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奠中先生：道德文章的典范

姚奠中先生原名豫泰，別署丁中、丁一、樗廬、老樗等。出生于1913年，山西省稷山縣南陽人。姚奠中先生是民主革命家、國學大師章太炎晚年招收的七名國學研究生之一，也是章太炎唯一健在的弟子。

姚奠中先生是當代著名國學教育大師、詩人、書法家。姚先生從1936年起，即胸懷教育救國的理想，曾輾轉江蘇、安徽、四川、貴州、云南等地高校任教，1951年秋回到山西大學，曾任中文系主任、古典文學研究所所長。為全國優秀教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改革開放后，歷任全國政協第六、七屆委員，山西省政協第五、六屆副主席；九三學社中央委員、中央參議委員會常委，九三學社山西省委主委、名譽主委；中華詩詞學會和中國韻文學會顧問，山西省古典文學會會長，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藝術指導委員會委員；山西省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姚先生從教70余年來，學生遍布全國乃至海外。他不僅在小學（文字學）、經學、諸子、文學方面成就突出，其學術思想貫通文史哲領域。出版著作、教材30余種，獲得國家級和省級圖書獎八項。他于“學具識，于道能悟，于藝亦精亦通”。他的詩詞創作記錄了現當代歷史，體現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在大量的自作書中，抒情寫意，春風駘蕩，獨具風騷。“今日推陳更出新”，“不讓風流屬古人”，“不與宋元作后塵”等耳熟能詳的論書絕句，更見其求新求變的思想；繪畫氣韻生動，趣味盎然，瀟灑率意；篆刻韻味靈動，力穿金石；書法藝術造詣精邃，其楷、行、草、隸、篆多能兼善，魄力雄強，氣象渾穆，最具北人氣質。姚先生讀遍古今史冊，游藝歷代墨苑，歷經長期的筆墨浸潤，將傳統學術思想和審美藝術完美統一，成為現當代書壇守正創新的杰出代表。2009年榮獲中國書法最高獎——第三屆蘭亭獎終身成就獎。

姚奠中先生是山西大學教授，是蜚聲海內、百歲高齡的學界泰斗。姚先生以弘揚章太炎大師的人格精神與治學精神為己任，始終堅持以思想道德為先，善教愛國，倡揚國學，其鮮明的學術立場貫穿平生，道德文章堪為典范。

弟子劉毓慶盛贊“姚先生道德文章，詩書畫印，樣樣至于化境；年且百齡，耳聰目明，記憶依舊如故”。如此，何能不令人“高山仰止”！

道德與文章，是歷代知識分子的至高追求。司馬光把“德”作為人才與治國的最高理念：“夫賢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頓綱振紀，其明足以燭微慮遠，其強足以結仁固義，大則利天下，小則利一國。”在德與才的關系上，司馬光認為，“德者，才之帥也，才者，德之資也。”可見傳統文化中的“道德觀”，在文化創造、文化發展中的重要作用。

姚先生九十華誕，仍賦詩感慨不已：“未能息以踵，九十不蘄期。德業愧前哲，尊聞行所知。”一代大家，已是耄耋年歲，仍然嚴格要求，警醒自已，在德業上不能留有愧于前哲的遺憾。

在九十五歲之年，仍然有詩：“行年九十五，自儆懷衛武。以此樹家風，可大更可久。”姚先生詩里所講的“可大更可久”，并不僅僅是指年歲上的長壽，而是一種“可持續”的發展觀。“以此樹家風”，更能體現姚先生“從義為懷，用世為歸”，“有為兼需有守”的赤子情懷及道德上的自覺。

過一種承擔責任的道德生活，是人生的真正意義。

姚先生，以儉為訓，生活很簡樸，住房沒有現在山西大學一般教授的寬，寫字臺沒有一般教授的大，消費更沒有一般教授的高，但他很滿足。山西省要給副省級以上干部建小樓，因他曾任省政協副主席，自然也在其列，但先生婉拒了。然而，胸懷國家，抱念蒼生的姚先生在國難民瘼之時，每有解囊義舉。抗美援朝時期，姚先生捐出了自己的全部積存，甚至包括刻有其夫妻姓名，極有紀念意義的結婚戒指。每遭水災地震，均捐錢捐物，遇人有困，竭力救助。接濟弟子親友，固不必說。有稷山鄉鄰，生活困窘，姚先生慨然以十數畝良田相贈，又恐后世索要，便慨然立下相贈字據，而此舉從未向人言及，50年后，受贈者的后代才發現契約，專程來謝，姚先生卻早已忘卻此事。近世道德滑坡，物欲橫流，姚先生逆流而上，高揭道義之帆——先是把價值數百萬的書畫捐獻給了山西大學，還把自己現有的財產，如房產、圖書等等，都做了獻給社會的安排。2010年，更率先捐出自己的100萬積蓄，發起設立了“姚奠中國學教育基金”，用以獎掖后進，弘揚國學。

姚先生獲得中國書法第三屆蘭亭終身成就獎，他豁達淡定，認為“名為實賓”，是身外之物，對個人不足輕重。他關注的是字要寫得正、寫得好，為書壇樹立正氣，要通過內容，對社會起到推動和諧進步的導向作用。

在“炒作、包裝”的風氣習染下，不少都可以自命為“著名書法家”和“著名學者”。尤其是一些年輕人，短時間成名成家，目的是賺大錢。相比之下，這些年輕人對藝術價值和中國文化認識上就浮淺多了，值得深思。

姚先生深得“莊子”之真諦，遠富貴，淡名利，“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以豁達開朗的心胸承受著人間不平，活出了人生的意義。早在姚先生調入山西大學之初，由于當時思想不開放，政府缺乏大學管理和領導經驗，又由于大學各種關系比較復雜，山大教師隊伍年齡大小差距很大，有很多講師的年齡都比姚先生大出十多歲。姚先生是一個從貴師大調來的三級教授，只有三十五六歲。按道理來說，貴師大也是當時的名校之一，學術和師資隊伍在全國大學中屬于上乘的學校，而且姚先生的三級教授職稱是國家承認的。由于各種干擾，在重新評定職稱時，將姚先生的三級教授定為四級，之后，四級又被定為五級，五級又改為六級和副教授。這樣大的事情，對個人來說，真是難以承受的。何況，這對于當時一個拖家帶口的家庭來說，生活上也帶來不小困難。姚先生當時早已是一個才華橫溢，善教愛國，敬業有加的優秀學人。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依然傾心教學，像沒有發生什么事情一樣。

樹人為本，著述為次，學問為本，文憑為次。

弟子劉毓慶說：姚先生對于個人的職稱、獎項從不掛礙于心，但是，當學有所成的青年人才因年齡、資歷被忽視時，這位溫和的先生奮筆疾書，在《光明日報》發表了《破除專業職務評審中論資排輩》一文，語語真摯，句句殷切，有遠見，有魄力，拳拳之心，盡付后學之栽培，畢生期望，皆在中華學脈之薪火相傳，文化復興之后繼有人。

拜訪過姚先生的許多客人，往往對“亦曲園”的本意懷有極大的興趣。如果讀讀姚先生的自賞詩《小園》，會把你帶到一個新的境界。其：堂不標春在，園名亦曲園。前賢安可企，學圃育花繁。其意甚明，其志甚篤。每當談起“亦曲園”時，姚先生只是隨意笑一笑說，我的師爺爺俞樾先生有一個“曲園”，我園雖小，也算是一個，所以管它叫“亦曲園”。在園中有一條折如曲尺的小道，每天下午，姚先都要在小花園里散步。

百歲鴻儒，姚先生，寓所立“亦曲園”，終生思念自己的老師和老師的老師，其道德、其禮儀、其人格、其風范，令人敬佩。

在姚先生的書法作品中，章太炎的《菿漢微言》是其必不可少的一個內容。姚先生以《菿漢微言》的學術思想為平生傳統文化研究的主要觀點，多次用書法形式表現這個內容。

至今，姚先生已百一華誕，在平時與他聊起章太炎先生的學問時，他總要談到“回真向俗”這一觀點。他說“自揣平生學術，始則轉俗成真，終乃回真向俗，世固有見諦轉勝者耶。后生可畏，安可質言？秦、漢以來，依違于彼是之間，局促于一曲之內，蓋未嘗睹是也。乃若昔人所誚，專志精微，反致陸沉，窮研訓故，遂成無用者，余雖無腆，固足以雪斯恥。”這一92字的內容，他一字不拉地讀年青人，“百歲老人”的記憶力之強，實屬罕見。姚先生的家中有章氏肖像，書藝中載有章氏《菿漢微言》信條，他心中永遠感念著師恩……

“師德”，是傳統道德精神文化中的重要元素。

荀子在《修身篇》中說：“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師云而云，則是知若師也。情安禮，知若師，則是圣人也。”

北宋儒者張載提出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精神使命與文化事業，千余年間，激蕩士心，繼統而立，血脈相貫，乃有中華碩美之學，卓然于世。這種精神與責任，在姚先生這一代學人身上體現的很充分。

姚先生堪為一代“文章大家”。在《姚奠中講習文集》中，學術文章涉及到了論學、序跋、評點、札記、殘稿、簡史、譯稿、詩詞、敘記、書信、年表、訪談，貫通于中國文化的上下五千年，旁通于國學研究領域的文、史、哲、藝。

姚先生說：“我的研究方向，就定為諸子，因為諸子是國學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諸子的核心理念是“治世思想”和“人生智慧”，追求個人人格獨立、尊嚴和生命的完整發展。”

姚先生十分推崇章太炎“可以明進化”、“可以審因革”的學術觀。注重深入探索對社會和人生更有價值的學術思想，并以其精神實質貫穿于終生的行履實踐。姚先生曾說：“對諸子，從初中時起，就買了《十子全書》，泛讀后，最喜老、莊、墨三家，特別是莊。到章門后，我的研究方向，就定為諸子，而以《莊子》為重點。”他認為“莊子認識事物、事理都是相對的。莊子對人生的最大啟示是看待事物，要從更高的層次看，就可以看透事物，看‘明’事物。莊子站得高，看得遠，看得深”。采取這樣的態度來待人接物就不會偏執。這是非常獨特而高超的一種境界。23歲在無錫國學專修學校求學時參加論文競賽，以一篇《擬〈莊子·秋水〉篇》奪冠，獲排印分發全校的殊榮。25歲完成研究生論文《魏晉玄學與老莊》。32歲任四川白沙國立女子師范學院國文系副教授，講授莊子研究等課程，并印出講義《〈莊子〉通義》。36歲時則在《云南論壇》一卷第6期發表論文《〈莊子〉內篇間繹》，并撰寫《論治諸子》和《諸子略論》。44歲作《試談作為文學家的莊子》刊于《山西師院院刊》等。

關注姚先生平生的著書立說，將其諸子研究綜合在一起，堪稱對“諸子學”的重大貢獻。

現存著述中，除了未能保存下來的《魏晉玄學與老莊》、《〈莊子〉通義》、《〈大學〉講疏》等外，尚存的有《書注與讀書法》、《論治諸子》、《諸子略論》、《〈莊子〉內篇間繹》、《〈禮運〉大同辨》、《作為文學家的莊子》、《安徽學風》、《戰國后期卓越的思想家荀子》、《儒法及其他——〈儒法斗爭史〉批判》諸論文，以及《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辭條二則“荀子”和“韓非子”，還有札記《〈莊子〉論知人》、《中國的“角斗士”——〈莊子·說劍〉所反映的史實》、數則諸子文句字義考辨、《中國文學史》殘稿和《中國簡史》中一些相關論述。

在古代文論研究方面，姚先生曾說，要舉一篇能代表自己學術的文章，那就是《政教中心和現實主義——對漢代詩論的一些探討》。這篇論文寫于1980年10月，發表后曾引起學術界同仁強烈反響。論文重點對中國古代詩歌理論中‘風雅’，‘比興’，‘美刺’，‘諷喻’幾個定義做了簡明扼要的梳理歸納。姚先生認為：“以政教為中心的原則，假如說還不能概括兩千多年詩歌的全部傳統的話，那至少代表著總傳統中的一個主要傳統。”

姚先生作為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者，在先秦諸子和唐詩兩個領域作了深入開拓，除了自編的文學史講義和一些詩詞選注本外，有關唐詩的專門學術論文就有十多篇。他在小學經學、諸子、文學等方面成就尤其突出。他的眾多詩詞創作，記錄了現當代歷史，體現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在大量的自作詩中，抒情寫意，春風駘蕩，獨具風騷，是其品德、學識、素養、胸襟、氣度的綜合體現，是跳躍的生命符號，洋溢著充沛的精神力量，蘊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