為運動神經元癥。神經內科主任在開出用藥以后,把我單獨留下來告知:作為醫生,我實在不愿給患者作這樣的結論,但事實如此,沒有辦法。給你開的藥只能控制病情,不能根治。著名科學家霍金患的就是這種病。到目前為此,世界上還沒有對付這種病的有效辦法。
主任的話,對我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天哪,愛蘭如此善良,如此本分,卻遭此厄運,得了這樣的不治之癥!
此病最初的癥狀為:手腕無力,手指伸屈不能自如,出門回家,轉動不了鑰匙;搟好面,手不聽使喚,切不成面條;把飯放在桌上,自己用勺子送不到嘴里。后來發展得嚴重了,手臂舉不起來,手指功能完全喪失,穿衣、脫衣,大便、小便,吃飯、喝水,這些日常事情,全得依靠別人。她活得十分悲觀,常常哀嘆生不如死。對我也經常流露出一種負疚感,總覺得是她的病給我帶來麻煩、帶來拖累。我經常寬慰她,跟她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年輕時為這個家操勞、辛苦,現在有病了,我在跟前伺候你,這是天經地義完全應該的。我這樣講,似乎也并不能減輕她的一點心理負擔。她原來有110多斤,從太原回來這一年,體重驟降,逝世前只剩80多斤了。每次我給她洗衣換衣,握住她的手掌,舉動她的雙臂,那真是皮包骨頭,干瘦如柴。我心疼她,可憐她,不由得就會潸然淚下。
2012年10月18日,農歷九月初四,也就是過完她66歲生日的15天之后,她終于走完了她的人生之旅,離開了人世。對她來說,免除了多年病痛的折磨之苦,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但于我來講,于她的兒女來講,又何能解脫!
三
愛妻走后,她的親人們為她在西關村牌樓斜對面的一塊空地上設了靈堂。靈堂正中停放著她的靈柩,靈柩前擺放著她的遺像。靈堂兩側懸掛著我為她擬寫的挽聯:“竭忠盡智打理公務順時應變社會齊贊巾幗俊秀;生兒育女操勞家事相夫教子鄰里盡夸女性楷模。”
連日來,她的親戚朋友、同學同事、鄰里鄉親,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為她敬獻花籃、花圈,并在她的靈前燃上幾炷香,燒上一些紙,寄托對她的懷念和哀思。
設置靈堂的第4天,也就是出殯的前一天,上午10時許,天氣陰沉,后來竟下起了零星小雨,后又很快轉晴。正午時分,卻狂風大作,靈堂前后圍著的帆布被風吹得鼓鼓的,支撐靈堂的鐵架叮零哐啷,左右搖晃,辦事人員不得不將圍著的帆布卸下,好讓風能對流。此時,奇跡出現了:一位女郎,肩上披著長發,身著素雅的裙裾,駕著祥云,冉冉升空,裙帶飄拂,身材修長,婀娜多姿,飄然而去。當時女兒秀春、秀惠,大女婿建軍親眼目睹了此情此景,既感到驚奇,又深感欣慰。大家都說,媽媽生前常懷善心,常有善舉,這是神靈超度,她的英靈升天。
第二天出殯,親朋好友來了200多人,為她默默送行。上午11時許,在哀樂低回莊嚴肅穆的氛圍中,舉行了隆重的悼念儀式。儀式上,市木材公司經理史大寶同志代表單位對愛蘭同志的一生作了高度評價。他說:
張愛蘭同志1967年4月參加工作,系我市木材公司職工,大專學歷,歷任公司出納、會計。1984年取得會計合格證書,1988年被公司聘為中級會計師,1998年一月退休。
張愛蘭同志一生坦坦蕩蕩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兢兢業業工作,平平淡淡生活,是大家眼中的好同事、好伙伴、好鄰居、好妻子、好母親、好女兒。
對工作,她嚴肅認真,任勞任怨,奮發進取,踏實肯干。在30多年的工作經歷中,她刻苦鉆研財會業務,工作認真細致,一絲不茍,勇挑重擔,無怨無悔,受到歷任領導和顧客的一致好評,多次被評為單位、系統及全市的先進工作者。
對子女,她含辛茹苦,言傳身教,寸草春暉,舐犢情深,是有口皆碑的賢妻良母。她育有三女一男,孩子們在她的精心培養下,個個品德高尚,專業出色,現在都已成為單位骨干和業內棟梁,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發揮光熱,奉獻聰明才智,做出應有貢獻。這與家風熏陶及張愛蘭同志的耐心教育息息相關、密不可分,是孩子們眼中的好媽媽。
對丈夫,她飽含深情,忠心耿耿,相濡以沬,琴瑟和鳴,默默地持之以恒地支持丈夫全身心投入到神圣的學校教育事業之中。她的老伴武國屏同志之所以能成為全省乃至全國的一代名師,不斷取得教書育人和科研學術的豐碩成果,毫不夸張地說,有著她一半的功勞。
對同事,她不存欺心,平易近人,謙虛謹慎,和藹可親,是同事們可以信賴的好朋友。
對鄰里,她以誠相待,以心換心,中肯厚道,友善睦鄰,是街坊們認可的好鄰居。
對父母,她慈烏反哺,義不背親,忠孝兩全,感恩至上,是長輩們贊許的好女兒。
高風傳鄉里,亮節啟后人。張愛蘭同志雖音容飄逝,但她老人家德澤永存。她對工作的敬業,對老人的孝敬,對家庭的負責,對兒女的關愛,對朋友的坦誠,對鄰里的中肯,將永遠銘記在親朋好友的心中。
木材公司經理致悼詞后,同學、朋友代表李俊梅發言。她聲淚俱下地說,愛蘭姐姐呀,你走得太早、太快、太突然了。突然得令你的姐妹、同學們難以料想、難以承受。俊梅含悲忍痛地回憶道,今年中秋節前,我與房清香等同學去看望久病的愛蘭。姐妹相見,淚如泉涌,痛切之情,難以言表。令人感動的是,病魔纏身的愛蘭,為了回報這未了之情,竟然拖著久病瘦弱的身軀在中秋節過后,讓女婿開著車,讓丈夫攙扶著,提著月餅,親自到我家來看望我。遺憾的是,當時我正上街有事,以致未能與我的好姐姐見最后一面。說到這里,她哽咽語塞,泣不成聲;參加追悼會的人們,也唏噓哀慟,一片悲聲。
一個人,生前備受大家愛戴好評,死后能讓大家深切緬懷。應該說,死而無憾了。
四
我一生平庸,事業上無大作為,如果沒有妻子的幫助乃至犧牲,就連現在這點成績,恐怕也難以取得。這里,我想深情地記下兩件事。
1990年秋,孝義中學領導班子調整,我被無端免去教導主任一職。在妻子的支持下,我萌生了離開孝義到外地執教的念頭。在赴并求職的20多天里,在省實驗中學、太原五中等校,通過講課、答辯等環節的考查,我順利過關,一致同意我調入。當我拿著省實驗中學的商調函給妻子看時,她眉宇間流露出少有的欣喜之情。可是到教育局調檔,卻卡了殼。主管人事的王世威告我,在我赴并的這些日子,不少干部議論我要離開孝義,消息傳到縣委書記潘耀中耳里,潘書記說武國屏的調動,楊如森局長同意也不行,沒有我點頭不能放人。王世威說:“武老師,不是我為難你,不給你辦,是潘書記那里有話。”無奈,我只得去找潘書記。潘書記安撫我說:“你的工作,大家自有公論。關于安排問題,我讓組織部門考查,按程序來辦。”我說:“潘書記,我不是要‘官’,我是要走,您放我就行。”潘書記說:“調動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安下心來,好好工作就是。”書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還能再說什么?調動一事就這樣擱淺下來。兩年又8個月之后,組織部下文,任命我為孝義中學副校長(這應該算做超級難產吧)。在這場人事變動的風波中,我沒有被迎面潑來的污泥濁水擊倒,應該說全賴妻子背后撐腰,作我的精神支柱。要知道,在我離開孝義的那些日子里,家里集資修建的小二樓正進入緊張的收尾階段,又要買沙買水泥備料,又要給動工的師傅準備一日三餐,沒有一個幫手,全靠妻子一人苦苦支撐。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在最困難的時候,只要咬緊牙關,硬挺住,不松勁,什么難關、險境也就闖過來了。有時我想,女性真是偉大,真是值得男子漢們頂禮膜拜。不要看她們身材矮小,也不要看她們體單力薄,為了認定的目標,為了心儀的男人,有時她們會傾其心力,矢志不渝,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辛勞,肩起常人難以支撐的重負。我在人生路上遭遇不測心緒低迷之際所得到的來自愛妻的鼓勵、支持,就是一個明證。愛蘭,此生有你相伴,我沒有過不去的坎。
2011年8月,我結束太原12年的打工之旅,舉家由并遷回孝義。我想,卸下了執教高三的重擔,我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愛蘭身上了,更多地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關注她的疾病治療;另一方面,也可以抽出時間,整理整理自己的書稿,出一本文集,以了卻自己的夙愿。我把這一想法和妻子一說,她欣然表示贊同。
要出文集,首先當然要搜集發過的文章。她說,這不用你操心,你每有樣刊樣報寄來,我都替你保管著,有的還剪裁下來,裝訂成冊。我一聽大喜過望,這不但大大減少了我的翻檢之勞,而且還可避免遺漏,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第二,要把這些文稿輸入電腦,找誰輸?愛蘭說,好辦,可以“發動群眾”嘛。你雖然不會操作電腦,但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都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你的那點東西還愁孩子們給你輸不進去?打印的問題解決了,如何編排?原來我想以發文先后為序匯總、取舍,后來愛蘭建議,這樣顯得凌亂,不如改為以語文學科的特點和當時寫文章的意圖分類為好。這些中肯合理的意見,后來都被我采納。定稿時文集的目錄編次,就是按她的建議分閱讀篇、寫作篇、高考篇、方法篇和散文篇5部分編排的。這次出書,她當之無愧,真正成了我的賢內助。后來,書稿送交出版社后,因為出版事宜,我要經常往返于太原與孝義之間,或修改文章、校對清樣,或簽訂出書合同、商談有關印刷事項,短則三四天,長則六七天,她更是忍受著對我的思念之苦(她不愿我有一時一刻離開她),積極配合,全力襄助。可以說,我畢生的心血之作《語文沉思錄——武國屏語文教育文集》之所以能夠如期順利付梓,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如今書成人去,睹物思人,她當時為了出書而講的那些話語,她第一時間見到樣書后臉上展現出的燦爛笑容,都歷歷在目,可見可聞,我又怎能抑制自己的悲情,怎能不倍感失去親人的哀痛呢?
2012年,孝義中學迎來她的60周年校慶。校慶之前,學校要創作一首校歌,而擬寫歌詞的任務,義不容辭地落在了我的頭上。我雖沒有寫過歌詞,但重任在肩,日夜思慮,反復推敲,最后還是拿出了大家認可的手稿,經人譜曲,由山西歌舞團配樂演唱錄制成光盤在DVD上播放后收到了理想的效果。也許是因為這首歌的歌詞是出自她心愛的人之手,也許是因為我和她又同是孝義中學校友對母校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對這首歌,她真是情有獨鐘,特別喜愛。當優美的旋律在客廳里回蕩開來,她的雙腳會情不自禁地和著節奏上下拍動。與此同時,她雙眼微閉,雙唇一張一合,隨著播放的樂曲,她會輕聲哼唱起來:“呂梁山下,汾河岸邊,有我孝中美麗的校園。萋萋綠地是生根的沃土,融融課堂是成長的搖籃……”那安詳的神態,那愉悅的神情,常讓我為之動容。這大概就是她在病痛期間最為幸福最為開心的一刻吧。魯迅先生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感謝上蒼,賜予我這樣一位賢惠的妻子。她不僅知書明理,相夫教子,是典型的賢妻良母,而且幾十年來冷暖相知,患難與共,是我難得的知音知己。有這樣一位愛妻相依相伴,此生足矣。
1925年,國民黨左派廖仲愷先生被人暗殺后,何香凝女士懷著極大的悲痛,曾寫下這樣的挽聯:“夫妻恩,今世未全來世再;兒女債,兩人共負一人完。”
吾輩不才,豈敢與偉人相比;然情理相通,天人共鑒,愛蘭,你就安心上路吧。
面對愛人的離世,亙古至今都有不同的態度。失去親人,陷入極大的哀傷,走不出喪親的陰影,整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是一種態度。他(她)剛剛離去,尸骨未寒,另一方卻已談婚論嫁,另覓新歡,顛鸞倒鳳,昔日的夫妻情伉儷愛早蕩然無存,也是一種態度。羅曼·羅蘭在《約翰·克利斯朵夫》一書中借書中人物奚爾曼太太(死了丈夫,又死了女兒)之口表述的則是另一種態度。他說:“使我們接近亡人的最可靠的辦法,是積極參與生活。他們是跟著我們的生存而生存,跟著我們的死亡而死亡的。”這,應該是我們面對失親或喪偶的唯一正確的態度。
死的已經死了,死而不能復生。活著的人,不管生活多么艱難,都必須堅強地面對。生活還將繼續。我一定能肩起妻子的未竟之責,面對生活的新的挑戰,奮然前行,活出一個全新的自我。
這,也許就是愛妻周年之祭我對她所能作出的最好的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